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握著落淵的手緊了緊，要仔細看的話，還能察覺他長袖下掩蓋的手背，正微微顫抖。

“你來做什么？”

“我不放心。”

“是不放心璟棠嗎？”宵夜神色不明，謝靈運完全不用來演這出戲的，可他偏偏來了。

謝靈運看向宵夜犀利的紫眸，心里已經打定主意了，“還求夜姑娘，放過師姐一命。”

璟棠予他有恩，謝靈運會盡他可能護她周全。

但他的打定主意不是刺殺宵夜。

“何故？”

宵夜語調沉下去，紫眸毫無感情的掃向謝靈運，眉心的沙華鮮艷，襯的她有幾分冷血。

“她幫過我。”

“我救過你，那你要怎么還？”宵夜自嘲的笑笑，看似無所謂的道，謝靈運卻能聽出其中的悲涼。

謝靈運抿唇，不知如何啟齒。

他回望宵夜，女子往日的音容笑貌，甚至是五年前那冷漠決絕的表情，都浮現在眼前。迄今為止的相遇，都是宵夜蓄謀已久的。

謝靈運五味雜陳，卻不是混亂的，是慌張的。

這意味著什么？

他隱隱感覺，謝靈運的內心也是悸動的，但他不知如何面對，也害怕去面對。

宵夜深深的看著謝靈運，所有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罷了。”

隨著話語落地，謝靈運的心也是一顫。

他聽得出宵夜的失望。

“不必多說。”宵夜打斷謝靈運欲言又止的話頭，說到最后，竟是喃喃自語，“放過就放過吧，誰叫你是謝靈運呢？”

宵夜往日熠熠生輝的紫眸低落起來，是一直沒有過的黯淡，她轉身，迎著落日余暉離開，影子被拉的老長，仿佛在訴說著宵夜身上的凄涼。

【宿主，你真會演。】

“謝謝，你也不需要時刻旁白我的。”宵夜面上笑嘻嘻，心里實際mmp。

這破系統的旁白體系，什么時候能改掉？

【話說，宿主你真的要放棄攻略男配的任務嗎？】小八想起宵夜剛剛做的決定，有些不甘心。

【這次的神魂之力可是格外純粹啊！】

“你看男配這維護璟棠離開的模樣，我們還有機會嗎？不是不拱了，只是小八，我們要看開點，要是以后失敗了，也不要太過在意。”宵夜語重心長的勸導。

謝靈運停留在原地一聲不吭，落淵此時脫離了他的掌心，銀白色絢麗的靈光流轉，匯成了一個虛幻的身影。

落淵站在謝靈運身邊，偏頭對謝靈運譏笑道，“不要躲避了。”

謝靈運收斂起看向宵夜的神情，手一握緊，就朝落淵劈了過去。

“滾。”

落淵受到了主人的召喚，渙散實體鉆回謝靈運的掌心，小巷子的瓷磚被橫砍出一道凹陷。

識海里又傳來落淵賤兮兮的聲音，“你這是自己欺騙自己，不會有好結果的。”

“與你無關。”

“怎么就和我沒關系，我可是你的劍靈啊！”落淵悠閑的將雙手交疊枕在后腦勺，懸空躺了下來。

不。

你是我的心魔。

——

天波易謝，寸暑難留。

風不過輕輕拂過大地，兩年的光景就一閃而逝了。

自從那日璟棠闖入妖界后，全妖界上下戒備森嚴，除了自衛，妖修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大王是要防備著誰進來。

漫山遍野的曇妖花開的正盛，迎在飄雪里晃動。宵夜佇立在花群最頂端，俯瞰一片的繁華。

忽而，一道陰影打了下來。

“睡醒了？”宵夜不用收回視線，也知道為她撐傘的是謝靈運。

這話說的有些許曖昧。

但謝靈運好像已經習慣了宵夜這些輕浮的話語了，他點點頭，轉了轉手中的傘柄，甩去了油紙傘上掩蓋的雪。

“大人，小心著涼。”

