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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起西墻是結束前僅剩下的浩大工程了。這次的戰線達到了一百米長,按照張福的設想,要在這里起一堵賈莊人從未見過的長墻。一旦這堵墻完工,預示著張福在他的瓦匠生涯中又攀過了一座高峰。過去,他曾帶領工人打破過最高記錄——古戲樓,打破過最難記錄——山窯,也打破過最厚記錄——水壩石墻。在他的記憶中,起過的最長的墻也就四十多米,這次的工作無疑是空前的。墻越長對領工的考驗越大,它不僅需要更嚴密的部署規劃,也要求必須具備宏觀的調控意識。在轟轟烈烈地準備之后,起墻開始了。

由張福居中,李四和老李各守一端,三口瓦刀在同一時間開砌,二潤子、賈鞏和黃濤則一人跟著一位大師傅,為他添料加磚,每個人同樣的動作要不斷地重復,直到砌完。有了老李,這個氛圍不時會增添些許快意。賈鞏發現,老李一個人的速度相當于張福和李四兩個人的,如果大致一看的話,也看不出工作質量有什么區別。老李仿佛是位救星,幫助他早日離開這里的救星。

這一天上午,他們已經完成了初步規模的西墻,如果下午再繼續干下去的話,今天就能完成三分之一,那么再需兩天便能完成西墻的起建,鋪石灰院也只要一天,這樣還有三天半就可以結束掉這次工地之旅。想到這里,賈鞏臉上泛起了欣喜,在他準備細數工地上的經歷時,黃大鎖帶來了他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老大”黃大鎖走過來后徑直走向張福,“豬仔兒回來啦麼,就先停下來吧,叫上咱的人抓一下豬仔兒。”黃大鎖是張福遇到過的最會找事的主兒,經常會給他們找一些額外的零活,不過既然工資照付的話,張福也是和氣生財,完全聽你主家的調遣。

眾人放下手中的活件兒,跟著黃大鎖來到了白樺林后面的豬場。如果單論養豬,在賈莊黃大鎖著實是頭號人物。其他豬老板總會被一些病害所襲擾,因此也不敢擴大規模,畢竟如果流感一來,小規模的死亡他們還能撐得住。然而流感似乎對黃大鎖的豬場有畏懼心理,養豬以來的十多年中,每當別人的豬兩頭放花、一死一大片的時候,黃大鎖的豬卻一個比一個長得圓實。雖然也會出現一兩頭或被壓死或發病致死,然而從來沒有出現過大規模的暴病而亡,那些流行的病毒也從未出現在黃大鎖的豬場里。因此這幾年里,人們看到別人的豬場要不是越蓋越小,就是始終保持在一個不大的規模,而黃大鎖的豬場卻是越蓋越大,達到了方圓百里都找不出第二家的規模。

豬場自東向西排列,二十間一模一樣的大棚齊整整的排在黃大鎖從村民那里買來的五十畝自耕地里。由于占據耕地的原因,村民們起初根本不看好這個不務正業的黃瓦匠,認為他既不老實種地,也不專心在他的工地上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包工頭兒,竟然做起了歪門生意,尋思起要靠養殖致富。和黃大鎖年齡相仿的張福自然也看不起這個愛做黑心事的豬老板,當初黃大鎖邀張福入伙兒的時候,他并沒有想到這門行業竟然能被黃大鎖搞得風生水起,甚至靠養豬愣是成為了賈莊少有的高收入群體。十多年后,當初兩個身無分文的年輕人,一個成為了名滿一鄉的泥瓦匠,另一個靠養殖變成了賈莊首富。張福知道,這個豬老板一天的掙的錢抵得上自己大半年的收入,但他并不感到任何的不平衡,黃大鎖的錢有不光彩的一面,相比耍腦子掙錢,他更偏向用自己的力氣和汗水換來收獲,這樣的錢才是踏實的,才是可以睡安穩覺的。在每一次上工后,得到一副自己所滿意的杰作,從而受到別人的稱贊,甚至這樣稱贊會持續好幾代人,相比這種成就,白花花的銀票真的對于張福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張福也知道,這種快樂是黃大鎖這種人體會不到的。

