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冰冷的雨夜,門把手上沉默的紙袋,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炸彈,在穆璃和林薇之間炸開了巨大的漣漪。
小院客廳里,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那個白色紙袋被放在茶幾上,如同一個無聲的控訴。里面的維生素和凝血因子針劑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是他!絕對是他!”林薇臉色鐵青,指著紙袋,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除了那個陰魂不散的變態,還有誰會這么清楚你的藥?還有誰能弄到這種鬼東西?!”她拿起那盒昂貴的凝血因子,像拿著燙手山芋,“他到底想干什么?監視?控制?還是覺得這樣就能贖罪?!小璃,我們不能再待在這里了!太危險了!明天,不,今晚我們就收拾東西走!換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穆璃蜷縮在沙發的角落里,雙手緊緊環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茶幾上的紙袋。林薇的憤怒和擔憂如同實質的浪潮沖擊著她,但她卻像被抽走了所有反應的木偶。
恐懼,當然是有的。那雨夜路燈下幽靈般的身影,這精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饋贈”,無不證明時瑾就在附近,像一張無形的網,籠罩著她。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噩夢帶來的巨大沖擊和隨之而來的、無法抑制的混亂與疑問。
那個廢棄工廠區的濃霧之夜…時瑾流血的胳膊…他嘶吼著讓她走時眼中的恐慌與決絕…他轉身沖回危險中的背影…還有那張紙條上力透紙背的“威脅確認…必須斷干凈…否則她死…”!
這些碎片在她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如果…如果那個噩夢是真的,如果時瑾的“背叛”和極端分手,真的是為了保護她,是為了讓她徹底“斷干凈”以避開致命的威脅…那她這幾個月來蝕骨的恨意、那場絕望的自殺…又算什么?一場巨大的、由他導演的悲劇?
這個可能性像一根尖銳的刺,扎進她早已麻木的心臟,帶來一種全新的、更深的、幾乎讓她窒息的痛苦。她恨他的殘忍,恨他的不信任,恨他剝奪了她共同面對的權利,將她當成易碎的琉璃強行推開…可如果…如果那背后是…
“小璃?你說話啊!”林薇看著穆璃蒼白失神的臉,焦急地搖晃她的肩膀,“你嚇傻了是不是?別怕!有我在!我們馬上走!”
穆璃被晃得回過神來。她抬起眼,看向林薇,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種極其復雜的、掙扎的光芒。恐懼、困惑、被欺騙的憤怒…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唾棄的、被強行勾起的、對真相的探究欲。
“薇薇…”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憊,“…如果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那冰冷的藥盒上,聲音輕得像嘆息,“…保護?贖罪?還是…別的?”
這是她第一次正面提出“時瑾可能就在附近”并試圖解讀他的動機!不再是單純的恐懼和斥責為“變態”!
林薇愣住了。她看著穆璃眼中那掙扎的痛苦和迷茫,心猛地一沉。她太了解穆璃了!這種眼神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那個魔鬼在她心里種下的懷疑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了!意味著穆璃那堅固的恨意堡壘,在噩夢和這詭異的“守護”下,出現了一絲裂痕!
“小璃!你清醒一點!”林薇又急又怒,聲音拔高,“什么保護?什么贖罪?他差點害死你!他現在做的這一切,就是變態的跟蹤和控制!是在用這種方式繼續折磨你!讓你永遠活在他的陰影里!你別被他迷惑了!他就是個瘋子!”
