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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閑云野鶴

想著自己目的已然達(dá)到,她便頭也不動地對著墻上的干花椒偷笑。

身側(cè)是一扇向南的方形小窗,很小,很高,以他們當(dāng)下的位置看過去,也只能看向半空,看不見庭院,看不見香花奇草,看不見亭亭如蓋,甚至不見一片紅霞。裘凰心中恍然,比起前兩日的刀光劍影,這里似乎和外界兩隔,太過安逸。

她將頭向后一轉(zhuǎn),看向那扇,幾乎不可見物、只漏著些許殘光的高窗,于此同時也撞見了風(fēng)兮揚凝視她的眸光,也許是無解風(fēng)兮揚眼中縱橫交錯的無形絲線,她便佯裝鎮(zhèn)定地問道:“你在看什么?”

他明明在看她,被她撞見了,她卻忐忑得不肯承認(rèn)。

風(fēng)兮揚不答,收回了脈脈眼波,“什么時候能吃飯?”垂眸盯著身上蓋著的一層薄薄的梅花被褥。

“我出去問問。”裘凰拿著空碗出了儲物間,西面草棚下正冒著熱氣,那是她所樂見的景象,不論是在錦衣玉露裘府那個五臟俱全的膳房,還是當(dāng)下這個簡陋的灶頭,都讓她覺得溫馨滿意。

裊裊炊煙,仿佛是這個世上最怡人的風(fēng)景。

灰發(fā)婆婆背對著她正守著嗚嗚冒煙的一口小鐵鍋。裘凰隨手拿起灶臺上一個干凈的空碗,打開一旁的大水缸,用長木勺舀了一碗水,咕咕咕地大口灌下,喝的時候太過著急還漫了一點出來,她不禁傻笑自己幾時這么狼狽不著調(diào)過,伸手又舀了一碗。

錦衣玉露裘府、父親、裘冕,她渴望的自由和冒險,原來還是得由說書人、戲子說唱演繹,再加上自己的期盼那樣才會精彩,現(xiàn)實、真實的過程,并沒有戲臺上的那般得體,現(xiàn)實委實經(jīng)不起反復(fù)推敲。

沉思和自嘲間她肩頭忽然被重重拍了一掌,轉(zhuǎn)頭一瞧便是婆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冷漠神情,婆婆搶過她手中還剩的半碗冷水,干脆利落地往庭中潑去,拉著她走到桌前,提起四方桌正中的一只水壺,咕嚕嚕倒出冒著熱氣的水來,示意裘凰喝下。

“婆婆,這是什么?”話一出口,裘凰這才想起婆婆又聾又啞,問了也是白問,于是端起碗,咕咚咕咚喝起來,微甘,倒也不難喝。拿起壺蓋一看,原來她喝的是黃芪枸杞水。

“小魚兒?”籬笆外頭一聲清亮的感嘆,其中又有幾分質(zhì)疑,一位身材豐腴的中年美婦手上挎著一只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闹窕@,正在籬笆處探頭前盼,更要往灶頭這里來看個究竟。口中不住問道:“成婆婆,這小魚兒幾年不見,真真的越發(fā)俊了。”

灰發(fā)婆婆向前一步,將裘凰半擋在身后,口中發(fā)出“噓、噓。”的粗聲,似在驅(qū)趕,一只手也不住地?fù)]擺,示意那位中年美婦離開。中年美婦卻不以為意,笑得越發(fā)燦爛動人,嘆道:“喲喲,你這婆婆。”說罷,身子刻意在灰發(fā)婆婆身前晃了一下,假意要越過她去瞧小魚兒模樣,剛要出去,卻又即刻閃身回來,眼見成婆婆面色愈發(fā)深沉,她卻笑更加得意,婀娜多姿地朝籬笆外西南面的一處搭建在兩塊大石頭上的木屋子走去。

“別理她。”成婆婆轉(zhuǎn)身的時候低聲咕噥了句。

“婆婆!原來你……!”裘凰驚嘆道。

成婆婆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原來我既沒聾也沒啞!”

“婆婆,風(fēng)兮揚的傷勢如何,您打算怎么治他?”這是她此刻最掛心的。

成婆婆的語氣愈加不耐煩了,“該怎么治就怎么治,明日亮堂的時候,推到外頭將傷口里的腐肉挖掉,上藥包扎一下,就好了。”說著她走到灶臺前,盛了兩碗稀粥,端起其中一碗另加一碟子野菜,走到放水壺的桌子前坐下。

裘凰端過灶臺上另一只盛著清粥的碗,在成婆婆對面坐下,兩人用完膳,裘凰也回到小間將風(fēng)兮揚喂了個半飽。

恍恍惚惚又過了半日,月色當(dāng)空,繁星散綴,微風(fēng)徐徐,桂影渺渺。

整個院子里既無燭臺,亦無燈籠,更襯得天上繁星和地上草叢中的點點螢火格外的顯眼。

裘凰坐在儲物間外的樓廊邊上,雙手支頤,問道:“婆婆,今晚,讓我睡哪兒?”成婆婆右手正握在上樓的木梯扶手上,已在此踟躇了許久,樓下的小間被占用,心頭已是不悅,頭也不回,右手緊抓扶手賣力往上攀爬,冷冷地道:“便和你的情郎同榻吧。”

“婆婆啊,他不是我的情郎。我也不和他同榻。”裘凰急忙解釋道。

婆婆所說的“情郎”二字,她無法認(rèn)同,即使他們婚約枷身,但沒有情又何以稱得上“情郎”,但凡有情的,縱使之間隔著萬水千山、千朝萬代也能喚一聲情郎,而他們……哎,裘凰不禁搖搖頭,兀自嘆氣。

成婆婆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回頭也不再言語,扶著木梯顫顫巍巍地上了樓。

裘凰在背后注視了她許久,直至成婆婆“嗡”地一聲將房門關(guān)上。她在廊下又坐了一會兒,微風(fēng)徐徐,吹動了梁上垂下的魚形風(fēng)鈴,只有框框相撞的木制粗沉聲,一點兒也不悅耳。

“小魚兒,是她女兒的名字么?”她喃喃自語。初次見面時,婆婆好像也是這么呼喚她的,莫非,她和她們口中的小魚兒真有那么幾分相似?

