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山風蕭蕭天氣陰沉，看樣子要下雪了。司空燕吩咐韓冰：“沒有了向導，以后我們只能靠自己的本事闖出去了。吩咐下去，所有人帶上滑雪車和馬以及所有的個人儲備準備出發。”

“是。”

傍晚沸沸揚揚的鵝毛大雪裹挾在寒風里，迷蒙了所有人的視線。司空燕為了大家的安全不得不下令，就地找個背風的山崖駐扎下來。這一等就是兩天一夜，大雪使所有的動物都縮在洞穴里不出，靠打獵難以補給食物來源。

所有人只得就著冰雪吃幾塊雪狼肉賴以生存，雪地行走艱難加上體力透支，這樣的條件下就是鐵人也支撐不了多久。

司空燕看著身邊的三花出神，相處這么久他也看出來三花很通人性。昨夜風雪大它自覺的臥在風口，替他堵住風雪。此時三花眨著黝黑的大眼，噴著響鼻親昵的蹭了蹭他的手。走出雪山草原上的狼群和馬匪都很兇狠，不到萬不得已馬還是不能殺。

他召集千里和幾個校尉八九個人商量了大半夜，最后決定明天一早急行軍趕一天一夜的路，爭取盡快走出雪山再做打算。

三日午后一行人筋疲力盡的停下來，掏出身上為數不多的存糧補充體力。大家吃完剛緩了一口氣，就聽前方人馬嘶鳴，有人慘叫呼嚎和刀劍相擊的聲音。

“韓冰帶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其他人全體警戒，保護公子。”千里立刻吩咐手下的人前去探查，并召集人迅速將司空燕圍起來護在中間。

“是。”

三刻鐘的功夫后，有人回來回稟：“公子那邊有人打起來，好像是追趕一對母女。”

“走，我們過去看看。”司空燕帶頭先往前行去。

走了一會兒，遠遠看見前方大約一兩百人的兩隊人馬正在混戰。為首是一位身穿紅色裘皮的鬼戎女子帶著大約一百多人，正和護著一對母女的百十來人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對戰。

“賤婦！仗著呼羯日的寵愛，陷害姐姐依蘭失了孩子，計謀敗露還想奔逃，今日就殺了你母女替我姐姐出氣。”

“野利莫蘭你瘋了？在王庭求活各憑本事，依蘭大妃也并非善人，我只是自保而已。”被護在人后的女子二十多歲，手里還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那女子明顯是個漢人打扮，聲嘶力竭的沖著對面的紅衣女子辯解。

“打死你個賤人！你不過是個漢人罪奴，整天裝柔弱裝假正經的賤人，有什么資格服侍呼羯日？還不是現在照樣被姐夫厭棄了，他也不會在乎你們母女的死活！殺了她們！”紅衣女子罵著揮起馬鞭對著她抽過去，指揮手下舉起彎刀惡狠狠的殺過去。

那對漢人母女身邊的人漸漸落於下風，紛紛被砍翻在地，哀嚎呻吟慘叫連連。司空燕遠遠看到這一切，眼神一冷，就像是看到了母親帶著自己在大相府艱難求活的那些日月。那些活的不人不鬼日子，就烙印在他整個童年的歲月里任人欺凌宰割，血緣至親間的相處如仇敵般讓人冷徹心骨。

他雖然出身貴族，卻沒有享受過一天屬于貴族的榮耀和優越感。在他和母親回中原前，都是寄人籬下如豬狗一般，活的不如大相府的奴仆。所以平生他最討厭那些一派高高在上的貴人嘴臉，看著就覺得虛偽礙眼。

出于對這母女同為漢族人處境的同情，他默默給了韓冰一個眼神。韓冰意會的吩咐分出一部分人迅速抽出利刃包圍過。

一群人利刃出鞘寒光瞬間迸出，轉眼那名叫野利莫蘭的紅衣女子身邊的鬼戎漢子相繼戰死，“快走，我們等著瞧。”最后她扔下一句狠話，只剩下身形魁梧的四人踉蹌著護著她往來時路上逃去。