四輛滿載豬仔兒的大卡車停在了賈莊東面的路上,引來了父老鄉親的駐足觀看,不一會兒,便嚴嚴實實圍在了黃大鎖豬場的四周,這種場面一年只會出現那么兩三次,并且只會出現在黃大鎖的豬場里。操持了一輩子的鋤頭镢把的農人看著這個能人在耀武揚威的指揮著,是的,就是那個十年前他們還不看好的年輕小伙兒。如今,他們所知道的只是這個豬老板一年的凈利潤抵得上他們一輩子的收入,并且有著他人學不來的養豬本領。一輛車打開了車廂,一層的小豬仔被紛紛趕了下來,在圈起的場地里,畏懼不敢移動。村民們大致數了數,這一層小豬仔便是一百多頭,每輛卡車都有三層,算下來小豬仔便有一千二百多頭,這著實超過了他們以往的認知。

卸豬的人有八個,其中兩個是公司派來的專門人員。看著受驚十分的小豬崽,賈鞏輕微地抱起一只不好動的小豬放到了黃大鎖指定的豬圈里。接著賈鞏忙忙活活地追著那些不太聽話的小豬,張福和二潤子都投來了笑聲。“賈鞏,看你張伯咋抓的!”說著,張福晃動著龐大的軀體把幾只小豬趕到了角落里,一伸手卻毫無收獲,豬仔像箭一般射了出去,張福略顯不好意思,憨厚的笑了起來,不得不承認這些豬仔子太活泛了。二潤子也一樣,豬仔見到了他像見到了閻王一樣,紛紛大叫著四處跑逃。唯獨李四能沉下心來,慢慢逼近豬仔,等到營造成一種和諧的氛圍,再迅速伸出鷹一般的利爪,將獵物捕獲。李四驕傲地拎著兩只嗷嗷直叫的小豬走向了豬圈。這時,那兩位專門的工作人員,才換好了衣服,從容地走到了這幾位“外行”身邊。

兩位專業人士帶來后,村民們看到豬仔變得聽話起來,張福們也都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觀賞起了這兩人的表演。只見他倆隨便一伸手,豬仔便手到擒來,隨著一個個優美的弧線,豬仔們先是摔倒地上慘叫起來,接著便受了驚似的跑到角落里,直勾勾地看起人來。

兩位職業抓豬人員的熟練動作令這些整天呆在工地上的人耳目一新,一只只鮮活的小生命被無情地摔在了豬圈的空地上,這讓張福他們想起了經常打交道的磚頭來。是的,這哪是豬仔啊,這分明是不管死活的抓捕、拋扔。隨著一聲聲豬仔的慘叫,人群當中也爆發了難以遏制的驚呼聲,老鄉們自動化成了天然的兩派。一部分人覺得這兩個人太過殺生,豬也有人性,應該像對待人一樣對待它們,當然這部分人里女性居多。另一部分人是以二紅紅為首的贊成派,他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更高效的做完抓捕分欄工作,要都提倡人性的話,就別想著養豬了。婦人之仁是他們為抵抗前者說的最多的話語。

黃大鎖叫喊著張福一伙人,要求他們加快速度,他在顯示著自己的權威。張福也沒辦法,這是他首次見到過這么生狠地抓豬,他只好向身邊的二潤子呵道:“像人家一樣抓!傻站個逑!”這時,二潤子彷佛剛蘇醒一般,兩只平時看起來再也和善不過的眼睛射出兇光,他沖向一只只落單的豬仔,猛虎般的一頓惡撲之后,將捕獲到的豬仔朝著遠遠的豬圈扔去,眾人的心緒一下子被打亂,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想象不到的瘋狂。在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中,張福不再是張福,李四也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李四,抓捕、遠拋成為了一種洗腦般的調子充斥在他們的大腦中,他們已近乎瘋狂。面對那些不太安分的豬仔,張福一提腳,豬仔便不再跑,鄉親們發現張福成了抓豬的最快的大師傅了。事后,張福說道:“這種畜生就是這樣,你對它和氣了,它到蹬鼻子上臉了,你要是把它當畜生看,倒都聽話起來了。”聽著張福的經驗之談,賈鞏想起了一下午在豬場里張福說的最多的話:“慫豬,畜生。”

令賈鞏印象深刻的是,在抓捕的過程中,他發現了一只被車柵欄壓斷半只耳朵的豬仔。在豬群中,它拖著鮮血來回的奔逃,遇到幾只大一點的同類,還會被無情撕咬而尖聲直叫。但他沒有再注意它,投入到了二潤子引起的瘋狂抓捕浪潮中。之后,隨著黃大鎖的一聲斷呵,賈鞏知道是那只豬被發現了。

