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半小時前。

六月沉悶的天空陰晴不定。長歌市臨海而建，海灣的熱潮翻涌拍岸，不時卷來氤氳的濃霧和連綿的陰雨。

氣象臺剛向市民發布了暴雨橙色預警，詭譎的云霾便積結成群，將晨曦的微光挾持吞噬進黑暗當中。

顧楨望了一眼云波變幻的天空，對于自己升任后，首次執行上級下達的市中心重大治安任務多少存有顧忌。

長歌市雖已多年蟬聯冬國安全城市之首，可面對世界級博覽會的現場，審判司仍不敢松懈。

顧楨對著今日執勤的上千名審判司員仔細審視了一周，終于鎮定自若地開口：“十點的這場新能源展不容小覷，屆時有超十萬名外國游客到訪。我們隊今天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從中心地鐵站到達博覽會的人流流向，防止意外事件發生。能做到嗎？”

“能！”展廳外排練齊整的審判司員聲音響徹震天。

“好，下面分配任務。一組二組跟我來！她向前一揮手，將訓練有素的兩組司員帶入空無一人的展會大廳。

“一組留在正廳，二組去分廳，到時注意把關人流密集度。”

說著，顧楨又巡視了一遍展廳內部環境。

她接到任務后已做足了功課，這場規模甚大的展覽是國際合辦項目。為體現新能源主題，這里出展的展品皆和原核能力的科技化改造運用有關。

而當中超半數展品，都來自新能源巨頭——大名鼎鼎的李承澤議員的資產。

不過作為重點保護區，展廳的設計倒十分簡潔寬敞，沒有狹仄幽暗的要道，地形不算復雜。

總體來說較易于游客安全管理。

“安檢要到位。”顧楨最后叮囑了一句，朝執行任務的副隊長走了過來。

“老領導，這兩組交給你帶，沒問題吧？”

副隊長點頭，順帶拍了拍她的肩頭：“這里交給我就行。這種外事活動，地鐵站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你得當心。”

“有事對講！”顧楨隨手比了個OK的手勢。和這位與她搭檔了三年的前領導，基本的默契度還是有的。

出了會場后的顧楨站在臺階上不經意眺向遠空。

烏浪依舊翻滾排列，只是更深層的密云間，仿佛有什么細碎的物體正在簌簌下降。那些閃爍的顆粒似乎墜落的并不快，正按照固有的節奏破天流瀉著。

是沙塵暴嗎？她瞇起眼看得更細致了些。那些下沉的粉塵很像是漏斗里的沙礫，而此刻的天空如若一臺龐然的沙漏計時器。

驀地，她的腦中不自覺閃過不久前收到的那封匿名郵件警告：“6月24日9點整，別去長歌市中心地鐵站！”

顧楨遲疑了片刻，抬起手表，現在離九點只差不到半個小時。

她啞然失笑，自己什么時候開始相信這種毫無厘頭的垃圾郵件了？

于是，她將那不著邊際的警告拋之腦后，毅然選擇了長歌市中心地鐵站：“三組留在展廳外巡查，注意從地鐵站往來的人流。四組五組，跟我去中心地鐵站。”

......

好在今日中心地鐵站的人流不算密集。雖然原本是周四的通勤高峰期，市政府為了博覽會的順利進行，已經提前做好了交通疏導，對部分線路的通行軌道進行了適度調整。

分工完執勤路線后，顧楨總算舒了口氣，不由得對著停站地鐵的反光玻璃干練地整理好制服，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

車廂內的小男孩用嘴唇貼著車窗調皮哈氣，玻璃上的薄霧褪去后，他剛好看到顧楨的臉，于是回頭去搖晃身邊婦女的手：“媽媽，那個姐姐好漂亮！”

顧楨很美，瓷白的肌膚配上一頭烏黑的短發，更凸顯她臉部精致的輪廓。她的骨相算不上特別立體，可五官卻完美至極。尤其那雙明眸星目，如同涼夜里一汪清泉沉積的鵝卵。而在她變成白貓時，又變為極其罕見的墨綠色。

她目送著這班地鐵遠行后，轉身走進了站內監控室。

“有沒有可疑人物？”顧楨亮出名牌，監控臺坐著的工作人員立即給她讓了個座。

“暫時沒有，今天三號中轉線路都暫時關閉了，所以檢查起來方便很多...”

