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洛書屋·精選版(套裝共10冊)
- (英)托摩脫·蒿根 伊迪斯·內斯比特等
- 5018字
- 2021-06-03 15:46:06
05 涼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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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件奇遇,小鉆石對他媽媽什么也沒有說。他有點覺得北風是他媽媽的朋友,只要她不知道這件事,至少不會管他和那位風姑娘到任何地方去。同時他懷疑,如果他把事情講出來,他們是不是會說他胡編亂造,特別是連他自己到了大白天都覺得難以相信,雖然在夜里他毫不懷疑這是真的,至少他跟北風姑娘在一起的以后幾天是這樣。掃街小女孩當然不相信他的話。同時他認為,如果他應該說出來,北風會叫他說的。
這是他再次見到風姑娘之前的一些日子。小鉆石實在沒碰到什么值得說說的事,直至下一個禮拜,出了這么檔子事。老鉆石要換新馬蹄鐵,小鉆石的爸爸把它牽出馬廄,正要騎上它上鐵匠鋪時,看到他的小兒子站在抽水機旁邊,用渴望的眼光看著他。這位馬車夫于是放開手里的馬鬃和馬韁,從馬鐙上下來,到他兒子身旁,把他抱上馬背,叫他好好坐著像個男子漢。然后雙雙走了。
馬提腿邁步時隆起的肌肉,在小鉆石的腿旁一張一弛,馬上的小鉆石一點不覺得害怕,彎腰俯向馬的肩胛骨之間,用雙手抓住一點被頸箍磨短的馬鬃。當爸爸回頭看他,再次對他說“坐坐好,小鉆石”時,他放開馬鬃,身子坐直,可我想那馬是以為它的主人對它說:“跑起來,老鉆石。”它跑快了。因為兩個鉆石都同樣地聽話。小鉆石很快就明白,他聽他爸爸的話,馬也聽他的話。他騎了沒多遠,就大著膽伸出手去抓馬韁。他的爸爸正握住馬韁,感到孩子把馬韁拉過去,不禁抬起頭來微笑,很樂意放開抓住馬韁的手,讓小鉆石去駕馭老鉆石。孩子很快發現,這件事他可以做好,沒有問題。能駕馭這樣一匹高頭大馬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接下來他又發現,要駕馭這匹馬,他一定程度上先要服從它。如果不讓自己的身體配合馬身體的動作,他就沒有辦法駕馭它,一定摔下來。
鐵匠鋪離開有一段路,更靠近倫敦市中心。當他們穿過一個廣場的一角時,這會兒舒舒服服地坐在他這活寶座的小鉆石有點自豪地東看西看,看到一個小女孩在一位太太前面快手快腳地掃地。那位太太正是他爸爸的女主人,科爾曼太太,那小女孩正是他為了她跳下北風的背的那一個。他猛拉住老鉆石的韁繩,急于要看看小女孩伸出的手是不是能從科爾曼太太那里討到一個便士。可太太在上一段路剛給過錢,那只伸出的手只好縮回去抓住掃帚。小鉆石受不了這個。他口袋里正好有一個便士,是昨天這同一位太太給他的,他于是翻身下馬,要把這個便士給那小女孩。我說他翻身下馬,因為他到地面上時真翻了個跟頭。不過他馬上起來,一邊跑一邊掏口袋。當他把他這寶貝送給她時,她很優美地行了個屈膝禮,不過同時困惑地看他。她先是想:“這么說他到底是在北風背后待過!”可聽到石子路上的馬蹄聲,她又改變了主意,心里說:“北風是他爸爸的馬!原來是這么個秘密!他當時為什么那樣說呢?”她想謝絕那個便士。可他的微笑搞定了一切,她不但接過他這個便士,而且把它貼在她的嘴上說:“謝謝你,先生。他們打你了嗎?”
“噢,沒有!”小鉆石回答說,“他們從來不打我。”
“天啊!”小女孩說了一聲,就沒詞兒了。
這時候他爸爸抬頭看到馬背上空著,嚇壞了,可轉眼看到他,馬上把他抱上馬,說:
“不要再下馬了,小鉆石。馬腳會踩著你的。”
“不會的,爸爸。”小鉆石回答說,騎得堂而皇之,十分安全。
夏天近了,天氣暖和起來,十分晴朗。科爾曼小姐身體好了些,在花園里坐好些時間。有一天她看到小鉆石在灌木叢間偷看,就叫他。他對她說話那么坦率,以后經常叫人把他叫來,這樣漸漸地他就得到允許,高興就可以進花園。他什么花也不碰,因為他不像有些男孩那樣,欣賞東西總要把東西弄壞,從而讓別人再也欣賞不到。

在孩子的生活里,連一星期也長得要命,這就使小鉆石再次開始認為,北風只是老年間的一個夢。
一個天氣很熱的傍晚,他和那位小姐——大家都這么稱呼她——坐在草地頭上一個小涼亭里。小鉆石想,這真是個美麗的地方,邊上的小窗子嵌著五彩玻璃。天黑下來,小姐開始覺得冷,進去了,留下他一個人在涼亭里。他坐在那里,朝外看著一個花壇的郁金香,雖然它們已經合起來準備過夜,可是風一直在搖動它們,它們沒有睡著。他忽然之間看到一只大黃蜂從其中一朵郁金香里飛出來。
“好了,飛出來了,”一個聲音說——一個快活的孩子聲音,不過很輕。“終于飛出來了。我還以為它要在那里待一夜呢,可憐的東西!我真是那么以為的。”
小鉆石說不出這聲音是遠是近,它太輕卻又那么清楚。他從來沒有見過仙女,不過聽說過,于是開始東看西看想找一個。這時候那再小不過的東西正好從郁金香的莖上滑下來!
