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長勢喜人的梨花樹下,有一個不算大的石桌,以及四方石凳。
洋洋灑灑的粉白梨花瓣,隨著靈氣攪起的微風,不停的從枝頭飄落,將樹下的石桌石凳,以及正坐在石凳上暢飲的人鋪滿。
梨花樹下坐著三個人,一個身著深紫色的華麗道袍,一頭濃密的青絲被一根木簪整齊的挽起。
一絲不茍的樣子,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平時一定是一個做事認真細致且嚴肅的人。
坐在他對面的則是身著金色道袍,臉上帶著溫和笑意,正手拿酒杯,一邊和深紫色道袍的男子對飲,一邊拿眼睛梭著趴在桌上的白衣女子。
趴在桌上的白衣女子,正好坐在了紫袍和金袍兩位修士的中間。
從她的身上,傳來濃濃的酒香,她的青絲和肩膀以及背上,已經鋪滿了一層粉嫩的梨花花瓣。
不過她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正安靜的趴在桌上,整張臉都被埋進了雙臂間。
夜天賜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場景,青天白日下,他的師尊,還有兩位師祖,在梨花樹下大大方方的斗酒。
而人菜癮大的師尊,往往是第一個倒下的,就像此時一樣,她早已醉的不知東南西北,倒在石桌上呼呼大睡。
金池師祖和神宵師祖,依舊淡定的,臉不紅心不跳的喝著酒,還有心情調侃幾句。
“弟子見過兩位師祖?!币固熨n無聲的嘆了口氣,走上前恭敬的對著神宵和金池行禮。
“天賜來了啊,又來接你師父回去嗎?”金池放下手中的酒杯,對夜天賜笑笑說道。
“是的,師祖?!币固熨n沉聲答道。
“嗯,去吧,小心點,別把你師父弄醒了,不然,少不得你要吃點苦頭了?!鄙裣@時候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淡定的對夜天賜說道。
夜天賜這次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對兩人行了一個禮,然后熟練的上前,將已經爛醉如泥的單玉冰抱起,往背上一送,轉過身再對金池和神宵點點頭,沉穩的朝著雙子峰走去。
“這小子,這幾年修為漲的挺快?!苯鸪乜粗鴰熗蕉说纳碛皾u漸消失,輕輕嘀咕了一句。
神宵順著他的話,看向已經沒有了夜天賜身影的方向,好半響,才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下去,悶著聲音說了一句。
“冰兒的時間,不能再拖了。”說完,就干脆的起身離開了。
金池聽到神宵的話,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他將桌上的酒杯拿到手中把玩了好一會兒,卻始終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的坐在桌子上,陽光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
不知為何,辰元見到丈夫被陽光拉長的身影后,總覺得有一股莫名的悲傷和頹廢從對方的身上傳出來,是那種無論如何,都趕不走,驅不散的頹廢,以及悲傷。
“霆哥,不是和冰兒斗酒嗎?怎么突然傷感起來了。”辰元不喜歡看到丈夫身上的這股頹廢,上前兩步,坐到他對面問道。
金池被辰元的聲音驚動,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他抬起頭,對著妻子露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
“師妹,冰兒,我們…”卻不知為何,金池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似乎他在這個時候,失去了語言的功能,不知道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意思。
夫妻多年,即使金池沒有明確的說出未出口的話,辰元還是懂了丈夫的意思,她原本溫柔的眼睛,在第一時間也充滿了擔憂和哀傷。
是的,單玉冰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自從八十年前,她執意舉辦了盛大的收徒儀式,昭告天下她收了此生唯一的弟子后,就再也沒有出踏出過天元門的駐地半步。
前面二十年的時候,她親自教導夜天賜,不論是功法,還是術法,煉丹,煉器,御獸,制符,擺陣等等,只要夜天賜想學,她就傾囊相授。
她為夜天賜制定了詳細的修煉計劃,時不時的就要派夜天賜出宗門歷練。
抑或代替自己,離開云滄,去往其他世界,送些東西給自己的好友。
夜天賜不知道的是,他每一次離開云滄,去往其他世界的時候,單玉冰都會安排人,輪流跟在他身后,保護他的安全。
日子流水一般從指間溜走,單玉冰硬拖著自己,在云滄,在天元,又多待了百年的時光。
可是近日,她突然一反常態的,不再將自己鎖在雙子峰,開始積極的外出行走。
她先后去了狐族駐地,御獸宗,天機谷等早已荒廢的駐地獨自駐足了一段時間,陪著靈犀生活了近半年的時間,不僅指點她修行上的問題,還親自為她煉制了一支珠釵樣的防御法寶。
及后,她又去了銘劍閣,堅持和楊雨兮同榻而眠了兩天。
再然后,她就去了坤極大路,一個人順著少年時的足跡,走遍了琉璃寺,重明島等地方,足足在外游蕩了三年,才一身輕松的回到宗門。
可是從她回到宗門的那天,她隔三岔五的就會到明秀峰,不是陪著辰元打理她的靈植園,就是拉著金池和神宵斗酒,每次都以她爛醉如泥收場,被夜天賜給背回明秀峰。
這明顯的信號,以及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強烈的靈力波動,都讓身邊的人知道,她已經壓不住了。
已經到了她要履行自己的職責,放開這些年來一直壓抑的修為,接受天道的雷劫洗禮,羽化飛升,開通飛升通道的時刻了。
沒見這些年,停留在天元城的,那些來自其他世界的修士們,準確的說,是探子們,已經越來越多了嗎?