林薇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穆璃心上。是啊,瘋子…一個用最極端方式“愛”她、也傷她最深的瘋子。她痛苦地閉上眼,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身體微微顫抖。混亂的思緒如同亂麻,將她緊緊纏繞。
距離穆璃的生日,只剩一天。
時瑾藏身在那間冰冷簡陋的出租屋里,像一頭被思念和痛苦日夜啃噬的困獸。南城濕暖的空氣也無法驅散他心頭的寒意。黑客發來的加密信息,顯示穆璃的生活在紙袋事件后變得更加封閉,林薇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如同行走在懸崖邊緣,每一次靠近,風險都在成倍增加。
然而,生日的臨近,像一把淬了蜜糖的毒刃,反復凌遲著他。他想起從前,她生日時依偎在他懷里,眼睛亮晶晶地期待禮物的樣子;想起她吃到喜歡的甜點時,滿足地瞇起眼睛,像只饜足的貓咪…那些畫面越是甜蜜,此刻就越是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抽搐。
他無法親手為她點燃蠟燭,無法再將她擁入懷中,甚至無法送上一句光明正大的祝福。他的愛,他的悔恨,他的思念,都只能囚禁在這“無人之處”,腐爛發臭。
痛苦和思念如同毒藤般瘋長,最終壓倒了理智的警告。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滋生、蔓延——他必須做點什么!哪怕是最微小的、最卑微的、甚至可能再次嚇到她的…一點聯系!
他瘋狂地在記憶中搜索。終于,一個畫面定格:很久以前,在一次閑聊中,她曾提到過一家遠在千里之外、隱匿在北方古鎮小巷里的手工巧克力作坊。她說那里的巧克力有靈魂,用料純粹,口感醇厚,是她吃過最特別的。她甚至能清晰地描述出她最喜歡的幾款口味和那家店獨特的包裝紙顏色。
就是它了!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照亮了他黑暗的心湖!
他立刻行動起來。利用加密網絡和匿名支付,他聯系上了那家深藏古鎮的作坊。他報出穆璃的詳細口味偏好(避開所有過敏源),精確到可可脂含量和夾心果醬的酸甜度,甚至指定了那款穆璃最喜歡的、帶有獨特壓花紋路的包裝紙顏色。他支付了遠超巧克力價值的費用和緊急空運的運費,要求務必在生日前一天送達南城。
當對方確認訂單并發來包裝好的成品照片時,時瑾看著照片里那盒熟悉的、承載著過往甜蜜記憶的巧克力,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暖又冰冷的手同時攥緊。溫暖的是回憶,冰冷的是現實——這甜蜜的載體,只能由他像個竊賊一樣,在深夜里,偷偷放在她的窗臺上。
生日前夜。南城再次下起了雨,不大,但纏綿細密,帶著濕冷的寒意,將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雨幕中。夜色濃重,巷子里空無一人,只有雨水敲打屋檐和青石板的淅瀝聲。
時瑾穿著深灰色的防水沖鋒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像一個真正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行在雨夜的巷陌中,避開所有可能有監控的區域。心跳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每一步都踩在理智與瘋狂的邊緣。
他來到穆璃小院的后墻外。這里相對隱蔽,畫室的木窗就開在這邊。他曾無數次用望遠鏡確認過,她有時會在這里畫畫到深夜。
雨聲掩蓋了他細微的動靜。他動作敏捷,如同訓練有素的獵豹,單手撐住濕滑的院墻,利落地翻身而上,輕巧地落在院內柔軟的草地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小院里一片漆黑,只有畫室的窗戶透出里面一盞小夜燈微弱的光芒——林薇在主臥,畫室沒人。
時瑾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混合著巨大的緊張和一種近乎病態的期待。他屏住呼吸,如同最謹慎的貓科動物,貼著墻根陰影,快速移動到畫室的木窗下。
窗臺是粗糙的水泥臺面,被雨水打濕,泛著深色。他將那個精心包裝、系著深藍色緞帶的巧克力盒,輕輕地、極其小心地放在窗臺最中央的位置。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視,仿佛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寶。深藍色的緞帶在微弱的夜燈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完成了。
他深深地、貪婪地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透出暖黃微光的木窗,仿佛能透過它看到里面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巨大的痛苦和一絲扭曲的滿足感交織著。至少…他送出了這份帶著過往甜蜜烙印的“生日禮物”,即使她永遠不會知道是誰送的。
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準備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然而,就在他轉身,腳踩上院墻邊濕滑的青苔,準備發力翻墻的瞬間——
意外發生了!
