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云的聲音并不高亢，卻如同古寺晨鐘，帶著一種穿透萬古的沉凝與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立于九天罡風之上，融合了云中子福德清光與紅云本源蒼茫的奇異光華籠罩周身，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那片巨大的、冰冷虛無的空洞。

那里曾是西方二圣的道場，如今只剩八寶功德池水兀自泛著無主微光。

“鎮元兄長，陸奉仙賢弟，”紅云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兩位摯友，嘴角那抹溫和的笑意沉淀下去，化為一種歷經滄桑的平靜。

“昔日紫霄宮中，道祖分圣位，賜鴻蒙紫氣七道。我得其一，本是天道予我的一線成圣之機，亦是滔天因果之始?！?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敲打在鎮元子與陸奉仙心頭，更仿佛引動了冥冥中沉寂億萬載的古老因果線。

“我紅云一生，自問未負天地，未負蒼生，唯愿以火云澤被萬物。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奔t云的眼神變得深邃，仿佛倒映出那場改變了他命運的血色追殺，“鯤鵬因圣位生妒，冥河覬覦紫氣成狂，聯手襲殺于五莊觀外，我紅云，非戰之罪，乃懷璧之罪！”

提及此節，即便已覺醒本源，融合了云中子的祥和，那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悲憤與不甘，依舊讓紅云周身的氣息微微波動，虛空為之輕顫。

“但是……”他話鋒陡然一轉，目光如冷電，驟然刺向那虛無空洞，仿佛能穿透時光，看到那兩個曾端坐蓮臺的身影，“真正令我身死道消、真靈幾近磨滅者，非獨鯤鵬、冥河之兇戾，更是那西方二位道友的精心算計！”

“紫霄宮讓座之恩，于爾等乃是成圣之基，然我紅云遭劫，氣息動蕩洪荒之時，爾等近在咫尺，高居須彌圣境，卻作壁上觀，視若不見?！?

“他們非但不能援手，反而以圣人之尊，默許天道意志對我殘存真靈進行無情磨滅，斷我最后一線生機！此等行徑，與助紂為虐何異？！”

紅云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蘊藏的滔天恨意與冰冷質問，卻讓整個須彌山殘余的佛陀菩薩們瑟瑟發抖，感覺神魂都要被凍結。

他們信仰的根基，被紅云一字一句，血淋淋地徹底撕開偽善的面紗。

“若非九九散魂葫蘆護持我那一絲殘存烙印于無盡虛空夾縫，億萬載不離不棄！”

“若非幸運的遇見陸奉仙賢弟，洞悉天機，以妙法定下這借云中子福德之軀，融我殘靈，補全本源的無上妙法，我紅云，早已是真正意義上的……灰飛煙滅！”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鎮元子與陸奉仙，深深一揖，一切感激盡在不言中。

隨即，他再次轉向那八寶功德池的虛無。

“昔日因，今日果。我紅云身死道消，鴻蒙紫氣被爾等騙去，成全了爾等成圣機緣，更以此竊據西方教億萬年氣運根基！”

“爾等欠我的，何止是一條性命？何止是一道鴻蒙紫氣？！乃是阻我道途、毀我真靈、竊我氣運、負我善因的……無量因果！”

“今日，我既歸來，此債，當償！”

最后四字，如同九天驚雷，裹挾著積壓了億萬年的怨氣與重獲新生的無上道威，轟然炸響！

轟隆隆——！

整個須彌山殘余的護山大陣金光瘋狂閃爍，如同風中殘燭，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那八寶功德池中的池水，竟在這聲當償之下，劇烈地沸騰起來，咕嘟咕嘟冒出無數金色的氣泡，每一個氣泡炸開，都隱約浮現出一幕幕古老而模糊的畫面。

那是紫霄宮讓座時紅云的微笑，血戰五莊觀外的慘烈，殘靈被天道之力無情磨滅的悲鳴以及西方二圣端坐蓮臺冷漠推演的側影。

仿佛天地本身都在響應紅云的控訴，顯化這樁被塵封的滔天因果。

紅云不再多言，他一步踏出。

腳下，并非祥云，而是一朵介于虛實之間的巨大蓮影悄然綻放！這蓮影并非青翠，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混沌之色，蓮瓣邊緣流淌著溫潤的福德清光，蓮心處卻跳動著先天火云的本源真炎。

