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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余燼·霧鎖歸途

濃霧,如同這座城市永恒的嘆息,依舊頑固地籠罩著一切。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深入骨髓,成為了穆璃混沌意識中唯一清晰的錨點。

不知在生死的鋼絲上徘徊了多久,意識如同沉船,終于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從冰冷黑暗的深海淤泥中,浮上水面。

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粘住,穆璃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刺目的白光瞬間涌入,灼痛了她干澀的眼球。模糊的視野里,是單調慘白的天花板,懸掛的輸液架,還有那不斷閃爍、發出規律低沉嗡鳴的監護儀器屏幕。鼻腔里插著管子,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異物感和胸腔的鈍痛。左手腕傳來沉重而尖銳的疼痛,提醒著那場絕望的自戕。

她…還活著。

這個認知沒有帶來絲毫喜悅,只有一種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疲憊和更深沉的荒蕪。靈魂仿佛被抽離,只剩下這具傷痕累累、沉重不堪的軀殼,在冰冷的現實里茍延殘喘。

“小璃?小璃!你醒了?天?。∧憬K于醒了!”一個帶著哭腔的、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是林薇,她最好的閨蜜。穆璃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林薇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憔悴的臉龐,正緊緊握著她的右手,掌心傳來微弱的暖意。

穆璃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她想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卻發現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只有一滴冰冷的淚,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的發絲。

“別說話!別動!醫生!醫生她醒了!”林薇激動地按響了呼叫鈴。

醫生和護士迅速進來,檢查瞳孔,查看監護數據,輕聲詢問她的感覺。穆璃只是閉著眼,任由擺布,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身體的劇痛和虛弱是真實的,但更深的痛楚,來自心口那個被徹底剜空的巨大空洞。時瑾那雙冰冷漠然的眼睛,那句精確到分的“分手”和“再也不想見到你”,如同最鋒利的冰凌,反復刺穿著她麻木的神經。

她活下來了。但那個深愛著時瑾、被時瑾喚作“我的琉璃”的穆璃,已經死在了那個冰冷浴缸的血泊里,死在了凌晨十二點二十一分。

接下來的日子,在藥物、輸血(補充凝血因子)和儀器冰冷的嗡鳴中緩慢流逝。穆璃的身體在醫護的精心照料和林薇寸步不離的守護下,極其緩慢地恢復著。她可以坐起來了,可以吃一點流食,可以下床在攙扶下走幾步。但她的眼睛,始終是空洞的。像兩潭失去所有生氣的死水,映不出任何光芒。

她沉默得可怕。除了必要的回應,幾乎不開口說話。林薇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關于時瑾的話題,只是不停地講著學校、畫室、新開的畫展,試圖用外界的鮮活將她拉回來。但穆璃只是聽著,眼神飄向窗外那永遠也散不開的濃霧,毫無反應。

手腕上厚厚的紗布,是她無法回避的恥辱烙印。每次換藥,看到那道猙獰的、縫合后依舊觸目驚心的傷口,林薇都忍不住掉眼淚,穆璃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仿佛那傷是在別人身上。身體的傷可以愈合,但心里的傷,早已化膿潰爛,無藥可醫。

醫院對面那棟廢棄寫字樓的陰影里,時瑾如同最警覺也最痛苦的困獸,透過高倍望遠鏡的縫隙,貪婪地捕捉著對面病房窗內那個模糊而脆弱的身影。

他看著穆璃醒來,看著她被攙扶坐起,看著她下床走動…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像投入他死寂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短暫卻尖銳的希望漣漪,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負罪感吞沒。

他收到了最確切的情報:外部威脅仍在。那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如同毒蛇般耐心潛伏,一旦發現他之前的“分手”是場騙局,穆璃必將面臨更瘋狂的報復。他親手制造的“負心漢”形象,是此刻保護她最堅硬的盾牌。這個認知,像沉重的十字架,將他牢牢釘在“無人之處”的祭壇上。

