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強回來了，隨之而來的是口中的謾罵和一陣雜物碰撞的聲音，是甄強的老婆——一把進口電吉他——與門框和鞋柜產生了親密接觸。甄強這會兒心里的怒火還沒有消散，顧不得心疼老婆，只是加大了咒罵的力度。客廳里的四個人都看向甄強，但是沒有人動，依然或站或坐在沙發周圍。甄強也沒有說話，踢踢踏踏進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換了一身衣服，又出現在客廳。刻滿花繡的胳膊上有一個腫包，甄強沒在意，去洗手間洗漱之后，直接坐在飯桌旁。

甄強輕松地說：“不好意思，有點事，回來晚了點。開飯開飯。”

李洛、王曉琪和張偉也坐到了桌旁，何歡進廚房把湯鍋的火關小，并端出了最后一道清蒸魚。

何歡：“來啦~開飯開飯。火上還有湯，一會吃完了慢慢喝，老火靚湯，十分滿足！哈哈哈。”

甄強：“有酒嗎？喝點酒唄。”

李洛看了甄強一眼，沒說話。何歡瞄了一眼甄強的胳膊，說：“活血化瘀要白酒，啤酒了不行。”

甄強大概理解了何歡的意思，沒有再要求。王曉琪說話了，“喝點唄，放松一下。不用太在意我，我也喝點。喝不了多少，助助興可以。”

張偉略帶驚訝地看了一眼王曉琪，王曉琪臉上有些紅。李洛還是沒說話，何歡說：“好嘞，女同志都發話了，咱們就喝點。先說好，注意點形象，別他媽的喝完酒嘴上沒個把門的，瞎咧咧。酒量不行就少喝，耍酒瘋可不行。”又對甄強說：“喝白的喝啤的？”

甄強：“我喝啤的吧，白的不太行。”

張偉聲音有些虛，“我不會喝酒……”

何歡：“不會沒關系，都嘗嘗，少喝點盡興就行。李洛，你喝啥。”

李洛抬頭看了何歡一眼，說：“隨便，都行。”

何歡：“誒呀？紅蘿卜調辣子——吃出沒看出啊。敢說隨便這兩個字，一般酒量都不差。”

李洛：“不拼酒，喝差不多就行。”

何歡拿起電話，從樓下超市訂了一箱啤酒，又回到房子提了一個5L食用油桶，里面裝滿了淡黃色的液體。

何歡：“這是我們老家自己釀的糧食酒，口感好，還不上頭。今天咱倆就喝這個吧。”

李洛：“5L桶子太嚇人了。”

何歡：“嗐，喝多少算多少，又沒說喝完。無論白的啤的，咱們先滿上滿上……讓文化人給咱發個言。來，大家呱唧呱唧。”

李洛斜了一眼何歡，站起來說：“大家先后住進來都半年多時間了，都忙，也從來沒一塊聚聚。今天聚一下，也算大家正式認識一下。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大家以后還要互相照顧。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叫李洛，今年33歲，可以說三十而未立，一事無成。現在的工作是作家，就是坐在家里啥也不干。”說完，干了杯中的白酒。

何歡：“我叫何歡，做頭發的。性別男，愛好女，如果沒有女的，男的也行，如果男女都沒有，其他動物也行。哈哈哈，開個玩笑。都別這么嚴肅，剪頭發可以找我，給你們打折。”說完，也干了杯中酒。

甄強：“甄強，樂隊主音吉他手。有時間的話去聽我的現場。”

王曉琪：“我叫王曉琪，還在念大學，還沒有畢業。謝謝大家半年多來的照顧，我干了。”

張偉：“我叫張偉，做銷售的業務員，今天剛剛離職。”說完，張偉抿了一口白酒，皺了皺眉。

何歡：“都別繃著了，來來，吃菜吃菜，甄強，來嘗嘗這個洋蔥木耳，活血的，嘿嘿嘿。”

甄強：“吃個飯話還這么多。”