逃跑時野利莫蘭出其不意怨恨的回身，對著司空燕放了一記冷箭。那名漢人女子拼命飛撲過去推開了他，自己慘叫一聲倒在血泊中。

“娘，（夫人）”倆個仆人和小女孩哭喊著，驚慌失措的撲在女子的身上。

“你怎么樣？”看著受傷的女子奄奄一息，千里很是動容得走過來問。

“我......沒事，妾身羅氏金鳳......多謝恩人出手相救。”女子穿著一身漢人裘服帶著兩個仆從，手里牽著滿臉淚痕的女孩一身狼狽卻不失禮的向他道謝，然后就暈了過去。

小女孩不顧后頭丫頭和婆子的阻攔，驚慌的爬起來跑到司空燕面前，拽住他的衣角跪在地上磕著頭哭著喊道：“求您救救我娘！我不能沒有娘，求您救救我娘！”

那個隨侍的丫鬟和婆子也趕過來跪地磕頭如搗蒜，一個勁兒的對他懇求道：“求公子爺救救我家夫人！”

千里上前扶起她們一下問道：“都先起來，敢問你們要去哪里？”

“回爺的話，奴婢叫芳柳，是我家夫人的丫頭，這是我家小姐昆玉和奶娘魏氏。本來我們要逃回中原的，現在只能求公子收留了。”那個丫頭口齒伶俐看著地上受傷的女子，摸了摸眼淚一口氣說完。

“不必多禮，不過碰巧而已。”看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和受傷的女子，司空燕想到了女兒惠惠出生時的商流火。他淡淡回了那丫頭一句，就再不說話了。

千里吩咐韓冰把這主仆四人幾人帶下去，找人給她治傷，芳柳和魏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

羅金鳳昏睡一夜，翌日醒來看到睡在一頂帳篷里，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她透過那個照顧她們母女的侍衛知道，現下她主仆四人住在那個叫韓冰的帳篷里。

“請問小哥，你們是什么人？我現在在哪里？”

“哦，我們爺是商人，這次是回家路過阿史那領地，正好碰巧遇上你。昨日幫你的是我們護衛長叫千里，你現在住在韓冰隊長的帳篷里。夫人放心，您的傷不是很重，很快就會痊愈了。”

“多謝小哥照顧。”

“嘿嘿，不客氣，咱們都是中原人嘛，這是夫人要換的藥。”小兵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嘿嘿一笑，放下藥和麻布走了。

看到羅金鳳傷勢穩定后，千里派了倆個親兵照顧她們主仆四人，司空燕就吩咐人拔營啟程了。沿著野利莫蘭逃走時留下的痕跡，他們走了兩天一夜后食物也斷絕了。但是幸運的是在他們餓的筋疲力盡時，終于走出了烏婭雪山。

看著眼前芳草萋萋一望無垠，遠處是幾個雄壯的草原漢子騎在馬上，趕著奔騰的馬群和低頭吃草的牛羊打著呼嘯回營地，韓冰他們就忍不住想歡呼。

這群人中只有司空燕能和牧民交流，所以他親自帶著人去和附近的牧民交涉，用十兩金買回來了七八只羊，收拾干凈和用中原首飾換來的一些麥餅好好大吃了一頓。

羅金鳳坐在一旁看到這群人用膳時的奇特餐具，憑著自己在鬼戎周旋于權貴男人十年的經驗來看。那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四爺，舉手投足間都透出冷傲矜貴的氣質，一看就是個混血的鬼戎貴人。

看他身旁那匹灰毛黑花的汗血寶馬，還有這群跟隨他的護衛個個一身銳氣，就說明此人身份非富即貴，這樣的男人大都喜歡柔情似水小鳥依人般的女子。

前往阿史那腹地的這一路上，韓冰可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躲在暗地里窺探司空燕的女人。總覺得她的目光含著赤裸裸的貪婪和野心，所以一路上他一直很留心羅金鳳主仆四人的行為。

看到這個女人又用一眾勢在必得的眼光大梁四爺，他走過來沒好氣的問：“夫人要一直跟著我們走嗎？你們主仆打算去哪里？”

看到韓冰若有所思探究的眼神，她偷偷壓下自己打量的目光，眼淚滾滾滿臉悲戚聲若黃鸝柔聲哽咽道：“妾身本是被掠來鬼戎的中原人，原是想偷偷逃回家鄉，如今.......”她抬手投足間姿態嬌柔做作，端的是楚楚可憐我見猶憐。