悔恨如同毒藤,日夜纏繞啃噬著他。他無數次想沖進醫院,跪在她的病床前,懺悔他的愚蠢、他的偏執、他造成的所有傷害!他想告訴她那張紙條的真相,告訴她那句在濃霧中嘶吼的“我在無人之處悄然愛你”有多么真實!但每一次沖動涌起,都會被病房窗內穆璃那張蒼白、空洞、毫無生氣的臉狠狠擊退。

她手腕上厚厚的紗布,是他永遠無法贖清的罪孽!他有什么資格再去打擾她?再去撕開她剛剛結痂的傷口?他的出現,只會讓她想起那場絕望的自殺,想起他冷酷的拋棄!他害怕看到她眼中再次燃起的,不是愛意,而是恐懼、厭惡,甚至…恨意。

他只能選擇繼續背負著“負心漢”的枷鎖,在更深的陰影里,進行他最后的、無聲的“守護”。

一筆巨額、來源完全無法追蹤的款項,悄無聲息地匯入了醫院的收費系統,覆蓋了穆璃所有的天價醫療費(尤其是昂貴的凝血因子和特殊血液制品)。林薇收到的通知單上,繳費人一欄只有冰冷的“匿名捐助”。

一個深夜,林薇在醫院樓下便利店買咖啡時,“意外”被一個神色慌張的路人撞倒,咖啡潑了一身。對方連連道歉,并執意賠償了她一張附近高檔商場的購物卡作為補償。卡里的金額,足夠林薇為穆璃添置所有出院需要的昂貴衣物和營養品。

當穆璃的主治醫生在辦公室抽屜里發現一份詳盡的、關于凝血功能障礙患者出院后康復期精細護理方案及風險預警的文件時,他以為是哪個細心的實習生整理的,并未深究。那方案的細致程度,遠超常規。

這些,都是時瑾的手筆。像一只無形的手,在穆璃看不見的地方,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試圖為她掃清障礙,鋪平道路,卻又不敢留下絲毫屬于自己的痕跡。他的愛,只能以這種卑微的、扭曲的方式,在“無人之處”延續。

出院的日子到了。

天空依舊灰蒙蒙的,濃霧如同厚重的帷幔,低低地垂在城市上空,能見度極低??諝鉂窭涞么坦恰?

穆璃穿著林薇新買的、柔軟保暖的米白色羽絨服,戴著厚厚的圍巾和帽子,幾乎將整張小臉都埋了進去,只露出一雙依舊沒什么神采的大眼睛。林薇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另一只手拖著簡單的行李。主治醫生和護士送到病房門口,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尤其是手腕傷口要避免用力,注意凝血功能復查。

穆璃安靜地聽著,微微點頭,眼神卻空洞地望著走廊盡頭,仿佛靈魂早已飄遠。

她們緩緩走向電梯,走向通往醫院大門的通道。

與此同時,在醫院對面那條濃霧彌漫、行人稀少的僻靜小街的轉角陰影里,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隱在冬青樹叢和翻涌的霧氣之后。

時瑾來了。

他穿著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下頜線條緊繃如鐵,唇色蒼白。他死死地盯著醫院大門的方向,身體因為極度的克制而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能如此近距離地、清晰地看到她。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煎熬。

終于,那扇沉重的玻璃門被推開。

林薇攙扶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時瑾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穆璃!他的琉璃!

她瘦了太多!寬大的羽絨服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圍巾帽子包裹下的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下巴尖得讓人心疼。曾經明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厚厚的塵埃,空洞、茫然地望著前方被濃霧封鎖的道路。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透著虛弱和小心翼翼,左手下意識地護在身前,手腕處厚厚的羽絨服袖子下,隱約透出紗布的輪廓。

脆弱。易碎。像一尊剛從冰窖里取出的、隨時會碎裂的琉璃人偶。

這全是拜他所賜!

巨大的痛苦和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思念瞬間沖垮了時瑾所有的防線!他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幾乎要沖破樹叢的遮蔽!他想喊她的名字!想沖過去把她緊緊抱在懷里!想用自己的一切去溫暖她、彌補她!

然而,就在腳步即將邁出的瞬間,林薇警惕地環顧四周、將穆璃護得更緊的動作,以及穆璃那雙空洞眼眸里流露出的、對這個世界深深的疏離和疲憊,像一盆冰水,狠狠澆熄了他所有沖動的火焰。

他不能!

