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廳
一
邵軍這年二十五歲,一米八的個頭,長得寬肩闊胸,長腿細腰。方臉膛,白凈面皮,兩道劍眉向上挑起,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他從小習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打熬出一身力氣,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幾年前,他高中畢業留校,在校辦工廠做徒工。他師傅老于是從城里走“五七”道路下鄉的技術干部,被學校聘為校辦工廠的廠長。在師傅的精心調教下,邵軍車銑鉚焊樣樣精通,很快就成為工廠的技術骨干。
邵軍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追求他的姑娘不少,可是他總是不來電,至今仍是光棍一條。對于邵軍的婚事,于師傅可沒少操心,但介紹了幾個都沒成。因此徒兒的婚事,便成了于師傅的一塊心病。
這年秋天,于師傅帶著邵軍到哈市聯系一筆業務。事情進展挺順利,沒費多少勁兒,便簽訂了一筆數額不菲的供貨合同。于師傅心情大好,連走路臉上都掛著笑。邵軍知道師傅習性,每逢高興事,總喜歡喝兩口。他見離回程火車發車尚有一段時間,于是便請師傅下館子。于師傅爽快答應,心里卻打定主意:這錢得由自己掏,徒弟畢竟掙得少。
哈市火車站前有一排臨街商鋪,各種店家招牌花樣百出,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邵軍舉目細看,很快就被一塊招牌吸引住了。只見淺藍色的牌匾上寫有“鳳儀廳”三個燙金大字,筆鋒遒勁,揮灑自如,呈龍飛鳳舞狀,顯得古樸典雅?!昂妹帧!鄙圮姴挥傻冒底再潎@,“‘亭’改成‘廳’,只一字之變,便把風流場變成吃飯地,實在是妙啊?!痹偻驴?,锃明瓦亮的窗戶里面是幾張淡黃色的桌椅,看上去干凈整潔。
“師傅,我們就在這里吃飯咋樣?”邵軍指了指鳳儀廳。
“好啊?!庇趲煾底屑毜囟嗽斄诉@三個字,不由得打趣說,“呂布戲貂蟬,該不是你今天要走桃花運?”
邵軍臉一紅:“師傅又拿我開心了。”說罷,便拉開門把師傅讓了進去。他們揀了一處靠窗的桌子。邵軍輕輕抽出椅子,請師傅坐下,然后自己坐到師傅對面。
飯館不大,總共擺放八張桌子。因過了中午,店內只有幾個人在吃飯。聽口音,都是哈市當地人。
邵軍順手拿起桌子上的菜譜。除了一些東北家常菜,還有幾道哈市當地特色菜。價格合理,照顧到高、中、低三個消費檔次。正看著,一陣銀鈴似的聲音飄了過來:“請問師傅要吃點兒啥?”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字正音美。
邵軍聞聲,心頭一震:這聲音清脆甜蜜,恰似鶯聲燕語啊。不由得抬起頭來,一時竟看得呆了。
只見站在眼前的是一位花季少女。高挑個兒,瓜子臉,白玉似的皮膚。一頭烏黑的頭發盤在頭上,前額飄著劉海。兩道又細又長的眉毛下,忽閃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像花蕊。鼻子細小挺直,一張紅潤的小嘴像花瓣。身穿一件藍麻花布對襟上衣,一條深藍色卡其布褲子,系一條粉色兜胸圍裙。優美圓滑的曲線凸顯出姑娘標致的身段,看上去風姿綽約、亭亭玉立。
見客人沒有回聲,那姑娘含笑看了一眼邵軍。就在這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同時一震,像是受到了電擊,心隨之怦怦亂跳起來,一朵紅云頓時飄在臉上。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空氣似乎一瞬間凝固。
