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塌了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陳浩也顧不上擾不擾民了,抱著千的大腿,哭嚎道:“別啊,兄弟,我再也不說你吃板栗打屁多了,也不當你爹了!你當我爹行吧,你是我親爹!你要是不跟我玩了我以后可怎么辦啊?這個團隊就咱倆正常人,你要走了我只能對著空氣和植物說話了!”
千把他的指頭一根根從褲子上扒下來,蹲下身,冷靜地說:“聽我講,陳浩,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辦法。我落到如今的境地是我自甘墮落,但我不能把你也拖下水。”
“……你是欠錢了嗎?”
“不,不是這方面。我是說心靈上的墮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心靈。”
陳浩不太明白,他仰頭質問錯位神:“你是不是在藥水里加了花生碎,他怎么直接跳到精神崩潰的環節了?”
錯位神鄙夷地瞟了他一眼:“這明明是人家完全用理性思考的結果,不要因為不符合你的期望就把人打成情緒崩潰。”
“還有你也是,”錯位神用鞋尖戳了戳千的腰子,“不要在情緒不正常時做任何重大決策。”
千站起來,認真道:“可我覺得我的頭腦從未如此清晰,現在的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想出那些困擾我人生的問題的解決辦法。”
“注意一下,他正在犯一個很典型的錯誤,無論他想出了什么解決辦法、即將做什么決定,他一定會后悔終生的。”
仿佛是驗證錯位神的話似的,千一臉堅定地說:“我只要請陛下收回我的爵位和莊園,把錢全部捐掉,就可以解放我的心靈了!”
陳浩迅速從旁邊的裝飾柜里抽出個紙板,寫上“慈善機構”四個大字,舉在身前,對千道:“你好,錢捐這里,謝謝您對我們的扶貧事業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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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的屬性影是一個相當罕見的屬性,對應的靈術隱蔽性極高且限制范圍小,用于搜索探查再合適不過了。
他理所當然地挑起了尋找走失的磚姐的重擔,而陳浩負責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確保他別真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捐出去了。
唯一的問題是,要想施展搜尋磚姐的靈術,千需要蹲在一個開闊平地的一小塊影子中,周圍最好還有其他紛雜的影子方便他的靈力流動。
這意味著他們不得不像拉屎一樣地蹲在開放式公園的樹蔭下,接受來往路人震驚與嫌惡的眼神。
“你要不抓緊點吧,待會就該有城管來抓咱們了。”
“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千緊皺著眉頭說,“這個靈術一般是用于探查敵人分布情況的,不是用來找人的。我只能感知到當下的畫面,如果……”
他停頓了片刻,繼續道:“如果我們的能力結合,我用影子探索街道,你用夢回揀取可用的碎片,復現過去的場景,應該能發揮不少作用。”
“那我也去喝兩口那個藥水,和你一塊蹲這?不過那藥水到底啥味道啊,我看著心里就發怵。”
“難喝。”
陳浩對這個計劃的積極性本來就不大,聽千這么一說,心里萌生出的退卻之意的芽仿若澆了化肥開始茁壯成長,就連不遠處的狒狒叫都不能減緩它的生長絲毫。
慢著,狒狒叫?
他猛地回頭,看見幾個頭發染得鮮亮、發膠抹得反光的不良少年正對著他們發出怪叫。
陳浩大喜,琢磨著這不正好嗎,遂拍拍千的肩膀,豪氣萬丈地說:“兄弟,上!讓他們見識見識你的厲害!”
不曾想千只回頭瞄了一眼,道:“還是盡量不要起沖突為好,我們換個位置吧。”
“……?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千聳聳肩,一副要打你自己打的模樣。陳浩無可奈何,只能悻悻地跟在他屁股后轉移陣地。
可偏偏那幾個不良少年像是買了什么高額意外險,見他們離開非但不心存感激覺得自己多活了一天,還膽敢追上來挑釁。
“喂!沒聽到我們大哥叫你們嗎?!”
“知道我們大哥誰嗎?八中小龍,張強,人稱霸王熊瞎子!”
“給我們點錢耍耍,老大興許會寬宏大量放你們一馬!”
千停下腳步,對陳浩道:“你說得對,這不打一頓不行。”
陳浩得意地揚起頭,臉上流露出“我早跟你說了”的神色。然而千的下一句是:
“現在我恢復了靈力,打起來沒輕沒重的,容易傷到人。還是你去打吧。”
“我啊?”
