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恐怕沒有哪個日本人不認識日本刀。
歷史劇中登場的武士們腰間總佩有兩把刀，長柄的叫大刀，短柄的叫小刀。只要看到腰佩雙刀的人，大家就會知道那是武士，因為那是武士的專屬特權(quán)。
混跡江湖的土匪用的是一種叫作“脅差”[1]的短刀；出門在外的商人們會隨身帶把刀來防身；而電影里的落難公主總會在危急關(guān)頭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喝令敵人不要靠近。這些刀可能都是日本刀，至少我覺得它們應該都叫作日本刀。
還有畫像上的圣德太子持刀而立。
日本神話中素戔嗚尊[2]擊退八岐大蛇，砍下它的尾巴后所尋獲的草薙劍[3]被譽為日本的“三大神器”[4]之一，雖然不敢肯定，但我覺得它也應該是日本刀。
我對日本刀的認識只是一知半解，算不上精深。粗略知道日本刀內(nèi)層是柔韌的鐵，外層是堅硬的鋼，這樣的雙層構(gòu)造使它既堅硬又柔韌，不易折斷，所向披靡。用踏鞴煉鐵[5]從砂鐵中提煉出的“玉鋼”[6]是享譽世界的生鐵原料。只有經(jīng)過反復折疊鍛打，才能成為足夠堅硬且堪稱完美的鍛刀材料。之后還要覆上秘制的敷泥燒刃……這絕對算得上是一門極致的工藝！
只要使用玉鋼反復折疊鍛打制成的雙層構(gòu)造的刀都能叫作日本刀嗎？這樣的刀或許你能想到很多，但它們未必都是日本刀。
日本刀是武器，因此必須遵守刀槍法的規(guī)定。當今時代，沒有哪個日本人會在腰間佩刀了，所以它不再被當成武器使用。即使出于某種原因被用于犯罪，也不能稱為“武器”，而應當說是“兇器”。
現(xiàn)在，日本國內(nèi)獲得日本刀制作許可的刀匠僅有200多人。他們究竟在為誰鍛造？鍛造著怎樣的日本刀？現(xiàn)代的日本刀還和過去的武士刀一樣嗎？制作日本刀還能作為一項職業(yè)延續(xù)下去嗎？
日本刀究竟是怎樣制成的？雖然影視劇的畫面里也曾出現(xiàn)過爐火中燒得火紅的鐵條經(jīng)鐵錘反復折疊鍛打，成為薄薄刀片的情景，但是更為詳細的工藝卻不得而知。當今時代，需要經(jīng)過怎樣的學徒修行才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刀匠？新時代的日本刀究竟有哪些方面的獨到講究？
過去曾有“寶刀一口，價值連城”的說法，現(xiàn)在也有很多被認定為國寶或是重要文物的日本刀。那么，日本刀的價值究竟如何判定？日本刀由爐火中燒紅的鐵條經(jīng)鐵錘反復敲擊，折疊鍛打而成。可僅僅這樣并不能隨身攜帶，也無法作為裝飾來使用。還必須經(jīng)過細致的打磨，配上裝具，插入刀鞘，纏上柄繩，才算初具雛形。雖然從影視劇中武士腰間的佩刀或揮刀畫面中對日本刀能有個大致印象，但更詳盡的還是不得而知，畢竟人們關(guān)注得更多的還是劇情，日本刀僅僅是劇中的一個小配角和小道具罷了，只要打斗場面一開始，觀眾往往會被緊張刺激的劇情吸引。
即便如此，我常常還是疑惑：為什么刀身不會從刀鞘中滑落？究竟有著怎樣的小機關(guān)？在混亂的打斗場面中，無論武士們怎么翻騰，為何刀都不會從佩繩上掉下？……這樣的疑問一直不得而解。
刀身不會從刀鞘中滑落，刀鞘中的刀也不會哐啷作響，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小機關(guān)。刀鞘不會從腰間的佩繩脫落也一定源于什么巧妙的設(shè)計吧？究竟是怎樣的機關(guān)和設(shè)計呢？