這情景恰被于師傅看個正著,心中感嘆道:這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這回徒兒可來電了。何不設法促成他們?想到此,于師傅便從邵軍手里取過菜譜,徐徐說道:“姑娘,我來點菜吧。俺的徒弟邵軍面子薄,見了像你這樣的漂亮姑娘,人家沒咋的,他倒是先變成大姑娘了?!币痪湓挾旱霉媚铩皳溥辍毙Τ雎晛怼?/p>
菜很快端上來了,邵軍又要了一瓶北大倉。姑娘熟練地打開瓶蓋,先給于師傅斟上,接著斟給邵軍??磥砉媚镉行┗?,手微微發顫。邵軍瞅著姑娘的手,眼睛就離不開了。那手小巧玲瓏,精美得像工藝品:手皮白嫩,手形修長,手指像蔥白,指甲像瑪瑙,晶瑩光亮……
“哎呀,對不起?!惫媚镞B忙道歉,她竟把酒斟得過滿,都流到桌子上了。說罷,急忙從兜里掏出塊抹布抹桌子。邵軍見狀,伸手去端酒杯給讓地方,卻不料與姑娘的手碰到一起,只聽見“啪”的一聲響,兩只手之間竟蹦出一個電火花。姑娘羞得臉像朵花,抿嘴瞅了一眼邵軍,便扭身離開,只留下優美的線條在邵軍眼前晃來晃去。
“喝酒?!庇趲煾刀似鹁票I圮娺@才回過神來,臉紅紅的,舉杯與師傅輕輕一碰,很斯文地抿了一口。
“老說不來電,這會兒看來電來得挺大,給你過得不輕?!庇趲煾敌Σ[了眼。
“我真就沒見過這么俊的姑娘。不知怎的,心里像揣只兔子,怦怦亂跳,緊張得喘不上來氣。”
“這就叫來電了。你們倆很般配,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我來把這根線牽上怎樣?”于師傅很認真地說。
“就怕人家看不上咱。”邵軍低聲說,聲音有些發顫。
二
“兩位師傅,不知菜的味道可心不?”師徒倆正喝著,這時從內廚閃出一個人,打著笑臉沖著他們問。
他邊說邊脫去白色長袖罩服,摘下高筒廚師帽,隨手遞給那姑娘,放到吧臺里。
打眼看去,這人有五十多歲。中上等個頭,短發、圓臉、粗眉、細長眼,蓄著八字胡。一看就是東北爺們,身體健碩,只是有些發福。
于師傅伸出拇指,接過話茬說:“很純正的東北口味。尤其是得莫利燉魚,色香味俱佳,堪稱一絕,足見師傅是位烹飪高手?!?/p>
“師傅過獎了。俺見你們點的幾道菜都是東北傳統名菜。打眼一瞅,就知道二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貴客。有貴客登門,俺豈能怠慢?就自己下廚顛顛勺子。”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就是這店掌柜的。有勞掌柜親自掌勺,我師徒倆口福不淺。太謝謝你了?!闭f著,于師傅和邵軍站起身來。
“你說得不錯。俺在工廠辦了病退,就開了這個小店,掙口飯吃。”
在于師傅一再邀請下,這位店掌柜又讓后廚炒了兩個菜,提著一瓶酒走過來。于師傅連忙拉開身旁的椅子讓座。三人落座,喝酒聊天。他們先是做了自我介紹。接著,便乘著酒興,打開話匣。天南海北,家長里短,聊得熱火朝天,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聊天中得知,這位店掌柜叫李廣財,哈市郊區的人,是旅游中專烹飪專業畢業生,先前曾在一家大型國營電器廠食堂工作。工廠效益不太好,工資低,眼瞅著兩個兒子要買房結婚,靠這幾個錢沒法對付。于是他就托人在醫院開了張慢性病診斷書,提前病退,辦起這家餐館。店里人手不夠,忙時他便親自下廚。談到剛才上菜斟酒的姑娘,李掌柜格外來勁兒。他臉上泛著光,眼睛閃著亮,如數家珍,娓娓道來。說話間,還不時地眼上眼下打量著邵軍。原來這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叫田莉,財務中專畢業,到這里幫他管賬兼做服務員。李掌柜還有意識地介紹說,他的外甥女聰穎賢惠,年方二十三歲,還沒處過對象。于師傅看出李掌柜的用意,便接過話茬,詳細地介紹起自己的徒弟。從年齡到家庭,從為人到工作,面面俱到,不厭其詳,夸得邵軍滿臉通紅。邵軍自然明白,這是兩位長輩在互相交底,其目的不言自明。他的心像裝塊糖似的甜絲絲的。