“謝長老有心了。”宵夜攏了攏謝靈運披在身上的絨雪披風，隔絕了呼嘯來的寒風。

自從最后一次見到璟棠后，宵夜就看開了許多。可能世界有世界的規則吧！

即便在這幾年里，謝靈運的好感度陸陸續續提升到了八十，宵夜對于他對自己的喜歡，還是沒有多自信。

只要一遇到女主，她的好感度就全報廢。那次謝靈運讓她放走璟棠，不就是很好的證明？

宵夜就不計較了。

只要能保住女配的性命就好。

于是，至于謝靈運對她的稱呼，宵夜也沒所謂了。

曇妖花違背春天盛開，一簇簇嬌艷欲滴的花骨搖曳，似人趕集般聚集在一起，又猶如無數只蝴蝶張開翅膀，停駐在半空，凝然不動。

大雪紛紛下，將妖界粉妝玉砌，風一吹，整個天地都白茫茫起來。

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縈繞，宵夜舒服的嘆聲氣。

宵夜視線落到謝靈運的頭頂，露出一個笑意，如她往常般揶揄道，“謝長老頭發白了。”

謝靈運并不是一路撐傘來的，只是瞧見宵夜一人站在風雪中，他才打開了油紙傘，惹了不少白色的飛絮。

“我也是呢。”

共白頭。

謝靈運垂下眼睫，鳳眸含著深邃的淵嶺，方才漫天飛舞的棉絮落到他的發梢。

宵夜轉眸，輕輕替他拂去。

“大人早朝不去嗎？”他轉移話題。

“無礙，恤風替我去了。”

宵夜腹誹，男配什么時候能提高點情商？

【宿主，你要知道男配是很聰明的，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在宿主你面前變高而已。】

“小八，你不用打擊我了。”

【適時幫宿主解惑。】

這時，謝靈運提醒宵夜道，“人類進犯邊界的事，得大人親自去操辦。”

謝靈運好歹也是個坐鎮長老，自然多的是機會接觸到朝政。據他了解，近日來玄嶺宗小動作頻繁，估計就是想找個借口找妖界麻煩。

璟棠那么快就有所行動了嗎？

宵夜多瞟了謝靈運一眼，對方在這幾年長開了不少，男性魅力散發更盛。

謝靈運身上稚嫩的氣勢沉淀下去，即便他人少言寡語，還是能一眼就注意到。劍眉斜飛入鬢，鳳眼細長，笑起來彎彎的，尾挑，勾魂攝魄。神收，又肅如寒星，好似內斂著一千種琉璃折射出來的光。

男子豐神俊朗，實力深厚，令人望而卻步。

“人類進犯？”

宵夜的清閑好似將自己置身事外，她語氣隨意，仍遙望著無邊際的曇妖花出神。

“璟棠回來了？”宵夜原本噙著的笑意淡去，狀似無意問到。

謝靈運如今聽到這個名字，眉毛都沒抬一下，他頷首。

兩人除了洗澡睡覺，幾乎每天宵夜都會讓謝靈運陪著自己。謝靈運對于宵夜的脾性也摸透了，在任何事上都持著保留意見，不做評價，就是一個甩手掌柜。可但凡一點觸及妖界安危的，宵夜必定是第一個站出來的。

所以，謝靈運并不認為宵夜會繼續安心賞花。

這遍地的曇妖花，是恤風為宵夜一顆顆親手種下的，幾百年來如一日。

“走吧，別冷著。”

果不其然，只間璟棠眉宇間瞬時流露出精光，閃著危險的意味。

謝靈運比之天上下的雪花還要微冷的神情，松懈不少。他手指一動，一股憑空而起的風橫掃了前方積雪的路，完全不顧這會破壞到花田的風景。

宵夜抬腳離開。

謝靈運跟上，軟靴毫不留情的踩碎了散落在地面的幾只曇妖花朵。

刺骨的冷風吹過，徒留一地被碾碎的殘枝敗葉。

宵夜才剛走出庭院不久，清宴就跌跌撞撞的從遠方跑來，她下意識皺眉。

清宴雖嬌柔，但向來知分寸，懂進退，有禮儀，斷然不會再公共場合露出不雅之態。

宵夜不得不往壞處想，發生什么了？

“怎么了？”

宵夜走快幾步，清宴順勢投入了宵夜的懷抱。

謝靈運單看宵夜離開了油紙傘的范圍，他頓在原地，就這么盯著清宴撲向宵夜。

剎時，寒冷的天氣更陰森了。

“大人不好了，邊境堵住了大約三四百的修士，他們都說自己的東西掉進了妖界，想要進來。長老們已經全部出動了。”

這不明擺的挑事嗎？

宵夜神情一下就冷肅起來，眸底凝固的紫光戾氣灌滿，她拎開還要繼續和自己溫存的清宴，拋下一句。

“叫恤風來。”

果斷大步流星的朝永夜宮外走去，衣袂飄然的樣子，頗有些像提劍上戰場的將軍。

謝靈運看不出有什么情緒，也跟著宵夜離開。

“你慢著！”