來不及與千相辯,幾個不良少年已經頭鐵地沖了上來。陳浩側身避過首先飛來的拳頭,按下拳頭后的胳膊,抬腳沖著對方心窩一踢,不良少年便吐出口血來。
他萬萬沒想到這看著生龍活虎的不良少年身體竟是如此羸弱,嚇得往后連退數步,不敢再使全力了。
緊追在后的不良少年見打前鋒的朋友被踢吐血,勃然大怒,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指著陳浩大喊三聲“你”,接著原地打了個轉,沖后面的霸王熊瞎子道:“老大!快上啊,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霸王熊瞎子臉色黑如鍋底,狠狠地剜了小弟一眼,又不想丟了面子,只得硬著頭皮上前來。
知道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后,陳浩是一點也不慌了。他拿出在夢樂鄉當大帥少爺的派頭,往后捋了捋頭發,幾分瀟灑幾分漫不經心,做了個“請”的手勢。
失去了正常情緒波動的千已經忘了做朋友的操守,直言道:“你好裝啊。”
陳浩氣急敗壞,但也知道這會的千跟精神病沒什么區別,不能太過計較。
霸王熊瞎子掄著拳頭大吼著沖來,陳浩不屑于躲避,活動活動手腕準備一個大耳光抽過去,把他抽得如同陀螺旋轉。
然而,一巴掌下去,陳浩覺得仿若是抽在鐵鑄的雕塑上,掌骨沒能在對方堅硬的皮肉上造成一絲形變,反倒是自己被打得往后兩三步才穩住身形。
他是說這不良少年長得又不王八又不熊,也沒見瞎眼,怎么叫這么個諢名,原來是說他皮厚力氣大。
陳浩輕揉被打紅一片的臉頰,有些猶豫是少收點力還是干脆別收力了。轉念一想,他又不是什么輸得起的人,與其冒險在被區區一個初中生打敗后捶胸頓足,不如懷著愧疚之心和賠醫藥費的覺悟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
霸王熊瞎子因著剛剛一擊,重燃起了信心,捏了捏指關節,咆哮著向陳浩打去。
陳浩一手擋住他的拳頭,一手卡在他手肘關節上往上猛地一抬,他的胳膊里便發出清脆的骨頭斷裂聲。
霸王熊瞎子抱著自己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尖叫,忽覺一陣頭暈,鋪放講究的磚石地面旋轉著向他前額拍來,隨著“咚”一聲融化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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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千寶貴的四小時靈力解放時間,卻有三小時被迫在醫院扯皮一事,陳浩是心懷歉疚的;對于千大放厥詞要捐出全副身家,但不愿幫他分擔點霸王熊瞎子的醫藥費一事,陳浩是心懷不滿的。
更讓他不滿的是廣雅區高得嚇人的醫療費用,以及當他對此提出質疑時護士糟糕的態度:
“我們西南域都是這個價位的,藥好設施好,免費醫保還能覆蓋至少一半的費用呢,也就你們這些摳門的外來戶口跑來講價。”
他本來就沒多少錢,霸王熊瞎子的家屬催得又急,護士一通話氣得他七竅生煙卻毫無辦法,只能聯系夏至來幫他賠錢。
事實證明,成天就知道收稅的夏至比喝了藥的千仗義得多,只讓他等了兩個小時就從距離醫院僅有半小時路程的家中慢悠悠地趕了過來。
她來了便是簡短的一句“全記我賬上”,緊接著開始查霸王熊瞎子家屬的稅。
瞧著要賠錢應該也不會找上自己了,陳浩心定了大半,空了一上午的肚子開始叫喚了起來。
他借了保潔的拖把戳散堵在角落的人群,救出因為試圖講笑話安慰患者家屬而被打的千,拖去了醫院食堂。
上一次來醫院的食堂,還是小花死在這里走廊的那個循環。陳浩光顧著哀傷和反胃,沒注意這的菜價,現在一看,不由得感嘆西南域的物價真是過山車,有六千一泵的麻藥,也有十塊錢一大碗的紅燒肉。
正當他準備用二十塊大餐一頓撫慰自己疲累的心靈時,一個悲傷的禿頭走了進來。
這人過于似曾相識,以至于陳浩忍不住問千:“這不是那個,兒子叫阿斌的大叔嗎?他出現的時間是不是變早了點?”
千看了眼窗外,低聲道:“雨停的時間也變早了。”
陳浩默然,仍帶著雨珠的窗戶外陽光明媚,他心底卻爬上了惶恐的烏云。
一個微小的細節改動可以改變循環的命運走向,可命運走向這樣的東西終歸太過難以捉摸,哪怕用窮舉法一遍遍試錯也無法確定地得到一次最好的循環。
問題是,他們理想中那個最好的循環真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