“你是管蜜蜂的仙女嗎?”他走出涼亭,跪在郁金香花壇的綠草地上問道。
“我不是仙女。”那小東西回答。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呢?”
“倒是你最好問問自己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剛才對我說話了。”
“對,不過只聽到說話,怎么就知道一樣東西呢?”
“不過,我怎么知道你就不是一個仙女呢?你看上去很像。”
“首先,仙女比你看到的我大得多。”
“噢!”小鉆石思索著說,“我以為仙女是很小的。”
“不過她們可能比我大許多許多,但還不能說是非常大。比方說,我可以比我現在大六倍,那也不是非常大。再說一個仙女不能隨意變大變小,雖然兒童故事里這么說,可他們根本不懂。你這愚蠢的小鉆石!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我嗎?”
她說話時,風呼呼響著,幾乎把郁金香吹得彎到地面,那東西把她的手放在小鉆石肩上。他一下子知道了,這是北風。
“我是非常蠢,”他說,“可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你這么小過,就連你在照料櫻草花的時候也沒這么小。”
“你一定要看到我各種大小才能認出我嗎,小鉆石?”
“可我怎么能想到,是你在照料一只愚蠢的大黃蜂呢?”
“它越是愚蠢,就越是需要照料。吸完蜜汁要開門出去,它幾乎已經昏頭昏腦,當早晨門打開,讓太陽看到郁金香的心時,太陽看到這么一只愚蠢東西躺在那里——帶翅膀的,它會怎么想呢?”
“可你怎么有時間照料蜂群呢?”
“我不照料蜂群。我只照料這一只。這已經夠苦了,一樁苦活兒。”
“苦活兒!可你能吹倒一個煙囪,或者……或者吹掉一個男孩的帽子。”小鉆石說。
“這兩樣都比吹開一朵郁金香容易。不過我不大清楚苦活兒和輕松活兒的分別。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做到。我一看見有我的活兒,我就沖上去——做成了。我不該發牢騷。今天夜里我要把一艘船吹沉。”
“把一艘船吹沉!這是怎么回事!船上有人嗎?”
“有,有男人,有女人。”
“多么可怕啊!我希望你不要說這樣的話。”
“是很可怕!不過這是我的工作。我只好干。”
“我希望你別叫我跟你一起去。”
“不,我不請你去。可你還是一定要去。”
“我不去。”
“你不去?”北風一下子變成了一位高大的小姐,直視他的眼睛。
于是小鉆石說:“請把我帶去吧。你不會殘酷的。”
“不會,只要我能做到,我不會殘酷。我不會做殘酷的事,雖然我常常做出一些事情,不知道我實際上在做什么的人看上去覺得很殘酷。他們說我淹死人,其實我只是把他們帶到……帶到……帶到……好吧,帶到北風的背后——很久以來,他們習慣這么叫它,只是我從來沒見過那地方。”
“你從來沒見過那地方,你又怎么能把他們帶到那里去呢?”
“我知道路。”
“可你怎么會從來沒見過那地方呢?”
“因為它在我的背后。”
“你可以轉過臉啊。”
“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背后。不,我一向只看我的前面。說實在的,當我要看我的背后時,我變得又瞎又聾。我只管我的工作。”
“不過什么會是你的工作呢?”
“唉,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我只知道這是我的工作,因為我做它覺得很好,我不做就覺得全不對頭。東風說——只是說不準她說的話有多少是可信的,因為她有時候十分淘氣——她說一切由一個嬰孩在操縱,不過她說這話時是好意是淘氣,我不知道。我只是專心干我的工作。我就是把一只蜜蜂從郁金香里放出來,把天上的蜘蛛網掃掉。今天夜里你想和我去嗎?”
“我不想看見船沉。”
“要是我一定要帶你去呢?”
“那我自然只好去。”
“那才是個乖小鉆石——我想我最好再長大一點。只是你必須先上床。你上了床我才能帶你去。這是孩子的規矩。因此我最好先去做點別的事。”
“很好,北風,”小鉆石說,“如果可以問,你先去做點什么事呢?”