整個天元城內,幾乎有四分之一的修士,是來自其他世界的。
他們都有一個相似點,那就是不像其他修士一樣,四處游走歷練,尋找屬于自己的機緣或者秘境,以期提升修為。
反倒是在天元城內選擇民居或者客棧,就此駐扎,還經常與天元門的弟子們搭訕,試圖打聽天元門內的動靜,尤其是,來自雙子峰的動靜。
可見,單玉冰即將羽化飛升的消息,早已傳的人盡皆知,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她自己不愿明說,眾人也只能陪著她裝糊涂,可是明里暗里對她的關注,卻是一刻都沒有放松。
“天賜,你都知道了?!币固熨n背著單玉冰,剛剛踏上雙子峰,就聽到單玉冰略微清冷的聲音,從自己的肩頭傳出來。
那聲音清冷中帶著沉穩,哪里像一個喝的爛醉如泥的人,根本就是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夜天賜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向前走著,一邊走,一邊說,
“我知道師尊一直放不下我,擔心自己走了,我再次陷入被人拋棄的自卑中,擔心我生出心魔,更擔心我被人欺負。”
“天賜,你若是沒有準備好,為師還可以再等一等的。”單玉冰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師尊,我長大了,我知道你沒有拋棄我,相反,你為我做了很多事,做了很多犧牲,我都知道。”夜天賜吸了吸鼻子說道。
“這些年,我努力修行,就是為了盡快成長,成長到有一定的自保力,這樣師尊你就可以安心的走了,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币固熨n繼續說道。
“師尊,在我最低谷的時候,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你來到我身邊,你把我拉出泥潭,你給了我一個全新的生活和未來?!?
“我從不敢想象,若是沒有師尊,我將會陷入多深的泥潭,再也爬不起來?!币固熨n背著單玉冰,用力克制內心的激動,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背對著單玉冰說道。
“可是師尊,你告訴過我的,修士的一生極為漫長,所以我們要學會的第一堂課,不是拼盡所有提升修為,是學會坦然的面對離別?!?
“師尊,我長大了,我有自保的能力了,日后這漫長的修行路,我可以一個人走下去的,你也該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了?!币固熨n用力的克制著自己,艱難的說出了這句話。
天知道,對單玉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有多么的難受和痛苦。
他是多么的希望,單玉冰能夠永遠陪在自己身邊,能夠等一等自己,等到自己準備好的時候,與他一起飛升。
他受夠了被人拋棄,獨自一人活在這個世上的選擇了。
爺爺當年拋棄他,他還沒有自保的能力,因此受夠了世人的白眼,受盡了委屈和欺辱。
雖然現在他已經有了自保的能力,可是他依舊不愿意接受自己是被放棄的那一方,他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沒有長輩。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這么自私,若是他開口懇求,單玉冰定然會為了他再停留一段時間,可這樣就會害了對方。
單玉冰已經快要壓不住身上的靈力了,若不然,她身為一個修為高超的大能,身上怎么會時不時的就傳出靈力劇烈波動的痕跡。
若是長時間的這樣壓制,讓奔涌的靈力找不到突破口,留給單玉冰的只有一個下場,爆體而亡。
比起飛升,他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師尊因為自己,強行壓制修為,最終爆體而亡。
所以他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和不舍,冷靜又克制的勸單玉冰離去。
“天賜,你長大了。”良久,單玉冰在夜天賜的背上說道。
這個時候,夜天賜已經站到了她房間的門口,卻遲遲沒有推門進去,將人放下來。
“天賜,為師在九重天等你,千萬,不要讓為師失望啊?!眴斡癖鶑囊固熨n的背上下來,自己推門走了進去,但就在她關門的瞬間,她說了這句話。
被門板擋住的單玉冰,沒有看到,原本眼神黯淡的夜天賜,在聽到這句話后,整個人重新散發出來的,蓬勃朝氣,以及亮的驚人的眼睛。
是啊,師尊只是羽化飛升,成為九重天的一名仙人,她沒有死,她只是換了一個世界修行而已。
她在那里等著自己呢,只要努力修行,總有一天,他能再次見到師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