何歡：“咋回事，上次聽你說和人打架還是半年多前，那誰……”

甄強趕緊打斷他：“別說了，以前的事說他干啥？”吃了兩口菜，又說：“有個傻逼非要讓我們唱小蘋果。我們是唱核的！他媽的怎么唱小蘋果？那個傻逼還想用錢砸，砸他媽！誰沒見過錢似的。”

李洛：“生活就是這樣，有錢的就是爺。你可以不唱，同時就意味著不要錢。你有你的堅持，錢有錢的堅持。活下去才有資格談理想，看開點好。”李洛舉起杯，和正在嘆氣的甄強碰了一杯。

何歡：“李洛這話說得對，活著才有資格談理想。理想是啥？理想就是一團火，冷的時候能取暖，黑的時候能照亮。但是你要想靠烤火活著，那估計要出事。我也陪你們一個。”

王曉琪和張偉也舉起杯，一起喝了一個。

王曉琪：“張偉，你每天起早貪黑的，住進來半年了，都沒見過你幾回。銷售工作有那么忙嗎？”

張偉：“忙，咋能不忙。父母在農村，自己要生活，走一步都是錢，不這么忙怎么生存啊？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李洛：“那也不能忙成你這樣啊，你才多大？25，26？你頭發都花白了，哪有一點年輕人的樣子？說你比我大，絕對有人信！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小伙子。”

何歡：“這點我贊同，你看李洛，三十多歲了，滿頭烏黑的秀發，明顯就是不操心的主。這樣的人才能活得長久，沒心沒肺唄。哈哈哈。”

大家一陣嬉笑，又碰了一杯。

何歡：“咱們這樣干喝也沒啥意思，咱這不是有個會彈琴的嘛，熱熱場子，唱首歌聽聽。”

甄強：“我會彈，可是不太會唱。我彈沒問題，你們誰來唱。”

李洛：“人家是核樂隊，誰會唱？我都不知道核是啥。”

甄強：“上了臺是核樂隊，自己玩玩沒所謂的。你們點吧，點啥我就彈啥，看你們誰唱。”

王曉琪：“我先來，我唱個愛就愛了，陳琳的。會不會？”

甄強：“流行歌么，只要有譜子，啥都會。”

何歡指著李洛和張偉：“你瞅瞅你們倆，大老爺們，讓個小姑娘先唱。先罰一個，罰一個。”

王曉琪：“……別再計算代價，愛了就愛了，若失去感覺，算了就算了，結果別去管他，愛了就愛了，別再自我懲罰，做了就做了……”

何歡：“別說，唱得還挺好，來來來，一起走一個。”

王曉琪長出了一口氣，坐下了，臉上紅撲撲的。

甄強抬頭看了看王曉琪，什么也沒說，喝了一杯啤酒，又低下頭彈琴，不知道彈的什么曲子。

李洛：“我也唱一個吧。老男孩會不會？”甄強點點頭。

李洛：“……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只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

李洛唱得很不錯，除了甄強在彈琴，其他人都在靜靜地聽。唱完這首歌，李洛干了一杯，好像嗆到了嗓子，用力地咳嗽了幾聲，還用手擦了擦眼角。

也許是這首歌很能讓人產生共情，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會。

甄強吃了兩口菜，喝了一杯酒，說：“我雖然唱得不好，也現個丑。”

甄強清了清嗓子，開始唱：“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甄強謙虛了，畢竟是搞音樂的，唱得還是不錯的。

何歡又起哄，“張偉，你也來唱一個。”

張偉：“我不會唱歌，算了吧。我自罰一杯。”說完，就端起酒杯干了一個。

王曉琪伸手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拉張偉，小聲說：“不會喝酒，別喝那么快。”

何歡看到了她的小動作，只是露出曖昧的笑容，沒有說話。又對李洛說：“大才子，趁著酒興，你給咱賦詩一首？”

李洛斜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端起酒杯，和何歡碰了一杯。甄強繼續低頭彈著琴，張偉顯得有些局促，王曉琪低著頭吃菜，桌上又一次冷場了。