混沌、福德、火云，三種截然不同卻又在他身上完美融合的道韻，此刻盡數顯化于這蓮臺之上。

混沌火德蓮臺。

蓮臺托著他的身影，無視了下方金剛胎藏曼荼羅界那殘破的光罩，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如同自歷史長河中逆流而來，帶著清算一切的意志，穩穩地落在了八寶功德池畔。

那原本屬于接引道人的十二品金蓮所在之處，如今只剩一片虛無的空地。

蓮臺落定，混沌氣流與福德清光交織彌漫，瞬間將這片充斥著信仰崩塌氣息的污濁之地滌蕩一清。

殘余的佛陀菩薩們，被這股宏大，古老，又帶著悲憫與威嚴的氣息一沖，竟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仿佛面對著一尊自開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無上古神。

紅云立于蓮臺之上，俯視著下方那象征著西方教最后氣運與信仰源泉的八寶功德池。他緩緩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修長而穩定，皮膚下隱隱流動著混沌色的光華。

只見他五指張開，并未指向任何人，而是對著那沸騰不已的金色池水，對著這片承載了西方教億萬年野心的圣山根基，對著那冥冥中與西方二圣緊密相連，此刻因圣人隕落而劇烈動蕩的龐大教運，輕輕一抓。

沒有驚天動地的法力爆發，沒有撕裂虛空的法則對抗。

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索取意志，一種源自開天之初便已種下，被強行壓制了億萬載，如今終于破土而出的……因果清算之力！

嗡——！

整個須彌山，乃至整個西方極樂世界的虛空，都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哀鳴。

此刻仿佛有什么無形的、至關重要的東西，正在被強行剝離，奪取西方教的力量一般。

只見八寶功德池中，那沸騰的金色池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稀薄。

池底沉淀的、由億兆信徒信仰凝結而成的功德金沙，大片大片地失去光澤，化作凡塵。

縈繞在須彌山周遭、那原本還算濃郁的佛光靈氣，如同退潮般飛速消散，露出了圣山被劫火肆虐后滿目瘡痍的本來面目。

更恐怖的變化發生在無形之中！

所有尚存的西方教修士，上至大菩薩，下至比丘沙彌，在這一刻都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虛弱與恐慌！

仿佛支撐他們道果、維系他們修為的某種根本力量，正在被無情地抽離。

許多根基稍淺的羅漢，周身佛光瞬間黯淡，境界竟隱隱有跌落之兆。

整個西方教的氣運根基，如同被扎破了的氣球，在紅云這一抓之下，開始了無法逆轉的、雪崩式的潰散。

這潰散的速度，遠超之前陸奉仙奪取池水，靈山立教而帶來的自然流逝！

這是紅云以自身重聚的本源為引，以那樁被強行壓制億萬年的滔天因果為刃，直接斬在了西方教最根本的命脈之上！

“紅云！爾敢?。?！”雷音寺深處，傳來接引、準提那兩位圣人的怒吼，在徹底消散前發出的、充滿了極致怨毒，恐懼與不甘的最后咆哮。

然而，這咆哮在紅云那清算因果的無上意志面前，顯得如此虛弱無力，如同敗犬的哀鳴，瞬間便被湮滅在因果長河的浪濤聲中。

紅云對那殘念的咆哮充耳不聞，他閉目凝神，掌心向上虛托。

那無形的、被強行從西方教根基中剝離出來的東西，并非實質的靈氣或功德，而是一種更為玄奧，更為本質的存在。

那是西方教因竊取紅云鴻蒙紫氣，負其善因，毀其道途而結下的，本應在無盡歲月中慢慢償還的業力與虧欠。

“此乃……第一筆?！奔t云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決絕，“西方教運崩散三成，鯤鵬、冥河…諸圣……還有那冥冥天道?！?

他腳下的混沌火德蓮臺清光流轉，托著他緩緩升起，語氣淡漠，卻如同為整個洪荒敲響了清算的序章。

“昔日之債，我紅云，將一一登門……親手討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