談到飯店的生意,李掌柜臉上頓時掠過一絲陰影。他嘆了一口氣說:“按理說,生意應該不錯,回頭客很多。但再好,也抵不過那么多吃咂摸地(蹭吃蹭喝要好處)的,像群蒼蠅,有事沒事就到這里蹭幾頓,真是揮之不去,趕之不盡。最近,又冒出了三個禿頭,為首的叫馬三。他們隔三岔五到這里白吃白喝,索要什么保護費,還不時地用邪白白的眼神瞟著我的外甥女,真攪得我頭痛?!?/p>
聽了這些,邵軍頗為不平:“這簡直是無法無天,去派出所告他們。”
“告?”李掌柜瞅著邵軍說,“他們都是幾進宮的主兒,仗著會點兒功夫,在這一帶稱王稱霸,沒人敢惹。尤其那個馬三,是個十足的滾刀肉,打起仗來不要命。前不久,他帶領那兩個獄友打走了原先在這一帶蹭飯吃的幾個混混,于是就把這里變成他的天下,成天惹是生非,打仗斗毆。誰都知道他們三個是魔頭,只要不捅出大亂子,派出所也懶得去管他們。俗語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像俺這樣開店的,哪里得罪得起這三個街頭混混?!?/p>
三
正說著,只聽得大門“咣當”一聲響,撞進三條大漢。為首的一個,三十左右的年齡,長得虎背熊腰大腦殼。腦袋瓜剃得溜光锃亮,幾道淺紅色的傷疤像蚯蚓似的胡亂趴在鐵青色的頭皮上。他長著一張梯形長臉,臉皮黑不溜秋,像抹了鍋底灰。掃帚眉,鈴鐺眼,塌鼻子,蛤蟆嘴,絡腮胡子像一堆亂草奓撒著。他身穿黑色阿迪達斯運動服,足蹬一雙耐克旅游鞋。前胸敞開,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不用介紹,看那派頭就知道他就是馬三。跟在他身后的兩個也都剃著光頭,二十出頭年紀。一個方臉,黃表紙似的面皮。一個三角臉,白得沒有血色。他們倆也都虎著臉,支棱著眼,一系黑衣打扮。
李掌柜低聲說道:“說曹操,曹操到,就是這三個混混。你們只管喝酒,少說話?!闭f罷立起身迎了上去。
“三位貴客光臨,歡迎歡迎?!崩钫乒衲樕蠑D著僵硬的笑。
“啊哈,李老板今兒個陪人喝酒,定是發了大財。你可不能被窩里放屁——獨吞,俺哥幾個也要有份?!瘪R三大嘴一咧,粗喉嚨大嗓門嚷道。
“讓你馬三爺見笑了,小店哪有你的財氣?來了兩位大連朋友,就喝了幾盅?!?/p>
“大連朋友?”馬三乜斜著眼,看了看于師傅和邵軍,“李老板交際還挺廣啊。”
“開飯館,盼的是和順興旺,廣交朋友才能聚財。像你這樣遠近聞名的人物,不也是經常光顧俺小店嗎?三位這邊請?!崩钫乒裰噶酥附砸粡埧兆?。
他們橫晃著身子走到那張桌前,“吱啦啦”一陣亂響拖出椅子,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就在他們說話間,只見幾位正在吃飯的客人紛紛扔下碗筷,結賬離去。
“李老板,老子今兒手氣特棒,打麻將連和了幾局。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來,老子喝高興了,指不定扔給你幾個?!瘪R三擺出一副王爺的架勢,大咧咧地指著李掌柜說,“你做菜還算有兩把刷子。老子到這里吃飯是看得起你,知道不?還愣著干什么,快炒菜去。”
李掌柜不敢怠慢,走進吧臺,穿上廚師服,轉身進了后廚。
田莉端著茶壺,緩步走過去斟茶。三個人的眼睛就粘在她身上了。
“幾天不見,姑娘越發出落了。臉蛋粉嘟嘟的,真稀罕人。”馬三的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
田莉目不斜視,只是輕輕擺好茶杯,斟上茶。
“俺們老大今兒個心情忒爽,別的飯館不去,就是單沖你來的?!狈侥樻移ばδ樀卣f,“好花再美,不讓人看也就是白瞎??丛诎硞兝洗蟮拿孀由希媚锞妥拢惆硞兒葞字选!?/p>
“對不起,我不會喝酒。”田莉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轉身離去。
“呀哈,奶子不大盤還不小,又不是要你陪俺上床,就陪喝幾口酒都不肯賞面子。你以為你是誰?不就是錢嗎?老子有的是?!瘪R三臉有些掛不住,沖著田莉背影大聲嚷道。說著,便從懷里摸出一沓大團結,“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今兒個老子高興,拿錢買笑,喝酒賞錢。你只要喝一小盅,就賞一張大團結。你要是有能耐,這些都歸你?!?/p>