韓冰看著她這般姿態臉色一僵心里很是不喜，抬頭掃了一旁的司空燕和千里一眼，臉色一冷直接道：“夫人可想好了？我們四爺可不回中原！你不怕跟著我們再被抓回去？”

“妾身一介無知婦人，現下這個境況......真是無有主意了！嗚嗚......”羅金鳳說完捏了女兒一把，母女倆一齊嚶嚶的哭了起來。

“你若無處可去，暫時跟著我們也無妨，需得不可給我們添麻煩，可明白？”千里想到她還奮不顧身的救過司空燕，此時見她身柔體弱滿目悲戚心有不忍，心一軟扭頭對她囑咐道。

“是，多謝公子爺收留。我們主仆一定安分守己，不給爺添麻煩。”丫頭芳柳和乳娘魏婆子立刻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趕緊對千里道謝。

千里對她們揮揮手等她們退下去，回首看著司空燕說：“四爺咱們已經走出雪山，下一步要邊往草原腹地走邊探聽消息嗎？”

韓冰看不得千里對羅金鳳主仆的和顏悅色，噘著嘴他說：“千頭兒，我總覺得這個女人不是個好人，以后您還是小心點的好。”

“......！”千里不明所以的看著韓冰，不明白他對羅金鳳的這股子敵意是打哪里來？

司空燕淡漠的看他一眼，道：“嗯，以后就和鬼戎人打交道多了，為了降低你們在鬼戎境內的風險，你們閑暇好好跟我學鬼戎話吧。”

“是。”一說起正事他和千里都認真的回應了一聲。

羅金鳳的傷勢已經漸好，為了表現自己的善解人意和感激，這幾天她總是有意無意的遇見司空燕。有時閑著無聊叫護衛們鬼戎語，竭力巴結千里還屈尊降貴的給他送吃食和縫補衣裳。弄得千里很不意思拒絕，她一些無傷大雅的請求和不知不覺的探問。

比如探聽司空燕的喜好，家里人的情況等。好在千里的警惕性一直都在，他盡力避免敏感話題說的也不多。

今日司空燕和巴雅爾的交易談完，他帶著千里和韓冰幾十個護衛參加了他們家族的招待盛宴。巴雅爾是阿史那左領軍中的一位副將，司空燕的人一連五日逗留在他的營地，看到他氣質矜貴談吐不凡就起了結交之心，宴上他有意讓自己的女兒敖登服侍司空燕被拒絕了。

司空燕本來就在鬼戎生活過，原來他受制于人對大相府的外事了解不多，所以隨著他們漸漸深入阿史那腹地，經過和當地的牧民交流從他們的嘴里知道，他們現在確實還在阿史那部族的領地外圍，圖海是這一代的領主。

阿史那圖海是鬼戎十四大部族中排名第七的貴族部落，大狼主孟和的十三王子呼羯日是圖海的親外甥，如今他帶著自己的家眷正在這里給圖海過四十五歲的大壽。

呼羯日娶正妃兩名，夫人四名，其他暖床的侍妾無數。野利依蘭是呼羯日的大妃之一，先前司空燕在雪山遇到那個紅衣女子是她的孿生妹妹叫野利莫蘭，今年十九歲。

司空燕作為曾經的大相之子，當然知道十三王子其人，只是不認識他的家眷而已。而這個羅金鳳就是呼羯日的侍妾之一，能為他生下孩子，并能把孩子養到今日的女人，足見她也是個有幾分本事的。

生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日日被高人一等的權力壓榨，被眼前花團錦簇的富貴瞇眼，為了爭寵被幾個女人陰謀詭計荼毒，在這種環境下沒有幾個人的心思是正常的。不論出身高貴還是貧賤的人，常年浸身權貴的漩渦里就沒有幾個是干凈的。

他在那個親情如冰的大相后院活了這么多年，這個道理心里自然也明白。都不如他的流火大智若愚，縱然身在濁世，也保留心底那一份純澈不被污染，灑脫桀驁的性情活的自在純粹。拋卻俗世紛擾追求自在做人做事，不問對錯只求問心無愧的那份超然讓人忘憂。

