看著女孩漸漸冰涼的軀體，艾維爾坐在椅子上，一種無力感在身上蔓延。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這個女孩販賣奴隸是為了什么，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這個女孩眼里的希望到底是什么。

“想喝酒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艾維爾轉頭看去，只見登上陽臺的樓梯口那，普斯卡拿著瓶酒，向他走來。

“維娜她們怎么樣了？”艾維爾問道。

“那位大小姐正在跟教會的人吵呢。看起來她對教會放縱奴隸貿易的事情很不滿。”普斯卡笑著說道。

“教會的人？”

“教會準備接收奴隸以及應付緊急情況的人，他們一直在附近待命的。不盯著，三星幻靈環窺秘人鬧起來很麻煩。”普斯卡解釋道。

解釋完，普斯卡走到艾維爾旁邊，坐了下來。

“要喝酒嗎？”普斯卡拍了拍酒瓶，笑道，“這里面摻了靈性材料，對于窺秘人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哪怕是正靈環的人也是能喝醉的。”

順著普斯卡的手，艾維爾看向那個酒瓶，搖了搖頭，說道：“我沒喝過酒。”

艾維爾小時候就開始坐病床，酒這種東西自然是沒碰過。

“那你就學著喝。一個人的時候，能幫你對抗悲傷的，除了自己的意志，就只有酒了。”

普斯卡倒掉了艾維爾茶杯里的茶水，打開酒瓶蓋，倒上了酒。

瓶蓋一開，一股濃烈而不顯刺激的味道便迅速在空氣中蔓延，直覺告訴艾維爾，這酒價值非凡。

看著杯里的酒，艾維爾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喝下了，一邊回味著唇齒間的余韻，他一邊問道：“你來找我干嘛？”

不同于艾維爾，普斯卡喝下酒后，神情有一瞬的恍惚，顯然能征服正靈環窺秘人的酒對他來說，勁頭還是太大了。

“不為什么，就是想找個男人一起喝酒。”普斯卡抬頭望著明亮皎潔的月亮，喃喃道。

“喝酒？你不是領隊嗎，可以去找你的護衛們一塊喝。”

“和他們喝不起來的。地位上，他們是隨從，我是主子。實力上，他們是普通人，我是窺秘人。眼界上，他們只知道自己的護衛工作，而我在陰謀中橫跳。”

簡單的解釋后，兩個男人沒有多說什么，一杯一杯地喝著酒，直到酒瓶見底，兩個人一起看著月亮發呆。

也許是半個小時，也許是一個小時，過了好久，普斯卡看向一旁安眠的女孩，終于開口道：

“你為這女孩難過嗎？”

“難過？為這販奴者難過？”也許是酒精的作用，艾維爾話語里帶上了些許怒氣，語氣有些嘲諷地回答道。

“達夏牧師不是個單純的販奴者，只要接觸過，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是個好孩子，恐怕人都沒殺過。在這個遍及整個卡西爾領的奴隸貿易中，她只是身不由已的棋子，或者說棄子。”

普斯卡看著面紅耳赤的艾維爾，平靜地說道。

“那有怎么樣？！就算她身不由己，她也確實參與到慘無人道的奴隸貿易中去了，死亡是她最好的，也是注定的結局！”聽到普斯卡的話，艾維爾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怒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憤怒地反駁道。

看著艾維爾的那張怒目圓睜的臉，普斯卡問道：

“如果她罪有因得，如果她的結局是注定的，那你在憤怒什么？”

普斯卡的叩問，讓艾維爾氣息一窒，眼神茫然，有些頹廢地坐回到椅子上，喃喃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你不明白為什么達夏這么一個善良的姑娘要做這種事情，對嗎？”

似乎對艾維爾的反應早有預料，普斯卡地看著艾維爾，神態溫和，就像在看一個晚輩。

“這很正常，我當初剛剛冒險的時候也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前一天還可憐我風餐露宿，給我居所的旅店老板，第二天就為了錢財對我痛下殺手；不明白為什么一個男人會明明深愛著自己的家人，卻還是選擇自己的妻女賣為娼妓；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喪盡家財收養流離失所的孤兒，同時又面不改色地劫殺無辜的人......”

普斯卡語氣平緩地敘訴著那些悲劇，仿佛這一切都是吃飯喝水般的平常事。

“后來，隨著年歲增長，我的經歷變得豐富。我逐漸意識到，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殘酷。我曾經習以為常的善良，只是在文明庇護下的奇跡。所以，我開始學會習慣，或者說麻木。”

月光灑落在普斯卡的臉上，他的表情十分平靜，或者像他說的，麻木。

“我這次從西北群島回來，我重新見到了我的家人，我的兄長為我辦了盛大的宴會。而在宴會上，我聽著兄長對我關切的話，腦子里卻想著如何讓兄長萬劫不復。我愛我的兄長，但我親手把他送進了教會的監獄。”

艾維爾看著普斯卡的臉，表情平淡，神色內斂，就像一塊石頭，沒有人知道內里的想法。

“面對悲劇，沒有能力的人只能接受。有能力的人，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抗爭。而這個世界的殘酷之處就在于，對于旁人的悲劇，你的接受沒有風險，而你的抗爭卻有代價。”

普斯卡說著話，眼神變得嚴肅。

“我之前說過，我對教會和維娜小姐很尊重，這并不是客套話。我是真的尊重。他們都有能力，而他們都選擇了抗爭。教會有著主宰人類社會的能力，但教會一直將這份能力用在保衛人類社會的秩序上，嚴格克制著自己對世俗的干涉。你如果見識過西北群島和西南大陸的混亂，你就會理解北大陸的秩序是多么的不易。而維娜小姐出身教會，衣食無憂，但她在當初神許山上選擇了冒著生命危險阻止邪祭。那你呢？”

普斯卡突然向艾維爾發問。

“你和維娜小姐以及那個亞魯特人一起，我猜你就是當時神許山上直接去邪祭儀式現場的人。雖然跟維娜小姐解釋時，我說是教宗處理了邪逆，但實際情況是什么樣呢？”

看著臉色錯愕的艾維爾，普斯卡問道：

“教宗大人的到來真的那么正好嗎？既沒有早一步阻止邪祭完成，又沒有晚一步，讓你被邪逆殺死。”

艾維爾沉默了。

“是你處理了邪逆，對吧。教會在安排給我拖延維娜小姐的任務時，向我說明了維娜，說明了那個亞魯特女孩，唯獨沒提到你。毫無疑問，你是個關鍵。我不知道你是個有能力的人，還是身不由己的棋子，但假如你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在經歷了神許山的邪祭后，在看到達夏牧師的悲劇后，你的選擇是什么？接受，還是抗爭？”

普斯卡面色莊重地問道。而面對這一問題，艾維爾轉過頭去，看著那個安睡的女孩。

沉默著，艾維爾起身，往樓梯口走去。

“你去哪？”

“去找維娜。”回答完，艾維爾頭也不回地走下了陽臺。

看著艾維爾離去的背影，普斯卡輕呼了一口氣。

他看向女孩，凝視著那美麗的微笑，輕聲道：“你沒說完的話，我幫你說完了。”

普斯卡下樓，又拿了一瓶酒，回到陽臺，坐在了椅子上。作為前輩的告誡結束了，接下來，他將一個人慢慢品嘗背叛親人的悲傷。

一杯又一杯，就在醉意即將漫過理智時，一股來自靈性體的戰栗突然將他驚醒。他立馬轉頭看向穆斯的方向，他知道那邊的棋局要走向高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