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怕鬼，還是鬼怕人，其實很難說清楚，因為沒有人真正能撞見鬼，也沒有鬼愿意再相信人。

怕什么鬼呢，人心更難測。

夏百簡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反正要死了，臨死之前結交個鬼魂朋友，也算是上蒼的最好安排。

這樣一想，勇氣又多了一重，加重了聲音，堅定地問，“出來吧，我不怕你。”

她的話音落地許久，終于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重新又響起。

“你沒做過傷害我的事，就算我是鬼，你也不必害怕。”

夏百簡其實內心是害怕，卻仍然假裝鎮定地笑了兩聲，“傷害我的人多了，多你一個又能怎樣，反正……”

“反正你已經不想活了。”

中年男人的聲音落地，一道光忽視閃過夏百簡的眼前，如顆粒星辰般大小，卻恍如白晝，幾近閃瞎夏百科睜大的雙眸。

夏百簡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夜黑看不清，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人差點倒地，這時她感覺有人半腰處扶了自己一把，很輕，卻充滿了力量，使得她立得穩穩地。

只是，那么一下，腰身處涼涼地，然后力量又不見了。

回頭，依然空無一人。

“故弄玄虛，我猜，你一定不是鬼。”夏百簡開始不信了。

這時，中年男人的笑聲響起，“哈哈哈，說我是鬼的，是你，說我不是鬼的，也是你。是鬼不是鬼，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當然不一樣。”夏百簡四下看著，故意地一邊引導男人說話，一邊用僅存的暗夜的視線尋找目標，“說你是鬼，是因為你大半夜出現。說你不是鬼，是因為你怕我，不敢現身來見……”

她的話，讓那道白光又閃了一下，夏百簡本能地想借光看清四周，卻是徒勞，依然只有風聲，只有暗夜。

這時，她有點慌了，當真是沒有人的，為什么這個人說話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這樣想著，她本能地伸手向自己四周掃來掃去，仍是一無所獲。

“小姑娘，你聽說過時光碎片嗎？”中年男人又開了腔，這一次，聲音些許溫柔。

“你不會跟我說什么穿越吧？”夏百簡搖頭苦笑，“怎么說，我爸媽也是供我上過大學，懂那么一點科學道理的，怪力亂神，我可不信。”

“換作是我，我也不會相信。”中年男人竟然生出感慨，“可我就是一塊有時光記憶的石頭，不信，你看看自己的手，剛剛那片碎石頭，是不是還在呢？”

夏百簡剛要反駁，卻見那塊黏在自己手上的石頭碎片，果然不時地閃著光，她本能地甩，甩不掉，摳也摳不下來，就如同長在手上一般。

“怎么會？”終于，她慌了，“怎么會這樣？”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下，緩緩地說起自己的故事，“當年出事故的時候，這顆石頭穿過我的身體，后來我被火化的時候，骨肉沒了，可這顆石頭卻融不了，最后又稀里糊涂地被收進了骨灰盒，深埋地下10年之后，我發現自己沒有了身體，靈魂卻融入這顆石頭，不老不死，甚至還慢慢有了思想，可以說話，可以在夜里出來走動走動……”

夏百簡這次倒驚著了，雖然鬼怪之事從小讀故事也聽過，卻不曾信過，雖然穿越的電視劇看了不少，但沒想到世間還真有這樣的事，且發生在自己身上。

“你說的，可當真？”

中年男人笑了，“哈哈哈，月朗星稀，午夜時分，你掐一下自己看看，我是在說謊嗎？”

夏百簡果真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大腿，臉蛋……三下，真疼，再看看手機，凌晨12：44分，確認，真的不是在夢里。

這時中年男人又說話了，“你是我這兩年，第一個遇上的人類，也是第一次開口發現自己還可以說話，所以說小姑娘，我得謝謝你，絕不會傷害你的。”

“可……可我不明白，你怎么會在我父母墳塋處？”夏百簡用最后的理智分析著，“你的口音，確實像這個鎮上的人，只是，這可是我們夏家祖墳……”