這世上的女子哪一個能有商流火那般的獨一無二？雅時雅的不食人間煙火，俗時俗的實在接地氣。

從巴雅爾回到自己的帳篷，司空燕盯著夜空下帳篷外火紅的篝火默默出神，他摸了摸貼在自己胸口的信，面容柔和嘴角微微翹起，走出雪山后現在他該給商流火寫信了。

他想她了！

此時羅金鳳端著一碗羊肉湯站在帳篷門口，看著男子突然變換的眉眼心里訝異。是什么人或者事？能讓這個身心冰冷的男子放下冷傲如此歡喜？

她帶著女兒想擺脫被追殺的命運，還想平安的回到中原過平靜的生活，都需要一個堅實有力的依靠才能實現。所以眼前的男人就是她未來攀附的目標。

根據男子的年齡也可以推測出他肯定是成親了，她堅信男女之間再深的感情，也抵不住長久的分別。經過她隨時隨地的出現在他的實現了，以她十年察言觀色和滴水穿石的耐心，她不相信男人會無動于衷。只要她足夠有耐心，總有一天他會成為她的依靠。

“公子，妾身煮了野菜羊肉雜燴湯，你也吃一碗吧。”

這幾日這個女人越發殷勤往四爺身邊湊了，韓冰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看到這一幕，心里越發的對她不喜了。

他幾步跨過來，搶先接過羅金鳳手里的碗，道：“我代我家爺謝夫人了，我家爺也是草原長大的，但是身子嬌貴卻不喜吃這個，最喜歡我家小姐親手做得家常菜。我是個粗人什么都能對付，還是我喝了吧。”

“......！！！”看著韓冰三兩口喝完了湯，羅金鳳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抬眼看向司空燕。

司空燕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直接看著韓冰問：“何事？”

“爺，咱們在巴雅爾這里也五天了，今兒我穿著小姐送來的短襖帶著三花去吃草，被它踢了一腳。惠惠小姐的生辰您也錯過了，您都一個多月沒有給主子寫信了，您說主子會不會惱了。”

“今夜我就寫。”

“唉，屬下這就給您研磨。”

“......？？”羅金鳳對韓冰的敵意心知肚明，但是從他們主仆一問一答中也大概才出來，他們口中的小姐是誰。經過這半個月的相處，她多少知道韓冰口中的小姐，在他們這群人的心中是個分量很重的人。

“四爺，我有急事稟報。”韓冰剛給他在矮幾上鋪好紙，千里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他看見羅金鳳也在帳篷里先是一愣，接著抬頭看著司空燕就不再說話了。

“......？”羅金鳳看著三個男人一齊無聲的盯著自己，他們要說的話顯然不希望自己在場聽到，只得識趣的對著他們一福退了出去。

千里和韓冰對視一眼，用詢問的目光交流一番：“這個女人是不是來的太勤了？”

韓冰噘著嘴瞪著他說：“你別這么看我，這些天這個女人像蒼蠅一樣盯著四爺，很讓人討厭。”

“......！！！”司空燕和千里無語的一齊看了他一眼，都沒有說話。

然后司空燕扭頭，急切的接過千里手里的紙條。這是商流火用隼鷹送來的消息，狹小的紙片上，上書清秀的蠅頭小楷：“羌壩和龍城皆有敵襲，裴玉雄帶五萬兵馳援羌壩，汝所需藥品和補給皆由他提供。侯德宗帶八萬兵馳援龍城，戰起吾憂君危，若安吾心，早歸吧。”

寥寥幾字卻透出商流火濃濃的牽掛和擔憂，司空燕看完后紙條遞給了韓冰，心里悵然的嘆了口氣說：“唉，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

看到這個消息韓冰臉色一變，燒掉紙條滿臉擔憂的對他說：“四爺，幸虧您有先見之明，沒有帶著文書走官驛來鬼戎，不然我們現在就完了。”

千里看著他問：“四爺，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接到這個消息千里心里也很著急，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剛進入草原摸著點苗頭，若是就這么灰頭土臉的放棄，不說司空燕連他也不甘心。

但是商流火擔憂的也沒有錯，大秦和鬼戎一旦開戰，他們就將被困在草原回不去了，而且他們在鬼戎的處境也將會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