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自己昨天的無助像一場笑話，她大方的開動，小五帶的都是2人份，小吃是當地自己愛吃的水煎包，還有一份沙拉，傅慎行的是似乎是胡椒牛排，何妍暗暗腹誹：這個小五怎么找到這些吃食的，自己住了2年的酒店卻不知道酒店還供應這東西。傅慎行坐到何妍對面，先把紅糖水遞過去，何妍臉有些掛不住，放到一邊。

“別任性了，自己身上疼，還不得自己受著，你那個助理怕是沒這個腦子，不行還是換掉吧，你要不放心放我那總行了吧，不會虧待他。”何妍臉色更不好看了，傅慎行一陣心痛，只能在心底微微嘆息。

何妍吃的不多，傅慎行更沒胃口，何妍吃過藥困意涌上來，傅慎行忙扶她躺下，自己躺在何妍身邊，藥物控制下的何妍帶著一份乖巧，安安靜靜的，連傅慎行脫下西裝都沒做表示，就閉了眼。恍惚間傅慎行覺得自己又看到了23年前那個心思玲瓏卻又故作溫順的何妍，她瘦了不少，臉色帶著一絲憔悴，嘴唇還起了干皮，呼吸漸沉，睫毛映在眼底，像極了以前受了委屈的她。傅慎行心疼看著身邊自己想了2年的臉，困意全無。

傅慎行第一次看到何妍是在20多年前。那時雍鑫主業還是施工，各地方都開始做著所謂的城市規劃，謀求改革開放，地產行業漸漸脫離計劃經濟，雍鑫嗅到絲絲市場的味道，搶到了濟市一個小小的住宅項目。

那年的傅慎行才14歲，寒假無所事事，就跟著父親傅振剛和監理、總包一群人巡查工地。父親當時有個要緊的方案會，臨時要走，就讓總包帶著傅慎行在轉轉，傅慎行感覺出來項目經理劉大強和技術室的總工們明顯松了一口氣，可傅慎行剛上初三而已，想必不大懂這些，便有些敷衍，加上那個天氣冷，大伙也想趕緊回板房暖和暖和，項目經理就試探的問傅慎行：“小傅啊，傅總剛才說的，我和監理都記著呢，我馬上安排，肯定整改到位。你父親怕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天太冷了，咱們這也轉的差不多了，要不咱們回辦公室吧，你可別凍壞了，傅總不得吃了我呀。”

隨行的人群頓時笑聲四起，傅慎行也知道總包的想法，就指了指前面：“咱們去那邊看看吧，天冷了，工人宿舍總有私搭亂接的情況，防火可要仔細點。”

項目經理一愣：“小傅說的對呀，民工的宿舍可是咱們工地嚴查必查的項目，不敢有馬虎，我們安排了專人，每周巡查，上報，發現熱得快、電熱毯，燒柴火做飯取暖的，一律開除，您放心。對了上次我們在一間宿舍里發現有人養狗，這幫孫子呀，真他媽干的出來！”

“劉總，我們可聽說狗肉可香了，您怎么沒叫著大伙呀。”有人狀著膽起哄起來。那位劉經理沒想到還有人當面問這事，臉上有些紅，忙打掩護：“還香呢，那都是老狗了，肉都柴了，這民工怕是從家里帶來的，自己都吃不好，更別說那狗了，瘦的跟鋼筋差不多，我都嫌廢牙。”大伙又是一陣哄笑。傅慎行哪里想到，就這玩笑間，他遇到到了牽絆他以后半生的人。

許是真像劉經理說的那樣，一行人進了民工宿舍，卻也沒發現什么特別的。大伙正要回去，傅慎行突然在一間普通板房后面發現一堆切斷的鋼筋頭子，零零散散的像是被遺棄的樣子，大伙立馬嗅到一絲不正常紛紛停下。

“像是從咱們工地上撿來的，連箍筋都有，都是廢料。”有人小聲說。“那就讓人抓緊清走，別扎著人，老張查查看哪個不長眼的，鋼筋頭子有個屁用，過家家使還是能填肚子。”劉經理一臉不耐煩，太打臉不是，大伙都知道，工地有專門收集廢料的庫房，多少也是能賣些錢的，所以也總有工人偷偷存點，拿出去換點干糧咸菜錢。

正在這時，板房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瘦瘦的小孩，身上穿著破爛的衣裳，臉上也是干瘦的，頭發更因為營養不良，發黃且毛毛躁躁的，眼睛里帶著稚氣還有一絲倔強。