他出現,只會嚇到她!只會讓她想起那些冰冷的、屈辱的、絕望的回憶!只會讓林薇更加防備!甚至可能引來暗處窺伺的眼睛!

他的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卻遠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他只能像最卑劣的偷窺者,貪婪地、絕望地、隔著濃霧和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將她的身影死死刻進眼底!每一寸蒼白的肌膚,每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每一個虛弱蹣跚的步履…都化作最鋒利的刀,凌遲著他早已破碎的心。

林薇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她小心地護著穆璃的頭頂,將她攙扶進后座,然后自己也坐了進去。車門關上。

引擎發動的聲音在寂靜的霧中格外清晰。

出租車緩緩起步,匯入醫院門口緩慢的車流,車尾燈在濃霧中暈開兩團模糊的紅光。

車子開始移動,緩緩駛離。

“璃…”時瑾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一個破碎的音節從緊咬的牙關中逸出,輕得被濃霧瞬間吞噬。他看著那輛載著他整個世界的出租車,離他越來越遠,即將徹底消失在白茫茫的混沌里。

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從樹叢的陰影里沖了出來,踉蹌著追了幾步,身體卻因為巨大的痛苦和連日的煎熬而脫力,最終重重地、頹然地靠在了冰冷粗糙的墻壁上。他順著墻壁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潮濕骯臟的地面上。

他抬起頭,像個迷路的孩子,絕望而貪婪地追逐著那兩團即將被濃霧徹底吞沒的紅色尾燈,直到它們徹底消失在視野的盡頭,消失在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白色里。

“走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干涸。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空。巨大的、滅頂的孤獨和失去感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再也無法抑制,洶涌地奪眶而出,混著臉上的冰冷夜露和塵土,無聲地砸落在潮濕的地面。他蜷縮起身體,額頭抵著冰冷刺骨的墻壁,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起來。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終于沖破了所有枷鎖,在濃霧彌漫的死寂角落里,低低地、絕望地回蕩開來。沒有嚎啕,只有那深入骨髓的悲慟,在無聲地撕裂著空氣。

他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用最極端的方式“保護”,卻親手將她推向了死亡的邊緣,也將自己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永恒的“無人之處”。

霧鎖歸途:余燼中的回響

出租車平穩地行駛在通往城際高速的路上。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隔絕了窗外的濕冷。林薇握著穆璃冰涼的手,試圖傳遞一些溫暖,輕聲說著:“小璃,我們離開這里。去南邊,暖和點的地方,我陪你好好養身體,重新開始…”

穆璃靠在車窗上,臉貼著冰冷的玻璃,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高樓大廈的輪廓在濃霧中模糊不清,如同猙獰的怪獸剪影。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這片令人窒息的白色混沌里,看不清方向,也看不到盡頭。

手腕的傷口在厚厚的紗布下,傳來一陣陣隱痛,提醒著她那場源自心死的自毀。

就在這單調的車輪滾動聲和暖氣低鳴中,一個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夢境深處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她混沌的意識邊緣,再次幽幽響起:

“…大霧四起…”

“…我在無人之處…”

“…悄然愛你…”

那聲音,沙啞,破碎,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執著。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像時瑾的聲音,卻又充滿了她從未聽過的絕望和卑微。

是幻覺嗎?是失血過多導致的幻聽?還是…瀕死時聽到的、來自地獄的回響?

穆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空洞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難以捕捉的迷茫和刺痛。心臟的位置,那個早已麻木的巨大空洞,似乎因為這詭異的幻聽,被一根無形的針,輕輕刺了一下。

她猛地甩了甩頭,像是要驅散這惱人的幻音。濃密的睫毛垂下,在蒼白的眼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她將臉更深地埋進圍巾里,隔絕了窗外那令人窒息的濃霧,也隔絕了心底那絲不該有的、荒謬的漣漪。

前路茫茫,濃霧深鎖。

愛已成燼,無人之處,余溫散盡。

只有手腕的隱痛,無聲地訴說著那個被精確終結在凌晨十二點二十一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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