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了一點,但榣山還是灰蒙蒙的一片。瑾瑜走在前面,寧卓北跟在他的身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瑾瑜把借魂囊打開,抖了抖,讓郭平仲他們的魂魄都?xì)w位了。他把借魂囊又塞回衣服里,有些生氣,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氣沒有完成任務(wù)嗎?可是拿不到衡炙火,他可以繼續(xù)名正言順的和寧卓北一直找下去。氣寧卓北當(dāng)時躍上了鎖妖塔嗎?
“為什么?”瑾瑜突然轉(zhuǎn)過身,質(zhì)問道。
寧卓北停住了腳步,看著他,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蹙著眉,道:“什么?”
瑾瑜抿了抿嘴,似乎有點猶豫該不該問,但是他的眼神又追了回來,問道:“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跳到鎖妖塔上面?你為何要改變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你在那里做了任何事,也不會改變現(xiàn)實,不是嗎?”
寧卓北的眼神有一絲慌亂,她避開瑾瑜的眼光,看向了別處。
“卓北!”瑾瑜向她走近了一步。
寧卓北的眼神瞬間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她淡淡道:“因為我沒有勇氣?!?
瑾瑜驚詫她的坦白,問道:“沒有勇氣。。。沒有勇氣看我經(jīng)歷的事嗎?還是沒有勇氣看你師父死去?”
寧卓北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反問道:“你有勇氣嗎?”
瑾瑜瞪著她,半晌,終于垂下眼,沒有回答。他站在鎖妖塔上時,其實也在猶豫,而寧卓北的出現(xiàn),只不過是給他不作為的借口。那些事的傷痕,早已經(jīng)在歲月的洗滌中,痊愈。而如今,再一次的看到,不僅把以前的傷痕撥皮見骨,還可能增加更多更痛的傷痕。
瑾瑜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往前走,道:“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寧卓北跟著他,繼續(xù)走著,道:“燒毀的目山。。。和心月前輩?!?
瑾瑜腳步凝滯了一下,換作是他,也沒有勇氣再經(jīng)歷一次。
寧卓北問道:“你呢?”
瑾瑜聲音很低,道:“嚴(yán)秋華,你師伯,”他頓了頓,“還有你身上的鞭痕。。?!?
寧卓北聽了,思緒飄到了那個時候,那間草廬。
瑾瑜輕聲問道:“好了嗎?那些鞭痕?!?
寧卓北道:“好了?!?
無論如何觸目驚心,都已經(jīng)不留痕跡,只存留在心里和過去的日子里。
瑾瑜和寧卓北回到了沁韻。他們兩人,一個站在屋檐下,一個坐在臺階上,相互都不說話。寧卓北愧疚自己沒有履行諾言,瑾瑜心里沮喪,不知道還能去何處尋找衡炙火。
顏芍和魚浪從沁韻的小徑上走了過來。
魚浪輕笑道:“果然是無功而返啊。”
瑾瑜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去也一樣?!彼称愁伾郑溃骸斑@么快就和好啦?”
魚浪不由自主的偷看一眼顏芍,沖瑾瑜嚷道:“不許提了。我可是費盡心思啊。”
顏芍不理他,問瑾瑜:“有了那琴譜也無用嗎?”
瑾瑜道:“長琴太子得了琴譜,答應(yīng)帶我們?nèi)ヒ姂?yīng)龍,但是應(yīng)龍的幻境,沒有通過?!彼е^,道:“現(xiàn)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顏芍道:“我知道?!?
瑾瑜和寧卓北一起抬頭看他。他緩緩道:“蝶姬昨晚來了一封信,道,如果你們二人鎩羽而歸,便告訴她,她會借出衡炙火的。如果你們二人得了衡炙火,那自然與她沒什么關(guān)系了?!?
瑾瑜蹙著眉,問道:“她。。。為何改變主意了?”
魚浪正想說,顏芍打斷了他,道:“些許是參水大人給了她指示吧?!?