“嘿呀!那只豬怎么還有殘化,這哪能要咧!”黃大鎖朝著一個公司來的抓豬人員嚷道。似乎已被這煩亂的環境所惹惱,只見那個人壓根沒正視黃大鎖刁難的臉色,只是釁釁地走到那只落單的半只耳豬仔前,一個猛子便將豬仔提溜了起來。令賈鞏至今想起來都寒毛直立的場景出現了,只見那人身子向后一斜,一咬牙,豬仔便飛在了空中,眾人無不張開大口,人群中一片靜默。豬仔劃過一個高高的曲線,落向運輸它的大卡車頂層去。顯然這是它第一次空中蹦極,不過由于沒有安全措施,它的下場極為殘忍。卡車的頂部是一根根橫向排列的金屬細桿,豬仔被血染紅的豬鼻子一下子打在了鐵桿上,豬像被打斷了鼻梁一樣慘叫了起來,這讓在周圍觀看的鄉親們想起來過年宰殺母豬。然而,事情遠沒有結束,不知是忍不了黃大鎖的擠兌,還是被半只耳豬仔惹毛了,那位黃毛小伙子兩步蹬上卡車,抄起一根鐵棒朝柵欄里猛戳去。黃毛小伙兒戳的越狠,豬仔叫的越高,在一次致命一戳后,半只耳豬仔被鐵棒頂到了車壁上,一聲慘叫后汩汩血流從被鐵棒戳中喉嚨處冒出,鄉民們就再也沒有聽到這只不幸小豬的叫喚。

在他們抓完足足四大卡車豬仔往回走時,張福笑著對身邊的老李頭兒說道:“老李,你聞聞你呀,一身的豬糞臭。”老李也不甘示弱:“都一樣,你不信聞聞你的。”說著,張福把頭低下去,一股難以抹去的鉆心的惡臭從衣服里面飄出,他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被豬糞味徹底的浸泡出來了,想到這,他又開始咒罵起黃大鎖來了。“真個事主,害的人是工程沒趕起來,惹了一身豬騷氣!”誰也沒有注意到,眾人的身后什么時候有了個黃大鎖,黃大鎖聽到張福抱怨后,倒也沒有顯示出絲毫的羞愧。“老大,這還有點時間麼,你再做兩線西墻,把那些舊磚都用完,我剛才聯系好了二紅紅,明天就送過新磚來了。”精細的計劃說完,留給眾人的,仍是那副露著大黃牙的微笑。

這個下午剩下的時間,賈鞏記得沒人再說過一句話,興許是不愿忍受身上那股彷佛深入骨髓的惡臭,在豬圈里的時候他們并沒有注意到這種豬身上獨有的氣味,直到遠離了豬圈,這悠然濃烈的味道才開始彌漫開來。抓豬也是個苦力活兒,至少不比跟工輕松絲毫。看到二潤子那紅色的背心已浸濕一大片,并且混合著汗味和豬糞臭的獨特味道不時從他身上飄出,賈鞏低頭看看自己,“誰還不是這樣。”他低聲對自己說道。

賈鞏發現,在黃大鎖的眼中那些有殘化的豬根本算不得是豬。就說那只半只耳豬仔,如果換成一般的尋常百姓,丟掉了半只耳朵壓根算不上什么大問題,不至于就被淘汰。可到了黃大鎖的手中,就是一件即將等待“處理”的產品。甚至是那個黃毛小伙子,對待豬仔的態度也未免有點缺乏人性,竟然把自己的怒氣全部朝毫無抵抗力的豬仔撒去。想到這,他記起了剛才路上張福的話來,“那只豬就算不被那后生戳死,回了公司也是處理的對象,沒有豬廠會再要它,等待它的就是一只破口袋和一抔黃土。”

也是在這個晚上,我來到了賈鞏的家中。賈鞏突然見到我顯示出了難以掩飾的局促和不安,在一陣簡單的寒暄后,它在鄉下明亮的月光下脫去了濕重的外衣,開始準備洗去一天的勞累。也是在那個晚上,他開始給我講起了這分開二十多天來的見聞,直到講到那頭半只耳豬仔,我們才漸漸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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