連日陰雨讓青苔吸飽了水分,變得如同冰面般滑膩!時瑾的登山靴底瞬間失去了所有抓地力!
“嗤啦——!”
他腳下一滑,身體猛地失去平衡,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為了穩住身形,他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手肘,狠狠撞向身后粗糙冰冷的院墻!
“砰!”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雨夜中格外清晰!同時,一股尖銳的劇痛從手肘處猛地炸開!時瑾悶哼一聲,痛得眼前發黑!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手肘外側的皮肉被粗糙的墻面瞬間撕裂!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
幾乎就在撞擊聲和悶哼響起的同一瞬間!
“啪嗒!”畫室隔壁主臥的燈,猛地亮了!刺目的光線瞬間撕裂了院中的黑暗!
緊接著,是林薇警惕又帶著睡意驚怒的厲喝,穿透雨幕清晰地傳來:
“誰?!誰在外面?!”
糟了!
時瑾的心臟瞬間沉到谷底!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暴露了!
劇痛和驚駭之下,他爆發出驚人的潛力!顧不上查看手肘的傷勢,甚至顧不上那鉆心的疼痛,他借著摔倒的勢頭,身體如同獵豹般猛地向前一躥,雙手扒住院墻頂端,用盡全身力氣,以一個極其狼狽卻迅捷無比的動作,翻過了院墻!
身體重重地摔在院墻外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手肘的傷口被二次撞擊,痛得他幾乎暈厥!但他不敢有絲毫停頓!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亮起燈光的窗戶!他咬緊牙關,忍著劇痛,如同驚弓之鳥,瞬間從地上彈起,一頭扎進雨夜更深的黑暗和巷子的拐角陰影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從意外滑倒、撞墻、到翻墻逃離,發生在短短幾秒之內!
院內。
林薇已經沖到了客廳,手里緊緊攥著一根沉重的棒球棍(自從紙袋事件后準備的),猛地拉開了客廳通往小院的門!她警惕地用手電筒掃射著小院!
手電光柱掃過濕漉漉的草地,掃過緊閉的畫室木窗…最終,定格在窗臺上那個突兀出現的、系著深藍色緞帶的、包裝精美的禮盒上!
林薇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又是他!
她目光如炬,迅速掃視小院。草地在雨水沖刷下看不出明顯腳印,但當她強光手電掃向時瑾剛才滑倒撞墻的地方時——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粗糙的院墻墻角,一塊凸起的、棱角尖銳的石塊上,赫然殘留著幾點新鮮的、在雨水中尚未完全暈開的、刺目的殷紅血跡!血跡旁邊,還有一小片被蹭掉的深灰色沖鋒衣防水面料纖維!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猛地抬頭,目光死死盯向院墻外那片被黑暗和雨水吞噬的巷子深處,握著棒球棍的手因為憤怒和一絲后怕而微微顫抖。
他受傷了!剛才那聲悶響和悶哼…是他撞傷了!
但他還是跑了!像陰溝里的老鼠!
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沒有貿然追出去。她退回屋內,反鎖好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胸膛劇烈起伏。她看了一眼依舊蜷縮在沙發上、似乎被外面動靜驚動而微微抬頭的穆璃,眼神復雜而凝重。
“小璃…”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著窗外,“那個瘋子…他又來了!還留了東西在窗臺!他剛才…撞在墻上,流血了!就在墻根那兒!”
穆璃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睛瞬間睜大!她順著林薇指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門板,看到了院墻角落那新鮮的血跡!
時瑾…受傷了?流血了?
為了保護她而受的舊傷未愈?還是…這次為了送一份她可能永遠不屑一顧的生日禮物?
巨大的沖擊讓她腦中一片空白。恐懼、憤怒、被窺視的屈辱感…還有那該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再次浮現的噩夢碎片——廢棄工廠的濃霧中,他手臂上飛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