瑾瑜狐疑的看著他,蝶姬什么時候買過參水的賬。他也不及細(xì)細(xì)思考,反而想起來另一件事,心里一沉,微微側(cè)過臉去,看了寧卓北一眼。寧卓北從門邊走下來,道:“既然衡炙火已經(jīng)有了著落,那我也該告辭了?!?
顏芍愣了一下,道:“寧姑娘為何如此著急?”
魚浪也接著:“就是,大伙一起吃吃飯,敘敘舊再走吧?!?
寧卓北垂下眼,道:“不了。我答應(yīng)了瑾瑜,陪他找衡炙火,既然找到了,我也不好繼續(xù)耽擱。是時候回華陽山了。”
顏芍這時才驚覺自己失言,不該在寧卓北面前提起那封信。
瑾瑜嘆了口氣,道:“我送你吧?!?
寧卓北道:“有勞。”
顏芍和魚浪站在沁韻門口,看著他們兩人越行越遠(yuǎn)。
魚浪不解:“你為什么不說實話。”
顏芍道:“蝶姬說,如果他們二人鎩羽而歸,只能說明,他們之中有一個人破壞了幻境,那個人勢必用情至深,才無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再次經(jīng)歷折磨。既然有一個用情如此深的人,她自然也沒興致再糾纏了?!彼仡^看魚浪,道:“難道我們不知道是誰用情至深嗎?”
魚浪道:“你不說,是想瑾瑜自己說嗎?”
顏芍道:“再不說,若我們攻上華陽山,他就永遠(yuǎn)不能說了。說了寧姑娘也不會跟他走了。”
魚浪跳下臺階,道:“走吧,準(zhǔn)備酒去。晚上陪瑾瑜借酒澆愁?!?
顏芍搖搖頭,跟著他下了臺階。
瑾瑜終歸沒有說。他們互道珍重。各自離去,這一別,不知道又要多少年。
衡炙火既然已經(jīng)到手,借魂便不再需要了。瑾瑜沒有向郭平仲他們坦白借魂的事,有些事,知道和不知道似乎差別不大。關(guān)沫如既然已經(jīng)拜了顏芍為師,自然是跟著顏芍待在紫蓋山。他打算即日就送小芮回洛水城,畢竟這紫蓋山離洛水城這么近。至于郭平仲嘛,一個大活人,愛上哪就上哪去。
郭平仲聽了,似乎還有點不樂意,道:“這么快就結(jié)束啦?我以為你還需要我多一陣子呢?!?
瑾瑜扯扯嘴角,道:“你當(dāng)初不是還各種不樂意嗎?怎么現(xiàn)在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跟我多待一陣子啦?”
郭平仲道:“哎呀,我以前不是不了解你們嘛。現(xiàn)在覺得,你們其實很好相處。而且,這么多有趣的事,比待在衙門里強(qiáng)多了?!?
瑾瑜鄙視道:“你當(dāng)我們這里是善堂啊,管吃管喝還管人才培養(yǎng)???”
郭平仲道:“前輩你不能過河拆橋,兔死狗烹哪。這不需我們了,就趕我們走?!?
瑾瑜不耐煩道:“怎么,我還得請你去我們目山待兩天?”
郭平仲正想死皮賴臉的說“是”。
顏芍開口了:“我們這兩日就準(zhǔn)備啟程去流波山了。郭公子有沒有興致一起來?”
關(guān)沫如不解道:“師父為何要問他?”
顏芍戲謔道:“我以為你想我問他。”
關(guān)沫如臉上一抹紅,道:“我沒有。師父不可胡說。”
顏芍笑道:“哦,我會錯意了。不過多一個人,多個幫手。裴姑娘可能喜歡熱鬧呢?!?
瑾瑜心想,真不知道是熱鬧,還是吵鬧。多了這么幾個活寶,估計東海的命都要少兩年。
郭平仲怎么肯錯過這個機(jī)會,立即嚷道:“沒有會錯意,沒有會錯意,我去我去?!?
關(guān)沫如嫌棄道:“你怎么跟狗皮膏藥一樣?”
郭平仲笑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天爐呢,不可錯過。而且我也不抓你了,你還管我去哪里嗎?”
關(guān)沫如道:“天爐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也不會用?!?