顧楨點點頭，抬起對講機和副隊長聯絡：“編號1205，長歌市中心地鐵站運行正常。”

“編號0880，展會一切正常。”副隊長回復她。

顧楨不敢放松警惕，照常盯著十幾個屏幕來回審查。突然，角落里一個異常鏡頭奪走了她的視線：“等等，這人在干嘛？”

工作人員趕忙把鏡頭切到中央：“好像要跳軌！”

“哪個入口？”顧楨心頭咯噔一翻，眉頭緊鎖。

“C2。”

工作人員剛說完，顧楨已經大步沖出了監控室：“五組，C2，有人要跳軌！”

“五組正前往事發地。”對講機里迅速傳來回應聲。

她一路狂奔，飛跑到現場后，幾個審判司員已將欲跳軌的男子制伏在地。可那人似乎力氣格外大，沖著鐵軌張牙舞爪地咆哮，連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幾個司員合力將他拖向等候座椅，反手將他銬在扶手上。顧楨蹲下身打量他，只見那人眼中布滿猩紅的血絲，如同感染了瘋犬惡疾。

“為什么要跳？”其中一個司員嚴厲質問他。

“嗚嗷嗷！”男子口中發出凄厲的嗚咽，下涎垂了一地。

“我問你為什么要跳軌！”司員揪住他的衣領大吼著，試圖將他拽回現實。

“別白費勁了，這人被腦控支配了！”顧楨觀察了一會兒，心下了然，便從地上站起來，“先呼叫地勤送去醫院，你們幾個跟我找原核能力者。”

顧楨明白，擁有腦控力的原核能力者局限于距離性，一旦被操縱者脫離能力者一定距離后，腦控將漸漸失效，道理和連接WIFI差不多。

正在這時，對面站臺上，一個頭戴棒球帽的人引起了她的關注。

明明六月的暑季，那人卻穿著一身秋冬季節的立領風衣，直挺挺的站在站臺的邊緣內側，帽檐壓得極低。

而他的身上，分明存在著某種陰森吊詭的暗黑氣場，如同來自上世紀的亡靈。

顧楨眉頭緊蹙——一定是他！她分明感受得到，這人擁有一般能力者身上所見不到的超強能量值，所以她要去試試，這人到底是何來頭！

那人似乎也看見了她，帽檐未遮住的下半張臉瞬間勾勒出一記鬼魅的蔑笑。

顧楨腳尖又向前挪動了半寸，正打算飛躍到對面，然而，一列地鐵恰好從軌道上經過。

再等這班地鐵駛離站臺后，對面的站臺上已空無人煙。

她轉回身，再去檢查那個被腦控的普通人，果然隨著原核力量者的遠離，他的狂化不似方才那么嚴重了。

“行了，他應該沒事了。”顧楨松了口氣，卻忽覺一陣脊背發涼，預感似乎還有什么事發生。

“請讓一下！”路過一位戴著高檐帽的優雅女士溫柔禮貌地向她借道。

她后退了兩步，卻沒注意到，那位與她擦身而過的女士，長著一張和她毫無差別的臉。

......

“這個世界是怎么發展的，時間是怎么流逝的，空間又是如何排列的？

這些都沒有人知道。

只有當兩個毫不相關的空間，因為某一瞬的時間重疊而獲得交點后，整個世界才陷入了永恒輪回的循環當中。

而這就是我提出的‘空間交點輪回’假說。”

長歌大學的講臺上，沉逍教授為學生上完本學期最后一節課，場下爆發起熱烈的掌聲。

又一學期結束了。他仰首看向窗外——就快到九點了。

......

格斗場外的光線十分晦暗，這條巷徑太窄了，隘到陽光也無法穿透。

幾聲急促的腳步傳來，后方追趕的人大喊：“在那兒，快抓住他！”

Ghost頭也沒回地騎上摩托，在城市的隱巷中疾速穿梭，頗玩味地做著貓追老鼠的游戲。

快到了，前面就是中心地鐵站！

......

“議員，市政府昨天就把主干道封死了，咱們也只能開到這兒了。”

李承澤放下手中正在處理的文件，波瀾不驚道：“從中心地鐵站入展。”

......

腦控能力者平靜地點了支煙，悠閑坐在地鐵站穹頂的橫梁上，望著梁下的顧楨冷笑著：“太陽，就憑你抓我，還嫩點！”

......

爆炸案所有相關人已然就位，而十分鐘后的中心地鐵站，將是一切循環的開始。

陰霾久積的天空中，終于劃破一道厲閃。隨著一聲轟鳴而至，路上行人紛紛揚起了頭。

“下雨了。”

淅瀝的雷雨似乎見證了：

不管處于哪一時空，人類都在仰望同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