李洛：“也別唱歌了，咱們說說自己的生活吧，或者說說自己的理想。怎么樣？”李洛環視一周，沒有人說話。“那就從我開始。我的理想，變過很多次了。小的時候，家庭條件不好，上小學的時候，1塊錢一個的香酥肉餅，對我來說都是奢侈。所以，那時候的理想就是要有錢，有很多很多錢。隨著年齡的增長，發現有知識才能有錢，又想努力地獲取知識。再大一些的時候，發現有時候啊，關系網比知識還重要，又想混關系。直到現在，錢、知識、關系網等等，都不想追求了。可能是因為年齡大了，很多東西看開了。現在就想隨性地活著，錢多少不重要，活得自在最重要。”說完，李洛喝了一杯。

何歡：“每個人想法都不同，李洛的觀點只能代表他自己，而且這個觀點我很不認同。”

李洛點頭說：“對的，這只是我的個人觀點，只代表我個人想要的生活，所以你們不必認同。”

何歡：“我不僅不認同，而且認為這種狀態是極其不負責任的生活狀態。李洛，我這是就是論事，你這種生活狀態，真的很不負責任。你想過自己的父母嗎？到現在還沒結婚，還要不要兒女？你父母的年齡馬上就要到花錢的時候了，錢多少怎么不重要？你這樣只為自己活，太自私了。”

李洛：“你說的有道理，這樣生活確實有些自私，所以我現在還在工作，盡量多掙錢，在我能力范圍之內多掙錢。父母那邊，我是肯定的要多準備些錢的，畢竟在醫院里，花錢比扯衛生紙還快。至于家庭和兒女，已經不想了。沒人要我，我也不想要孩子。”李洛又喝了一杯酒，繼續說：“說說你吧，你的理想呢？”

何歡：“我的理想就是最普通的理想，車子房子票子，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挺好的。多少人這一輩子不就是這樣過的？”

甄強：“別人說老婆孩子熱炕頭我信，你說的我可不信。”

何歡：“為啥不信？我為啥就不能平平淡淡過日子？”

甄強：“就憑你現在換女朋友的速度，你說你能老老實實過日子？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何歡也笑了，說：“這不就是給空虛無聊的生活添點顏色嘛。我以后要是結了婚，肯定對我老婆特別好。這可不是嘴上說說，別看我現在玩得野，那是因為沒遇上真正合適的。真要遇上那個曾經滄海難為水，我肯定對她一萬分的好。”

大家又是一陣起哄。

王曉琪：“甄強，你的夢想呢？說說唄，相當音樂家？”

甄強：“嗐，什么音樂家啊，我不想出名，當明星也不現實。我就想有一天，我們樂隊的歌能發行，能唱遍全國。我能把自己寫的歌讓所有人聽到。這就是我的夢想。簡單吧？”甄強又喝了一杯。

聽他說完，何歡說：“年輕真好。”

王曉琪對何歡說：“你也沒比他大幾歲。”

何歡：“我心里年齡大，你不懂，小姑娘家家的。”

同時，李洛輕聲唱著：“想把我唱給你聽，趁現在年少如花……”

王曉琪對何歡撇了撇嘴，說：“我的夢想也挺簡單的，首先，我要在這個城市立足，努力向上，爭取一個美好光明的的前途。其次，找一個愛我的、而且是我愛的人，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這就是我的夢想，而且我一直在為這個夢想努力奮斗。”

王曉琪喝了一杯酒，長出了一口氣，問張偉：“你的夢想呢？”

張偉還是有些膽怯，聲音有些發虛：“我的夢想，就是在這個城市立足。我想在這個城市生活，好好地生活。”

四個人看著張偉，張偉看著四個人。

何歡問：“完了？”

張偉點點頭，“完了。”

何歡：“你不是已經生活在這個城市里了嗎？每天起早貪黑掙錢，這也算好好生活啊。這還不算立足？”

張偉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我現在是個機器，這根本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