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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孟煩了回家

西岸給人的印象并非兵戈林立,日軍要有那個實力早已打過江去了。

西岸給的人第一觀感是荒涼。

看到的路過的每一個村落都像是無人居住的鬼屋。這讓膽子大的迷龍甚至出了林子貼著林邊走。

一支隊伍沉默地穿過幾具炮架的殘骸,這條道在上次撤退時便走過。

排頭兵喪門星沖到林邊去下跪和磕頭,然后綁緊了身上的武器,尤其是他兄弟的骨殖。

誰都知道,這趟不輕松。可沒人想過,這會是瀏覽過去的傷心之旅。

這里是傷心之地。

被他們丟棄的實在太多,每一次丟棄,都是一只遺憾和愧疚。

行進在山地和田地的夾縫之間,一邊是林子一邊是田野。

豆餅忽然拉了死啦死啦一下。

死啦死啦做了一個手勢,所有人全部蹲伏下來,做出最有效的防御陣型。

迷龍看著豆餅:“有話你自己跟死啦死啦地說去,跟我咬什么耳朵!”

豆餅?zāi)钸叮骸斑@個……這個不對咧。”

“什么不對?”死啦死啦問他。

豆餅以一個農(nóng)家人的身份指了指林外的田地,“那里的地都荒了,這塊地有人種的。”

死啦死啦被他提醒,也注意到這片的田地是和別處不一樣,莊稼齊整而茂盛地生長著。

在一個真正的農(nóng)家人,而非不辣蛇屁股這樣五谷不分的懶鬼眼里,這簡直是個奇觀。

死啦死啦沖著那些逃進了林子的野人揮了揮手,命令道:“抓回來。”

小隊立即分成了兩翼,向林里包抄。

很快,他們便把那群野人中的幾個逼在了一處山壁下,更多的在暮色下遁入山林。

一撮人端平了沖鋒槍,看著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幾個野人。或者說,它們根本不是野人,而是此地的原住民。

郝獸醫(yī)不再裝模作樣的端著槍,而是下意識地去摸索身上諸多口袋中的某一個。

迷龍把槍也放了,開始喃喃地罵娘。

其他人泥雕似的看著曾經(jīng)熟悉的一幕,這些人衣衫襤褸,甚至有一個只穿著一條褲衩遮羞。

他們瘦骨嶙峋,饑餓讓他們所有的肢體似乎都萎縮了,就剩下很亮的眼睛。

死啦死啦惟恐驚擾他們,似解釋:“我們是遠征軍。”

喪門星用云南話又重復(fù)了一遍:“滇西遠征軍,自家人。”

原住民蜷成了一種跪的姿勢,念叨:“自家人,跟我走。”

當初,軍隊放棄了西岸。

他們只能逃進深山,但需要吃的、喝的,需要播種、種地。

后來,他們?nèi)ゲシN,留下幾具被日軍射殺的尸體;他們?nèi)ス喔龋粝聨拙呤w;他們?nèi)コ荩粝聨拙呤w。

再后來,成了一種拿命換糧食的循環(huán)。

他們自然希望故土能收復(fù),希望遠征軍能打回來。

一個老人要給英雄們指路:“你們走這條路,這邊沒得日本鬼子。”

死啦死啦問:“你們誰去過銅鈸?”

老人有些神氣:“我去過,我是這里的村長,走的地方多。”

一撮人看著瘦骨如柴的老村長,懷疑他能不能走到銅鈸。

死啦死啦又問:“銅鈸也是這樣?”

“銅鈸?”

老村長皺巴巴的臉上做了一個輕蔑的表情,“銅鈸被招安啦,都成了順民啦。老子的蓮花村就是不招安,拿棍打,放狗咬,就不招安!老子餓死也不要招安!老子寧愿死在自家的田里,也不向日本鬼子低頭!”

張陽知道,老村長說的沒錯,銅鈸被日本鬼子招安了,不止如此,孟煩了的父親還做了偽保長。

老村長帶著他們,順利接近銅鈸,臨別之時,死啦死啦看了后面的一眼,他的意思只有郝獸醫(yī)能明白。

郝老頭立即把身上所有吃的掏出來放在樹邊。

后面的都跟著往上添加。

不辣忿忿地說:“多帶了子彈就帶不了吃的。負重要命!”