“我想我可以告訴你。跳上那墻頭吧。”
“我跳不上。”
“啊!我沒辦法幫你——你知道,因為你還沒上床。和我到外面路上去吧,就到馬車房前面,我來給你看。”
北風一下子變得實在小,小到連磨坊上的灰塵也吹不走,就像一朵蘇格蘭孩子叫的黃耳報春花。當她在他旁邊走時,小鉆石甚至看不到草在動。他們離開草地,從馬車房大門旁的邊門走出去;接著穿過大路,來到把路和河隔開的一道矮河堤那里。
“你可以爬到這河堤上面,小鉆石。”北風說。
“好的,不過我媽媽不許我爬上去。”
“那就不要爬上去。”北風說。
“不過我可以看過去。”小鉆石說。
“啊!說實在的,我不能。”
說著,北風輕輕一跳,站在河堤上。她只有一只蜻蜒那么高,如果蜻蜓用尾巴直立起來的話。
“你真是個小寶貝!”小鉆石看到她是多么可愛的一個小玩偶,說。
“不要這么沒規矩,小鉆石少爺,”北風說,“要問什么事最讓我生氣,那就是你們人類用東西的大小來衡量它們。我現在和我六小時后卷住一艘東印度公司商船,旋轉它,把它沉到海底時一樣威風。你沒有理由這樣叫我。”
不過她說話時,那張小臉上帶著高貴大女人的微笑。她只是對小鉆石說她自己的美麗玩笑話,誠實女人的玩笑是永遠不會傷人的。
“不過你看!”她說,“你看到那只站著一個人的小船嗎——一只綠夾白的小船?”
“看到了,沒錨。”
“那是個詩人。”
“我想你剛才說那是小船。”
“小傻瓜!你不知道詩人是什么嗎?”
“詩人是小船,就是一樣在水上航行的東西。”
“也許你還沒大錯。有些詩人的確帶人漂過大海。不過我不想多說了。我說小船上那個人是個詩人。”
“那么說小船就是小船。”小鉆石說。
“你不識字嗎?”北風問道。
“識不太多。”
“那我明白了。詩人不是小船,像你說的。詩人是一個人,喜歡某種東西,要讓別人也喜歡它。”
“啊!現在我知道了。像糖果店的那個人。”
“不太像。不過我還講不清楚。我不是給派來告訴你這件事的,因為我不能告訴你。我得走了。不過首先要看看那個人。”
“他不大會劃船,”小鉆石說,“該先用一把槳劃,再用另一把槳劃。”
“現在看我的!”北風說。
她像只蜻蜒掠過水面,經過時水面泛起了漣漪,接下來小船上的人朝四下里看,彎身劃槳。小船飛快地漂過泛起漣漪的水面。那人,那小船,那河醒過來了。幾乎就在這時候,北風已經又蹲在河堤上。
“你怎么做到的?”小鉆石問道。
“我朝他臉上吹。”北風回答說。
“我看不出那怎么能做到。”小鉆石說。
“我想你是看不出。因此你會說你不相信能夠做到。”
“不,不,親愛的北風。我太知道你了,不會不相信你。”
“就這樣,我吹他的臉,讓他醒過來。”
“不過有什么好處呢?”
“怎么!你沒看到嗎?你看他——看他怎樣劃槳。我吹散他的迷霧。”
“那是怎么回事?”
“那正是我不能告訴你的。”
“可你做了。”
“是的。我得做一萬件不能說出是怎么回事的事。”
“我不喜歡這樣。”小鉆石說。
他在看著那小船。沒聽到回答,他低頭看那河堤。
北風已經不在那里。河上一路過去是長長一串漣漪——水手們稱為貓爪的。小船上那人在升起一張帆。月亮在一大朵云邊上露臉,帆開始閃出白光。小鉆石擦擦他的眼睛,心想這都是怎么一回事。事情好像在他四周發生,它們全都相互了解,只有他想不出個名堂。因此他把雙手插進口袋,回家去吃他的茶點。夜很熱,因為風又停了。
“你今天晚上好像不大對頭,小鉆石。”他的媽媽說。
“我很好,媽媽。”小鉆石回答說,他只是在迷惑不解。
“我想你最好去上床睡覺。”媽媽說。
“好的,媽媽。”小鉆石回答說。
他停下一會兒看窗外。月亮上的云散開。這有點讓他煩惱,不過盡管這樣,他躺了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半夜里他在黑暗中醒來。頭上響著一個可怕的轟隆聲,像有許多面大鼓在急敲,在黃銅的拱洞里發出回響。他睡覺的閣樓屋頂沒有天花板,在他和天空之間只隔著一層瓦片。他一時之間沒有醒透,因為那轟隆聲一直震耳欲聾,他的心激烈地跳動,十分難受。他的頭頂上又是一個響雷,幾乎把他嚇得透不過氣來。直到隨后刮來一陣狂風,掀掉了屋頂上幾片瓦,一直吹到他的床上,吹到他的臉上,這才讓他回過神來,完全醒了,重新鼓起了勇氣。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一個有力但悅耳的聲音叫他。
“來吧,小鉆石,”那聲音說,“都準備好了。我在等你。”
他從床上望出去,看到一條巨大、有力但極其可愛的手臂伸進屋頂的大窟窿,伸下來——手上的手指不像是一位小姐的,它們可以扼死一條大王蛇,或者扼住一只老虎的喉嚨,讓它把獵物吐出來。小鉆石毫不猶豫,伸出他的小手,放在他面前的大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