“請你放尊重一些?!碧锢驓饧t了臉,扭頭回了一句。
“尊重?哈哈……”馬三聞言,仰臉一陣狂笑,“小蹄子,你聽好了,俺自從出了娘胎,就不知道有‘尊重’這兩個字?!?/p>
這時,為了緩解氣氛,另一位女服務員走過去斟酒。
“滾!”馬三瞪著怪眼,厲聲喝道,“今兒個老子就看上那個小蹄子了。不是她倒的酒不喝,不是她陪酒不喝?!瘪R三的胡子奓撒開來,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聽到外面動靜不對勁兒,李掌柜連忙從廚房走出來。
“咋回事?”李掌柜問。
“馬三要我喝酒,我不會喝。”田莉眼里含著淚。
“對不起,馬三爺,我的外甥閨女的確不會喝酒。請你看在小店經常贊助的份上,就高抬貴手放一馬吧?!崩钫乒褡哌^去,一邊給斟酒,一邊賠著小心。
“有哪個大姑娘生下來就會養孩子,到后來還不是養一個又一個?”三角臉搶著說。
“哈哈……”三人的嘴張得像甩在海灘上的魚。
“你這年輕人,說話怎就如此輕薄?!崩钫乒衲椭宰拥闪巳悄樢谎邸?/p>
“俺又沒逼她脫褲子,咋就輕薄了?”三角臉毫無顧忌,說話越發下道。
“哈哈……”又是一陣狂笑。
一股怒氣騰一下直沖腦門,李掌柜抹下臉說:“你這哪里是來喝酒,分明是來找事?!?/p>
“找事咋的,今兒個老子就是來找事。讓你外甥閨女乖乖過來陪俺喝酒也就罷了。否則,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瘪R三眼露兇光,惡狠狠地說。
“你這叫侵犯人權,還有沒有法了?”
“啊哈,見過沒有見識的,卻沒見到像你這樣沒有見識的。今兒個老子就教教你?!瘪R三亮了亮拳頭,“看著沒?這就是人權,這就是法?!闭f罷,胳膊一揮,將李掌柜扒拉到一邊。
“去?!瘪R三沖著方臉吩咐道,“把那個小蹄子給俺揪過來?!?/p>
方臉起身奔向田莉。李掌柜擋住去路。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他的臉上挨了方臉一掌。李掌柜豈能受此侮辱,回手一拳打得方臉一個踉蹌。馬三見狀,騰一下站了起來,一個跨步搶了過去,左手揪住李掌柜衣襟,右手揮拳就打。
四
“住手!”邵軍早就忍無可忍了。見此情景,便拍案而起,大喝一聲,猶如平地一聲驚雷。
這聲呵斥,內力十足。一時間像孫悟空施的定身法,眾人呆立。
“師傅,請你把桌子挪到墻邊,一會兒咱們接著喝。”邵軍低聲對于師傅說。
說罷,邵軍一個箭步沖過去,只輕輕的一個卸腕,馬三的手便從李掌柜衣襟上脫落下來。
“呀哈,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膽,看是活膩歪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馬三的眼瞪得像銅鈴,充著血絲的眼球都要蹦出來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如此放肆,真是無法無天!”邵軍指著馬三厲聲說道。
俗語說,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馬三從邵軍那卸腕的一觸,便知道對手絕非等閑之輩。于是沖著邵軍背后的方臉丟了個眼色。方臉會意,一把從后面將邵軍連腰帶胳臂一起死死抱住。
邵軍本能地雙手在背后向方臉胯下摳去,方臉撅起屁股躲避,邵軍趁勢向后甩頭,正中方臉鼻梁,一時撞得他眼前金星亂飛。借此機會,邵軍兩膀向上一用力,身子猛地下墜,同時用肘力擊方臉小肚子。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在眨眼間一氣呵成,別人還沒有看清楚邵軍這些動作,卻見方臉在挨了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之后,像一麻袋稻草糠仰面摔倒,鼻子流血不止。