郭平仲道:“裴光昕會呀。到時候她心情好,給我打一把寶刀,我就發(fā)啦?!?
關(guān)沫如鄙視的搖了搖頭。
瑾瑜看看他們倆,心里暸然,暗笑了一下,道:“顏芍,你可看好他們了。到時候給你找麻煩,可千萬別賴上我了?!彼麖澫卵?,道:“小芮,我送你回家好嗎?”
小芮揚(yáng)起小臉,道:“好!”然后她沖每個人都作了個揖,才拉著瑾瑜的手一同下山。
瑾瑜拉著小芮走在洛水城里,雖然夜幕已降,但是城里還是熙來攘往,熱鬧不已。
瑾瑜道:“小芮,你有沒有想你娘呀?!?
小芮道:“嗯。。。不過小芮有這個,想的時候就不那么難過了?!?
瑾瑜低頭看看她手里那個四不像,道:“這么丑的兔子,你為何喜歡。我給你買個好看的吧?!?
小芮立即把手里的玩具藏在身后,道:“我不要。而且,這不是兔子?!?
瑾瑜道:“那是什么?”
小芮笑道:“是狐貍呀?!?
瑾瑜樂道:“狐貍哪長成這樣。你見過狐貍嗎?”
小芮道:“我當(dāng)然見過啦。就是這樣的。”她摸了摸手里的玩具,道:“哥哥你送我回家,是因為你不需要小芮保護(hù)你了嗎?”
瑾瑜道:“嗯?!?
小芮道:“是因為哥哥找到別人保護(hù)你了嗎?”她頓了一下,還沒等瑾瑜回答,就自己回答起來:“是那個不愛說話的姐姐嗎?”
瑾瑜愣了一下,問道:“你覺得她在保護(hù)我?”好像還真的每次都是寧卓北救他。
小芮說:“我不知道。但是瑾瑜哥哥和她在一起很開心啊。你們不是還啵啵啵了嗎?”
瑾瑜聽了,立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不許告訴別人。”幸好小芮從來沒有當(dāng)著別人的面說過這件事,要不然就糗大了。
小芮繼續(xù)嘮叨:“那個姐姐好像有很多心事。她好像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瑾瑜覺得這個小姑娘真是人小鬼大,道:“你怎么會知道?!?
小芮道:“我以為哥哥自己都能看出來呢。”
瑾瑜突然回憶起寧卓北的表情,好像的確是欲言又止,眼神閃爍。他太在意自己的心情,沒有察覺到。
瑾瑜問道:“那小芮覺得那個姐姐喜歡我嗎?”
小芮樂道:“當(dāng)然啦!要不然干嘛和哥哥啵啵啵呢?”
瑾瑜沒好氣,道:“都叫你不要說了?!彼麌@了口氣,道:“可惜啊,那個姐姐回家了??赡芤院蠖家姴坏搅?。”
小芮抱著瑾瑜的大腿,安慰道:“那你一定很難過。我見不到廉哥哥也像你一樣難過的?!?
瑾瑜心道,真是小孩子,他們兩人的難過怎么會一樣呢。他蹲下身體,看著小芮,問道:“你見不到我,會不會難過呢?”
小芮點點頭,道:“嗯。。。會?!?
瑾瑜道:“可是瑾瑜哥哥會偶爾回來看你的。不用擔(dān)心?!彼钢盖丶掖箝T,道:“現(xiàn)在,小芮該回家了。你娘一定很想你了?!?
小芮摟住瑾瑜的脖子,“啵”的在他的面頰上親了一下,摸摸瑾瑜的頭,道:“說話算話喲?!闭f完,走到秦家大宅的門口,一邊回頭看瑾瑜,一邊砰砰砰的敲起來門。
瑾瑜迅速的閃進(jìn)了一個小巷子里,遠(yuǎn)遠(yuǎn)的聽到門童驚呼的聲音,秦夫人喜極而泣的聲音,和秦老爺又喜又怒的責(zé)備聲。那些聲音一陣高,一陣低,一陣啜泣,一陣歡騰。一家團(tuán)聚的感覺一定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