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液體再度遮蓋住安向晨的整個頭顱。

他彎下膝蓋，一個彈跳就從頭頂上的空洞中跳了出去。

“只要順著味道，就能找到了，他們并沒有離開很久。”黑蝎開始扭頭在周圍仔細嗅了嗅。

它確定了一個方向，隨后又是一個彈跳離開了此處。

……

天空的烏云不知道何時聚集，最近的天氣總是很奇怪。

明明方才還是烈日當空，一不留神，周圍就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黑蝎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烏云一層疊著一層，似乎馬上就要下——

“嘩——”

“噠噠噠——”

“噠噠噠——”

雨點立馬從高空灑落下來，擊打在它身上，擊打在建筑的邊上。

雨滴炸裂開來，一滴一滴的聲音立刻組合起來。

雨聲嘩嘩。

黑蝎的體表上的甲殼開始變軟，隨后露出了安向晨的身體。

周圍的樓房都緊閉著門，完全看不出有人的痕跡。

一些植物頑強地從水泥的縫隙中探出頭。

安向晨扭過頭，看向了道路中間的綠化帶。

各種叫不上的植物肆意地伸張，整體膨脹了起來，它們正在用綠色的身軀侵蝕公路。

“就在前面很遠的樓里，有你媽媽的味道。”黑蝎開口道。

聲音是從安向晨的脖子處發出的。

“嘩——”

大雨很快淋濕了他的頭發。

雨水滑落到他凹凸不平的后背上，那里有著很多圓形的傷口。

是之前插入導管時留下的。

幾乎是被牽引著一般，安向晨向前邁動了腳步。

“衣服……”安向晨開口道。

在走了一段距離之后，天黑看到了一條黑色的褲子浸泡在水洼里。

他彎腰將它撿了起來，隨后自顧自地穿在了身上。

在他的記憶里，這是他第一次穿除了病號服以外的服裝。

這條褲子好像是被誰舍棄了，從褲腳一直到大腿上開了叉。

所以才被人扔掉吧。

黑顏色的褲子上，深淺并不一樣，掉色了。

但是安向晨還是感覺這條褲子很好，就算是撿來的。

他繼續邁動著腳步，周圍都沒有人。

“味道……”安向晨小聲地說道。

他低著頭，任由雨水沖刷自己的頭發。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化為細小的水流滑落，然后在半空中又再度化為水滴，最后與地面上的水流匯聚。

街道上完全沒有人，更沒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媽媽的味道……”安向晨心想。

他的腳步在邁動，記憶也同樣在邁動。

媽媽的味道是怎樣的呢？

無論在記憶中怎樣找尋，都沒有答案。

在記憶中，自己和媽媽，根本就沒有多少的接觸。

每一次見面都隔著距離。

安向晨持續邁動著自己的腳步，像是一個牽線的木偶。

直到腳下出現了臺階。

這里雨水淋不到了。

他看著自己的腳抬起，踩在了臺階上。

渾身都濕漉漉的。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發現自己的另一只腳，沒辦法向前邁動。

雷聲傳來，傳到他的耳朵里。

鼓脹，而且遙遠，像是空曠回蕩的回音。

“怎么了？”黑蝎問道。

安向晨的呼吸開始變得不再平穩。

“雨天……很適合睡覺。”安向晨突然說道。

“是你媽媽曾今說過的話。”黑蝎回應道。

安向晨能很清楚地回應道，這是自己的媽媽在一個下雨的日子，對房間里的自己說的。

這算是一種愛的話語嗎？

他的后腳終于邁動，踏在了前方的臺階上。

一步。

兩步。

三步。

……

每走一步，身上的雨水就靜靜地滑落下來。

進入了樓道之后，周圍變得更暗了。

但是他能看到，樓梯扶手上的漆面已經剝離得七七八八，露出了銀色的鐵管。

而墻壁也不像是自己在病房內的那種潔白，而是陳舊的灰色。

破敗，老舊，時光的沉淀清晰地映照在他的視野里。

雖然自己沒有想起媽媽的氣味，但是安向晨還是到了三樓就停下了腳步。

他扶著墻面，轉彎來到了一個房間之前。

雨聲的變得失真，而安向晨站立在房間前。

他沒有敲門，腦子當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為何，此時的他，竟然有一種想轉身逃開的感覺。

但無論是轉身離開還是敲門，他都沒有做。

“媽媽就在里面么？”安向晨想到。

他的手指動了動，隨后手臂終于抬起，輕輕地搭在了房門的把手上。

但也僅此而已。

“媽媽……”

他的手向下輕輕發力，沒想到把手竟然可以按動。

“嗒——”

輕輕地一聲響動傳出，隨后立馬被遙遠的雨聲覆蓋。

他終于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將房門打開了。

沒想到房門開啟后并沒有發出別的噪音。

安向晨終于邁動了腳步。

在這個時候，他竟然能感知到有人在里面輕輕地呼吸。

進入。

向前走去。

窗簾拉著，但是雨天的微風將其輕輕吹開，灰色的光芒從窗簾底下逃進屋子里。

雨還在下。

安向晨沒有發出什么聲音，就走進了房間內。

在大廳的沙發上，他看到了一個女人，正蓋著一個毯子。

她在沉睡。

那張臉和記憶中的一樣，幾乎沒有改變。

要是說有什么地方變了的話，安向晨發現她的頭發稀疏了不少。

能看到細長的發絲底部的頭皮。

他不敢發出聲音，輕輕地靠近。

在這個不屬于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媽媽正在睡眠。

走進了看，媽媽的眼角有淚花，還未干涸。

安向晨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彎曲。

他想要幫自己的媽媽拭去眼角的淚。

但是手指卻凝滯在了半空中。

雨水滴落在各種堅硬的建筑上的聲音，在他的耳朵里漸漸變得微弱。

而光線仿佛也變得更暗了。

自己的媽媽，就在自己的面前。

安向晨感覺自己的頭腦開始變得疼痛，眼皮也忘了眨動，就看著自己母親的睡臉。

而眼前的一切，竟然開始慢慢地變得模糊。

他張開了自己的嘴巴，像是想要說些什么。

“……”

雨水順著發絲流入了他的眼睛里，這才讓他眨動眼皮。

一滴水就從他眼皮的夾縫里流出。

“啊……”安向晨發出了一聲細微的音節。

而他的媽媽皺了皺眉，隨后緩緩張開了眼睛。

她側過頭。

隨后安向晨看到了在她的眼眶中，一些透明的液體竟然迅速浮現，最后凝結。

是淚滴。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