張陽直接把一塊豬肉干塞到了老村長的手里。

老村長連聲說謝謝。

夜幕降臨,行軍打仗不敢有任何亮光,一撮人在林子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

孟煩了的表情在和老村長分別之后就很難看。

“我爹沒啦。”他說。

死啦死啦問:“他是壯勞力嗎,會被抓去南天門修碉堡?”

“不是。他不可能在一個被招安的鎮(zhèn)子里活下來。”

張陽懷疑道:“你這么肯定?”

孟煩了講了一個故事,說他爹在南京淪陷時,絕食了三天,聽著好笑,可是真的。

死啦死啦說:“也許是年紀大了,那三天胃口不好,不想吃飯。”

“我不是在跟你們開玩笑!”孟煩了氣急。

張陽說:“煩啦,如果你爹真成了代理保長,你該怎么辦?”

孟煩了一愣,所有人都愣住了。因為張陽的話,百分之百成真事兒。

打了一記預(yù)防針后,隊伍繼續(xù)前進。

銅鈸是山下田間一座幽靜的小鎮(zhèn),這樣幽靜,想必與它喪失了所有的壯勞力有關(guān)。

放目望去,那座鎮(zhèn)子是完整地但幾無人煙出沒。

如果不是有一個順民正拎著漆桶,在白墻上刷寫大東亞共榮的標語,它倒更像一座可以修身養(yǎng)性的旅游景點。

十三個人分成了四組,交替掩護。

喪門星那組提前摸進了鎮(zhèn)子。

死啦死啦低聲叫道:“獸醫(yī)保護我的傳令官,人家正忙著省親!”

郝獸醫(yī)受寵若驚地緊一緊膀子,把槍拿得更像一根燒火棍:“放心啦!”

無論如何,孟煩了也接受不了張陽的侮辱,他爹怎么會被詔安?

喪門星在鎮(zhèn)口示意,沒有發(fā)現(xiàn)日軍。

村外的那名順民早看見了一撮人的到來,喪門星威脅地沖著槍口。

那個順民倒也沒敢叫喚,只是拎著的紅漆桶落在地上,灑得像血。

一撮人從他的身旁抄過去,在喪門星探察過的鎮(zhèn)口會合。

那個順民只好看著一群人發(fā)呆,他在想,難道是中國的軍隊打回來了?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隊伍中的最后一個,那個正是孟煩了。

孟煩了也看著他,兩人長久的對視。

隊友們在鎮(zhèn)口警戒著,奇怪地看著他們二人。

迷龍小聲叫道:“孟煩了,他是你二大爺啊,你發(fā)什么呆愣呢?!”

那位順民突然開口了:“兒啊,你回家了,怎么還不請安?”

孟煩了雖然難以置信,但依舊跪了下來:“爹~!”

……

張陽的預(yù)言又變成了現(xiàn)實,孟煩了的爹成了鎮(zhèn)子里的代理保長。

孟煩了回了家,站在正房的庭堂里。

兩把椅子,一把坐著他的父親,一把沒搞清楚狀況的母親。

他的父親說:“了兒請安吧。”

不辣尖著嗓子,像太監(jiān)一樣喊道:“了兒快請安吶。”

孟煩轉(zhuǎn)回頭小聲怒罵:“王八犢子的不辣,你等著。”

他的父親暴怒地拍著椅子的扶手,但就連暴怒也是儀式般的做作:“臟話連篇,顏面何在?體統(tǒng)何存?”

孟煩了只好轉(zhuǎn)回了身,面對那個儀式之家,按照古老的儀式,跪下磕頭請安:“爹,娘,了兒回來啦。”

他的聲音讓他的母親陡然瞪大了眼睛,她低下頭,認真瞧著,離別太久,幾乎快要忘記自己兒子的容顏了。

孟煩了去了一趟后花園,看見那些寫著“桃花飛綠水,一庭芳草圍”、“花非花,夢非夢”對聯(lián)的花,全給剪了。

死啦死啦走過去:“你爹說銅鈸沒有駐扎日軍,可巡邏隊隔三差五會來一趟。”

孟煩了說:“最好再查一下。他現(xiàn)在說的話……作不得數(shù)。”

死啦死啦:“查啦,是真的——做兒子的不要這樣疑心自己的父親。”

張陽勸道:“煩啦,是真的,雖然你爹被逼著做了代理保長,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日軍的巡邏隊恐怕會來,應(yīng)該在鎮(zhèn)口加派暗哨。”

現(xiàn)在,張陽說的話,十有八九都要聽信。

所以,死啦死啦立即命令喪門星大胡子等人立即去鎮(zhèn)口站崗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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