對于沒有燭火的小院,夜已算深了,裘凰悻悻回到儲物間,一張矮榻、兩床薄被,風(fēng)兮揚蓋著一條梅花被,裘凰只得將床腳疊著的一床素被打開,披裹在身上,無奈地往地上一坐,便如白日里那般,趴在矮榻上,輾轉(zhuǎn)了幾回,終于也累困了。

次日清晨,屋外的奇鳥兒輪番報早,嘰嘰嚓嚓、空轉(zhuǎn)蜿蜒,好不熱鬧。

屋外傳來一陣“吱吱歪歪”的折騰聲,裘凰起身,看風(fēng)兮揚自昨晚起至今仍一動不動,睡得忘我,心中不免生嫉。

步出屋外,見成婆婆正在院中架起一張長條形的如床一般的高桌,更準(zhǔn)確地說,她正在展開那張寬大的高桌,清晨夜露還未全部散去,冷颼颼的空氣直灌薄衣,裘凰不禁打了個噴嚏。

“婆婆,這是做什么?”

“剜你那情郎的肉。”成婆婆匆匆瞥了她一眼。

“啊?!”哦,對了,昨晚婆婆說過,要幫風(fēng)兮揚出去傷口處的腐肉。

“去把粥喝了,過來給我?guī)褪帧!?

這一日來的相處,她已明白婆婆從不給人好臉色,卻總是刀子嘴豆腐心,因此不論成婆婆如何沒好氣地同她說著并不和顏悅色的話語,她總能將之轉(zhuǎn)化為三月和煦的春風(fēng)。

一口氣喝了兩碗粥,身上寒氣已退去,婆婆正在灶頭上看著沸水,鍋里時不時發(fā)出“滋滋滋”的聲響。

“婆婆,我想說,那個人,他真不是我的情郎。”

成婆婆斜睨了她一眼,“那是什么?”

裘凰很高興,成婆婆終于松口,不再執(zhí)著于“情郎”二字,卻又一時想不到該如何解釋她和風(fēng)兮揚之間尷尬的關(guān)系,于是脫口而出:“他是我表哥。”

成婆婆十分不屑地給了個眼神,不再理會,只吩咐裘凰將鍋里的東西用一雙長筷子夾到一個銅盒子里,自己則去準(zhǔn)備別的東西。

巳時三刻,兩人才將依然沉睡中的風(fēng)兮揚攙到高木桌上,裘凰幫他脫去上衣,傷口有些化膿,微一湊近,一股酸腐的味道撲鼻而來,她便不敢再看。

“婆婆,他他他……傷口……”

“中毒了你不知道?就他這么結(jié)實的身子,跟院子里那頭馬有什么兩樣,若不是刀口喂了毒,能傷成這般!”她斜眼一睨,宛如在責(zé)怪一般。

難怪風(fēng)兮揚從昨晚至今都未醒過。

“險嗎?婆婆。”

“哼,險吶,險得緊。”

裘凰不由得一哆嗦,手里拽著方才成婆婆交給她的一把大鉗子,跟著搖搖欲墜。

裘凰不禁心中嗔道:“料想風(fēng)兮揚的本事,怎么可能連自己中了毒都不知道,可他清醒時卻不曾說過只言片語,這個傻瓜,還說他不能死。若不是風(fēng)潮暗涌中天見垂憐的這一只浮木,被她緊緊拽住,他當(dāng)真有信心,能夠逃出重圍,再同祝余匯合,到那時再治傷解毒嗎?”

裘凰竟暗生了幾分失望,不是那么不想死嗎?

“愣著做什么,讓你來幫忙,可不是讓你來閑看的,過來,把這處傷口撐開。”成婆婆喝道。

“嗯?”

“你手里的大鉗子可不是來擺設(shè)的。”

“啊?”

“再啰嗦老婆子可不在這兒跟你耗。”

成婆婆抬頭看了看日頭,將風(fēng)兮揚調(diào)了幾次角度,指揮裘凰用大鉗子撐開傷口,拿了一柄細(xì)小鋒刀,開始剜風(fēng)兮揚創(chuàng)處的腐肉。

風(fēng)兮揚起初一直昏睡著,只見他面上時不時便要擰緊,成婆婆刀子進(jìn),他便露出劇痛難忍的情態(tài),成婆婆刀子一出,他便舒緩一瞬,期間醒來一次,幸好裘凰一直留心他的神情,早有警覺,大叫一聲:“別動!給你治傷!”

風(fēng)兮揚本就脆弱,被她這么一吼,頓時定住,幸好成婆婆老道沉穩(wěn),并不受影響,只冷冷說了句:“哼,小伙子,老婆子這兒可沒麻沸散這種好東西,老婆子眼花手抖,手藝不好,你可受著。”

風(fēng)兮揚沒想到一覺醒來,自己生死便落入這兩個甚是粗魯強勢的女人手中,只得乖乖躺著,不敢動作,也不言語,徑自調(diào)息忍痛,也沒忍住哼了幾聲,索性又暈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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