“好小子,今兒個我看你是活到頭了,竟敢動手打傷俺哥們,看拳!”馬三自出道以來,還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撒野。不由得噌的一下怒火中燒。左手虛晃,右手握拳,一個弓步前沖,飛出一拳,直奔邵軍胸口。
“黑虎掏心?!鄙圮娬J得這是迷蹤拳的路數,沒想到這廝一出手便亮出殺招。邵軍不敢怠慢,使了一招通背拳中的反絆截攔式應對。左手成勾手,在胸前畫弧撥開來拳。右手成掌,以泰山壓頂之勢劈向對方脖子。那馬三一拳走空,來不及撤身,見掌劈過來,身子一側,肩上早挨了一下。這一掌力道十足,像鐵錘,痛得馬三“嗷”的一聲怪叫。邵軍順勢插上一步,別住馬三雙腿,兩臂平掃,用了一招迷蹤拳犀牛望月式,馬三“噗”的一聲摔到地上。
“小心身后!”田莉情急之中,喊了一嗓子。
邵軍聞聽腦后風動,并不躲避。只見他右手指尖并攏,提膝轉身,飛出穿掌,為白猿坐洞式。三角臉凌空砸下的啤酒瓶貼著邵軍胳膊外側滑下。接著邵軍打出子午捫心炮:中指骨節凸出在拳中,直擊三角臉小腹。這是通背拳中最奪命的狠招。若不是三角臉掄起酒瓶偷襲,邵軍是斷斷不會用此招數。雖然只用了三分力氣,只聽“啊”的一聲哀號,三角臉翻身撲倒,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動彈不得。馬三自忖不是對手,便從身后抽出一把菜刀,血紅著眼,撲了上來拼命。邵軍見菜刀劈來,略一閃身,出手如電,半空中叼住馬三持刀手腕。兩手隨即合攏,用力向前伸直胳膊,同時插步轉身,將馬三背在背上。隨即邵軍兩臂一用力,身子猛地前傾,用了一招背摔。只聽“啪嘰”一聲,足有二百斤重的馬三像頭肥豬從半空中直挺挺地飛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菜刀也“嘡啷”一聲脫手落地。再看那馬三,雙眼緊閉,渾身抽搐,兩腿亂蹬。不一會兒,胳膊腿一伸,一動不動了。
邵軍掃了一眼,見方臉、三角臉還趴在地上,已經失去打斗能力。他這才蹲下來,扶著馬三坐起。按壓人中,拍打后背。過了好一會兒,馬三才長長地緩出一口氣。
五
這時,窗外已經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人。內中有幾個住在周圍的,悄悄地介紹了馬三的情況。眾人便議論開了,像開了鍋一樣。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嘚瑟大了,必定要栽跟頭。”
“馬三有今天,那叫自作自受,活該倒霉?!?/p>
“整天吆五喝六,好像打遍天下無敵手。沒走上三招,就他媽讓人家給摔成死蛤蟆。”
“這叫武松醉打蔣門神?!?/p>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p>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不報,時候不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p>
“多行不義必自斃?!?/p>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南腔北調地議論著。顯然說話的這些都是來自其他地方的過路人。他們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感覺既解氣,又解恨。對邵軍,眾人更是贊不絕口,眼睛里滿含著贊嘆和敬佩。
“看人家那小伙兒,要個頭有個頭,要模樣有模樣。一身功夫,十分了得,真是人中豪杰。”
“看那身手,不是來自少林,就是武當。真是蓋了帽了。”
“世上多一些這樣的人,哪里還能有這些鼠輩們橫行霸道的機會?!?/p>
“看那姑娘,粉面桃腮,蛾眉杏眼,美若天仙。若不是英雄出手,今天還不知道要受啥樣子寒磣了。”
