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章梅在陽臺晾曬一家人的衣物。這是她的習慣，從不會把當日的事情留到第二天去做。這也是她從自己母親那里繼承來的優良傳統。

手上曬著衣服，腦子也沒閑著，她正盤算著暑假找焦老師補課的事情。

焦老師是個踏實的好老師，年齡不大，教學水平卻不低，前幾年剛畢業的時候，接手了一個有名的差班，硬是花了一年時間，把班級排名從墊底拉到了中上。

這焦老師跟他們還有些淵源，剛畢業的時候，她曾經在親戚家借住過兩年多，后來結婚了，單位分了房子，才搬去自己的小家。

巧就巧在，這個親戚就住他們家樓下，和老孟一個單位的。因此這兩年間，他們也沒少和焦老師打照面。章梅對這個年輕老師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

因此當老孟交代她，暑假給兒子找個老師，補補初中的課程時候，她就想到了焦老師。

當然除了焦老師，她還跟同事打聽了幾位教學經驗更為豐富，在本市略有名氣的老師。

本來還打算抽空去大姐家，讓姐夫再幫忙問問。可昨天兒子開口要求找焦老師補課，自己本來也覺得焦老師很合適，名師雖然可能更好，但找他們補課的人也多。說不定到時候，根本顧不上多指點自己兒子！

還不如就找焦老師，起碼知根知底。可現在問題就是，是讓焦老師來家呢，還是讓兒子去她家里補課？

下午她和焦老師通過電話，焦老師說都可以，看他們怎樣方便怎樣來。反正來這邊補課，還可以順便看看親戚。

但是過來補課的話，就是一對一，費用肯定比一對多要高一點。焦老師已經主動表示，上門費就不要了，可那能別人客氣，自己就真不給了。

就算給錢不收，怎么也要折算成禮物給她。這一來二去，都是錢啊！要是讓兒子去她家里補課呢？

來回倒不用操心，這么大的兒子了，自己蹬個自行車就過去了，也不像小時候，到哪里去還要接送。就是到了那里吧，也不知一起補課的有幾個同學。

聽焦老師的口氣，反正人不會少。想問一下都是什么樣的學生吧，又怕人家說，你兒子也考得不好，你還在這挑剔其他同學呢。話到嘴邊，又硬是給咽下去了。

想到這里，章梅忍不住嘆了口氣。她還記得小學畢業的時候，兒子考了個相當不錯的成績，在全市都排得上名。當時單位同事誰不羨慕她！

怎么初中三年，兒子成績是一年不如一年。初二時看苗頭不對，她就想給兒子找個家教老師補課，都怪孟衛國，跟他哥吹什么風，說什么開小灶叫人瞧不起！

想到這里，章梅忍不住狠狠跺了一腳！孟建國這個蠢豬，在其他人面前都是個正常人，可一牽涉到自己弟弟，馬上就變得不理智起來。

他說開小灶丟人，你就真不給兒子開小灶了！那時候要是把數理化給補起來，現在兒子哪會拿回這樣的成績！

越想越氣，她忍不住拿起衣架，對著孟建國的衣服狠狠拍了幾下。此時孟建國正在書房里看書，莫名覺得鼻子癢，癢得非打幾個噴嚏不可。

阿～～～嚏～～～～～！阿～阿～嚏～～～～～！阿嚏～～～！

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他揉揉鼻子，繼續看書。

客觀來說，孟建國是個很理智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見。可他確實也有自己的軟肋，那就是他的弟弟，孟衛國。

建國和衛國，一聽這兩兄弟的名字，就知道中間差了很大的歲數。建國出生在解放初，小時候很是吃了些苦，餓過肚子挨過凍。

孟老爺子看著兒子這么受罪，便打定主意就生這一個，再生也是多一個人受苦。反正，這個是兒子，對得起祖宗了。

可國家發展這么快，很快孟老爺子就發現，自己已經忘了餓肚子是個什么感覺了。再看孟建國也能幫家里掙些工分了，心思又動了起來，覺得老祖宗的話沒錯，多子多福，到什么年代都是這個理。

于是孟家又多了一個夜啼郎，取名孟衛國。衛國出生沒吃過什么苦，牛奶也喝過，肥肉也吃過，衣服上從沒打過一個補丁。

雖不能說是嬌生慣養，怎么也是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兒子，因此性格和哥哥大不相同。哥哥求穩，中專畢業分配到一個清水衙門，一待就待到現在。

而弟弟大學畢業后，放棄事業單位，進了國企。當時生產線上的師傅很看好他，想把他要過來帶在身邊，好好培養。可這衛國一算，拿死工資得拿到哪年，才能混出頭啊！

所以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他又一次做出了選擇。他主動進了銷售部門，以一名基層推銷員的身份，開啟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孟建國對自己這個弟弟看得很重，從小是他給他洗尿布，是他抱著他出門鬧鬧，也是他給他喂飯，喂他喝自己小時候沒有喝過的牛奶。等他喝不掉了，自己才把剩下的，一口氣咕咚咕咚喝完。

可以說，建國是衛國的哥哥，但更像是他的爸爸。特別是當衛國第一年做銷售回家時，拿回他只在電視里見過的大哥大，他對弟弟的感情又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之前是哥哥對弟弟本能的喜愛，現在看著弟弟在工作中如魚得水，剛畢業就拿著他不敢想象的工資，他對弟弟莫名又生出一些崇拜來。

正因如此，當弟弟不屑地告訴他，他認識的真正學習好的人，沒一個是補過課的；又告訴他，補課的同學，他們背后都嘲笑說是開小灶的，根本瞧不起的時候，他立刻對自己和章梅準備給兒子聯系補課老師的行為，產生了懷疑。

回到家，章梅找他商量補課的事，他就把弟弟的話告訴章梅，順便加了一句：“你就不要瞎摻和了，聽衛國的沒錯。”

而眼下，孟建國心里也對自己當初的武斷感到后悔。他覺得弟弟說的肯定是對的，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黃歷了。現在補課是很正常事情，跟不上還不補，那不是開玩笑嗎？

所以當聽到兒子中考成績后，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責怪兒子，而是埋怨自己。這就是做父親的，永遠只覺得自己為子女做的不夠多，不夠好。

章梅此刻也已經晾好了最后一件衣服。她沒有馬上進屋，而是停下來靠在欄桿上，吹吹風。幾分鐘之后，當她進屋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