謝靈運沒有停頓，徑直略過清宴。

“還嫌宵夜替你收拾爛攤子不夠嗎？你根本就不是來報恩的，你是來添麻煩的。”清宴一扯嘴角，隱忍著怒氣。

“這幾年來人類的騷擾，都是因為你。我勸你還是乖乖在這里呆著吧。他們所說的東西，就是你這個玄嶺宗大師兄！”

“我去不去與你無關。”謝靈運覺得清宴瘋了，沒經大腦的話就亂說。

玄嶺宗要真是為了自己，早在瞑川秘境后發現他不在就出動了，何須等到這時？

無非就是玄嶺宗的人等不及了，想要快點鏟除宵夜。

“我不想管你，我只在乎宵夜。”清宴一個閃身，手就扣到了謝靈運的肩膀上，他手下用力，一股凌厲的刀刃瞬起。

謝靈運反手抓住清宴的手腕，落淵祭出，帶著一劍把清宴劈兩半的氣勢砍去。

清宴聞到了空氣中的危險，快速掙脫謝靈運的桎梏，妖氣大盛，朝襲來的落淵就是幾招。

布置雅致的庭院被靈力橫掃一片，破敗不堪，不復原來的整潔。

“你要是識趣，就趕快離開宵夜。”

“這是你的識趣。”

落淵揮著銀白的光刃，看似胡亂的出擊，實際每一道罡風都藏著暴戾。

只沾上一點，就會瞬間皮開肉綻。

謝靈運在宵夜身邊呆久了，奇珍異寶自然少不了，修為也早從筑基期突破到金丹，有落淵的加持，對付比之他高一等階的清宴還是游刃有余的。

兩人鋒芒畢露，刀光劍影間，一道陌生的靈氣橫生。

砰——

“你們在做什么？”

恤風不耐煩的皺眉，宵夜都馬不停蹄的跑去前線了，這兩人還在爭鋒喝醋？

“清宴，你也不懂事？”

被恤風這么一提醒，清宴才回過神來，剛剛一時間被謝靈運那副端著的高冷模樣氣到了，才不分場合的打起來。

這會，宵夜已然離開永夜宮。

清宴瞪了謝靈運一眼，憤憤飛身追向宵夜。

恤風漠然的瞥了謝靈運一眼，語氣不善道，“別以為大人寵愛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話里話外的威脅顯而易見。

謝靈運忽略恤風暗戳戳罵自己不懂事的話，他抬眸對視上恤風。

恤風冷哼，提著劍也追去了。

落淵不安分的劍靈又跑了出來。

“你回去。”

謝靈運此時心情不佳，這次人類進犯他是知曉的，并且幾年前璟棠也說了，會找合適的時機給他傳達消息。

這就是一個時機。

他心中有兩個小人來回拉扯。

已經夠令人頭大的，偏偏落淵還要出來。

“哈哈。”落淵不聽話，還是一副狡黠的樣兒，“你還沒有想好嗎？”

謝靈運沉默，想要直接忽略落淵的話。

“你可別忘記，當初拿到我的時候是因為什么。”

“還能因為什么？不就是璟棠。”謝靈運心底生出煩躁，他語氣慍怒，這劍靈年復一年的問自己這個問題，謝靈運快要聽的耳朵起繭子了。

落淵對著他搖了搖手指頭，賣關子道，“不對哦！”

“是什么呢？”

“你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囂張的笑聲響徹在謝靈運的腦海，“遲早都要接受的，等到那天，我將更強大。”

落淵是個棘手的存在。

從謝靈運得到它的第一天起，它就一直執著汲取更多力量壯大自己，而這個源泉，便是它的宿主。

謝靈運。

落淵要讓他面對什么？

眼前好似蒙著一片迷霧，讓謝靈運看不清，但他不肯撥云見月，因為他知道，一旦打破固有的屏障，落淵會更加肆無忌憚。

謝靈運靜靜的站在原地，暗自平復落淵涌起的思緒。

風聲蕭瑟，凍的謝靈運手背發紅。

一般面對于混亂，他選擇放下，不去多慮，當下還是找到宵夜要緊。謝靈運撿起因打斗而掉落在一旁的油紙傘，輕輕拍去了上頭的雪花。

收入乾坤袋。

謝靈運祭出飛劍，他身姿輕盈的踏了上去，一轉眼就出了永夜宮。

可日積月累的下場，只會是剪不斷理還亂，謝靈運沒意識到這點。

往后才會無法正視自己，當然，這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