有一次我去參觀日本刀具展，打磨得細膩光滑的刀身讓人嘆為觀止。說不清為什么，我被它的魅力深深打動，由此激發(fā)了想要進一步了解日本刀的沖動。
如果要真正了解日本刀，最好的辦法當然還是直接向那些鍛造日本刀、制作刀鞘和裝具、研磨日本刀的工匠請教。為此，我特地拜訪了著名刀匠——宮入小左衛(wèi)門行平。他是“人間國寶”[7]宮入行平師傅的次子，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傳承著日本刀的鍛造手藝。他和日本已故著名演員高倉健先生是故交，高倉先生贈予友人的日本刀全部是宮入小左衛(wèi)門行平師傅鍛造的。
日本刀究竟為何物？是怎么制造出來的？需要怎樣的學徒修行？刀匠們又是一群怎樣的人？他們每天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的師徒關(guān)系又如何？宮入師傅都將為我們一一道來。
在采訪過程中，我還有幸聽到了很多宮入師傅與高倉健先生的友情故事。
關(guān)于日本刀的研磨工藝，我請教的是另一位“人間國寶”——本阿彌光洲。他們家世代都是日本刀鑒定師，以研磨刀劍為業(yè)。光洲師傅是第25代傳人，本阿彌一門還有琳派的本阿彌光悅。光悅師傅也是刀劍鑒定師和研磨師。
在與本阿彌師傅的交談中，我了解到了許多日本刀的研磨工藝以及如何發(fā)掘刀劍的魅力。關(guān)于刀鞘和刀拵，我請教的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美術(shù)刀劍鞘大師高山一之師傅。刀鞘的上漆工藝，請教的是漆匠川之邊朝章師傅。關(guān)于防止刀身從刀鞘中滑落的小機關(guān)“刀鎺”的設(shè)計和制作，請教的是銀匠宮島宏師傅。
高山、川之邊、宮島三位師傅都是師從父輩，繼承了家族世代傳承的手藝。從祖父輩、父輩，一直到現(xiàn)在這一輩，隨著時代的變遷，傳統(tǒng)手藝該如何傳承？從他們那里我聽到了很多工匠們與學徒的故事以及工作中的趣聞。
給刀柄纏上線繩的柄卷工藝，請教的是著名柄卷師岡部久男師傅。他經(jīng)常在一些講習會上現(xiàn)身說法，實際操練，培養(yǎng)后輩。提到刀柄，大家眼前或許立刻就能浮現(xiàn)出它的樣子，可誰曾想到，纏繞在刀柄上的線繩即使過150年也不會散開，能一直那么牢固。這樣的工藝究竟蘊藏著怎樣的秘密？
一把日本刀，凝聚著各式各樣、許許多多工匠們的傳統(tǒng)技藝。而這些技藝，卻一直鮮為人知。
本文以采訪口述實錄的形式寫作，希望以這種質(zhì)樸的方式，讓讀者們感受到些許日本刀的魅力。
記錄人：鹽野米松
[1]也稱脅指，刃長30—60厘米，與長刀成對佩于武士腰間的備用武器。此外，非武士身份的人也被準許攜帶脅差。——譯注（若無特別說明，本書腳注均為譯注）
[2]日本神話《古事記》中的三位主神之一，負責治理海洋。
[3]又名“天叢云劍”，相傳是從八岐大蛇體內(nèi)找到的神劍，歷代天皇的傳家寶，供奉于熱田神宮。
[4]據(jù)《古事記》記載，鐵劍“草薙劍”、青銅鏡“八咫鏡”、玉石“八尺瓊勾玉”是天神賜予初代天皇的三大神器。
[5]“踏鞴”是日本古代煉鐵使用的土爐子，“踏鞴煉鐵”是一種使用木炭作為還原劑將氧還原出來的古老煉鐵法。
[6]日語中把小球形的物體稱為“玉”，故砂鐵中煉出的圓形小鐵丸被稱為“玉鋼”。
[7]由日本文部科學省認定的重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