“這是我的，你們能不能別拿走”，小孩怯怯的發聲，是女孩的聲音。那個劉總一肚子火：“除了你們來時背的鋪蓋卷，哪來的是你們的東西，都是公家的懂嗎？別以為你家里撿了，說你個小孩不懂事，我就沒辦法。我今天照樣罰，對了，你哪來的，你家里人呢，是住這間屋吧，記住了，工地不讓養狗，還敢養起孩子來了，老張老張呢，抓緊登記，問清楚家住哪，是不是超生的，舉報給當地計生辦，咱們不收留這樣的，以后都記清楚了。”

或是被劉經理囂張的陣勢唬住了，小女孩無聲的撇撇嘴，要哭卻咬緊嘴唇不敢出聲，眼淚卻成串的流下，在臉上留下兩道明顯的溝，“對不起，別趕我爸爸走，我以后不撿了，再也不撿了，我不是超生的，媽媽本來要生個弟弟的，可媽媽再也回不來了，我和爸爸也沒有家了，對不起。”這時有安全員貼近劉總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劉經理奧了一聲，跟傅慎行嘀咕道：“是山東來的一家，我有點印象，是個焊工，20 多歲吧，是正經學過手藝的，還考了焊工證，聽老鄉說，媳婦懷了男孩，想省錢沒去醫院檢查，在家里生的，結果難產了，送到醫院錢不夠醫院不給手術，媳婦是個明白的，知道自己不行了，怕人財兩空，養不活這個女孩，都沒讓治，結果大人孩子都走了，這事在他們那都傳開了，聽說現在家都不回去了，怕受不了，父女倆跟著老鄉常年打工，一直住工地這。”

傅慎行沒想到眼前這個孩子身世這么慘，就溫和的問：“你去工地撿東西，要帶安全帽，知道什么是安全帽嗎，就是我頭上這樣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屋里冬天不能生火，有危險知道嗎，還有你撿這么多怎么不去賣，都放這里不是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都是不超過3柞的，我不能要長的，我知道。”小女孩開口了，“我不是為了賣錢，我是自己造房子玩。”一行人笑了，“這么小的娃還自己造房子，你知道怎么造房子？”

“我知道啊，你們用鋼筋，我也用鋼筋啊，我就是照著你們的樣子造的，不信你們看，”小女孩扒拉開屋里的一條黢黑的化肥袋，搬出自己的房子，“每層高4柞，我都建了好幾層了，沒比你們慢多少，你們蓋一層我也蓋一層……”

不止傅慎行，身后的一大幫人都倒吸一口氣，只見這個模型輪廓還真和他們開發的住宅差不多，貌似還能看出上面的門和窗戶洞口，都是用粗細長短不一的鋼筋焊接，彼此之間還有搭接，隱隱更能看出柱子的輪廓，

“這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

“你怎么知道哪個邊多長？”

“我自己量的呀，我每天都在這，正好看到那個樓，這樣用鋼筋當成尺子，比那個樓，就差不多知道了。

小姑娘驕傲的說拿起一根鋼筋，對著遠處的一棟樓比劃著說道，“實在看不清我就跑近點多看幾眼。”大家嘖嘖驚嘆，倒是個有腦子的。

“小姑娘，誰幫你焊的鋼筋呢，是不是你爸爸”

“爸爸不怎么有空，我自己有小機子，”說著小姑娘指了指床下的電焊機，“我小時候就看爸爸焊各種好玩的東西、門、自行車、椅子、農具什么的，我爸爸都會焊，慢慢自己就會了，我還做了一把小椅子呢。”說著，女孩指了指地上的一把極其簡陋的鐵管椅子，這下劉經理又想罵人了：“怎么動力電線還接到宿舍來了，真會給自己惹事。無奈還不能出聲，只能暗自狠狠瞪了安全員一眼，身后有人想轉移話題，“都是小孩的玩意，有什么用呢，這個年紀應該好好讀書才是正經，難不成你還想當個焊工。”

“我想學會自己造房子，長大了給爸爸和我造一座大房子”小姑娘眼里閃著異常堅定的光芒，“這樣爸爸就不會這么辛苦了，我們也有一個家了”。

周圍人一陣哄笑，不在理會小女孩天方夜譚般的憧憬。可傅慎行深深記住了這個小女孩，這個倔強讓人心疼的生命，如此脆弱、卑小卻閃爍著如此耀眼的光芒。

后半夜，何妍微微翻身，傅慎行一向淺眠，也隨之醒來。他伸手摸摸何妍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他略略放心，又喂何妍喝了幾口水，何妍迷迷糊糊的沒做任何反抗，乖乖咽下，又沉沉睡去，傅慎行看了下時間，起身去商務套間打開筆記本，處理了一下這一路助理們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