“說來話長。”中年男人嘆氣，“我也是這個鎮上的人，不過20年前隨著哥哥嫂子搬家去了省城，后來出了意外，哥嫂的骨灰被嫂子娘家埋在省城，我被老家人帶回了這里……你瞧瞧對面，對面那片墳冢是林家的……”

雖然夜正黑，什么也看不見，可夏百簡不用看也知道，鎮上七八個姓氏，林氏也算大姓，墳冢恰在夏家對面，這一點他沒有說錯。

“我本在對面埋得好好的，你父母子下葬那天，你們家人不講究，跑過去挖土，竟然把我這塊石頭也挖了過來，還把整顆石頭給我敲碎了……”中年男人嘆氣，“臨了臨了，我這也算是被人挖了祖墳吧？”

“啊……真的對不起……”想起父母下葬的昨日，因為過于匆忙，大堂哥帶人跑到林家墳冢處挖土過來挪用的情景，夏百簡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沒說謊，“昨天確實有些失禮，對不起，要不，天亮些以后，我把你再送還回去？”

“罷了，不過一塊破了有石頭，落在哪里不是家？我的骨灰盒在林家處，也沒有背叛祖宗。”中年男人倒是樂觀，“一個游魂，哪里不是家？”

“游魂？”夏百簡重復著，“就算是游魂，你也是一個快樂的魂魄，不像我，以后連葬在哪兒都不知道，怕就是人們所說的孤魂野鬼了吧。”

“我知道，你為什么要尋死。”中年男人的聲音帶著安慰，“昨日一切，我都看得見，聽得見，那些人都不是善茬，委屈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斗不過他們，但也沒必要尋死啊……多少人想活活不成呢。”

“活著太難了，沒目標，沒意義，何必。”夏百簡一臉絕望，“沒有了父母，就什么也沒有了。”

“我看你，不是失去父母才這般絕望的吧？”中年男人停頓了一下，“是因為某個人才徹底死心。”

“你……”夏百簡大驚，如果說之前她還在懷疑鬼魂之說，那么此刻，便有些信了，“你怎么知道？”

中年男人沒有及時回應，此時夏百簡掌心里的碎石片卻交了一下光。

“既然我不是人，就一定有穿越過去和未來的能力，你跳動的脈搏，一摸，我全知道。”中年男人終于說話了，“我想告訴你的是，那個人不值得你放棄自己的生命，別犯傻。”

“犯傻？”夏百簡苦笑，“就算是吧。”

“明知自己傻，為何不學會回頭？”

“你不懂。”夏百簡毫不客氣地反駁，“算了，你又不是人，當然不懂。”

“說來聽聽，我哪里不懂？”

“你不懂，一顆充滿希望的心，被親情傷得溢滿鮮血，是怎樣一種疼。你更不懂，一個滿心奔赴的人，被愛情傷到體無完膚，是怎樣的一種絕望。我曾經把親情當成港灣，餓了，累了，總有一家子人圍著，可最后發現，除了父母，圍著自己的都是一只只餓狼。我也曾經把愛情當成最后的避風港，怕了，疼了，總有一個人捧著真心接納，包容，可最后才知道，哪來的忠貞，哪來的唯一，又哪來的真愛……全是傷害，全是背叛！”

夏百簡說著，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伸手自己撫了一把臉，最后的倔強讓她不想在一個外人，不，哪怕明知對方是游魂，是一聲石頭，在這樣的東西面前，也不想過多流淚。

而這時，中年男人突然笑了，“哈哈，還好，有救，有救。”

“你……在說什么呢？”夏百簡不解。

“我說你，還有救。”中年男人繼續說，“一個人在流淚的時候，還知道自己擦眼淚，說明體面不想丟，一個強留自尊的人又怎么可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呢？”

“死也要死的有所尊嚴，這是爸媽生前教我的。”夏百簡辯解。

“對，死也要死的有所價值。”中年男人追問道，“只問你一句，如果今天死成了，你想像我一樣，當一個孤魂野鬼嗎？或者說，連我都不如的一個厭惡鬼？”

這個問題，倒是夏百簡不曾想過的，生而為人，死后為鬼，如何還要分幾個層次呢？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難道都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