“典型的英雄救美。”
“呂布救貂蟬?!?/p>
“免費看了一場精彩武打大戲,血受?!?/p>
“……”
馬三睜開眼,又晃了晃腦袋,這才看清楚是邵軍在扶著他,頓時羞得一張臉變成了紫茄子。
邵軍見馬三醒來,也舒了一口氣,他擔心剛才的那凌空一摔出手過重。
邵軍慢慢站起身來?!榜R三,還有你、你?!鄙圮妱γ忌咸?,眼露威嚴,指著地上的三個人,“都給我爬起來,別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像個娘們。有本事,都給我拿出你們進門時的威風,咱們到外面再過過招。我一只手別在身后,你們三個一起上。若是我用兩只手,就算欺負你們了?!?/p>
“師傅你厲害,俺們心服口服?!瘪R三的眼睛由銅鈴變成了柳葉,哭咧咧地說。
“方才恐怕沒給你們拿出真本事的機會。聽說你們都會兩下,爬起來,到外面亮招吧?!鄙圮娕滤麄冄圆挥芍?,心有不服。
“俺們長記性,真的不敢再過招了?!瘪R三仍舊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你,方臉,搞偷襲,不是個爺們。我最恨背后下黑手的人,這才讓你嘗點兒苦頭?!?/p>
“你,三角臉,典型的下三爛卑鄙猥瑣小人。滿口臟話,背后偷襲,而且還要持物傷人,所以讓你吃的苦頭更重些。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這會兒就躺在醫院里了。”
“你,馬三,竟然要持刀拼命。我就是摔死你,也是正當防衛。今天留你一條命,是給你重新做人的機會?!?/p>
邵軍手指著他們,一一點評?!澳銈兌悸犆靼讻]有?”
“俺們都聽得明明白白?!比诉B聲應答,乖軟得像羔羊。
“還不趕快站起來,難道要我一一扶你們不成?”邵軍瞪著他們說。
三個人這才敢站起身來。
馬三瞪眼掃了一下窗外。趴在窗上看熱鬧的人立馬作鳥獸散。
“師傅,俺有一事不明白,不知敢不敢問?”馬三膽虛虛地說。
“有什么敢不敢的?這會兒倒學會斯文了。問吧。”邵軍說。
“不知那位姑娘是你——”馬三目指田莉。
“她是邵軍的對象。”李掌柜不等馬三把話說完,便急忙插話說,“今天是他師傅老于帶著徒弟來相親的?!?/p>
“哎呀呀,要是早點兒知道是這碼事,就是借給俺十個膽,也不敢到這里找事。”說著,三個人一起鞠躬給邵軍賠罪。
接著,只見馬三帶頭“撲通”一聲,三個人齊刷刷地跪倒在于師傅面前。
“師傅在上,請受俺們一拜。”馬三邊說邊與其他兩人連連磕頭。
于師傅知道他們是搞誤會了,錯把自己當成邵軍的武術師傅。正要開口解釋,邵軍卻朝他使了個眼色。
“習武德為先?!鄙圮娭钢麄冋f,“我師傅常說有五不教:心險者、好斗者、狂酒者、輕薄者、膽小懦弱者??茨銈內齻€現在的這副德行,我師傅哪里能教你們。別白日做夢了,都給我站起來。”
邵軍的話就是命令,三個人不敢違抗。
于師傅借機要再給他們加點兒震懾力,免得日后到這里挑事。于是就將錯就錯,板著面孔說:“你們三個給我聽好了:人字兩條腿,叉開腿站直身,才能為人,否則就是一根棍。男人,是‘田’字下面一個‘力’。有力耕田,養家糊口,這是男人的責任和義務。你們要記住古訓,老老實實做人,認認真真做事。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否則,下場必定比今天還要慘。”
“師傅說得是,俺們牢記在心。”三人許諾。
馬三仍心有不甘,謙聲問:“如果俺們改邪歸正了,是否能跟師傅學武?”
邵軍接過話:“天下事,一切隨緣。只要你們洗心革面,做個本分的人,那就看你們的緣分和造化了?!?/p>
“沒別的事,你們就走吧。希望能記住今天的教訓?!鄙圮姴豢蜌獾叵铝酥鹂土?。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瘪R三連連點頭。
邵軍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錢:“把錢收起來吧。該結賬結賬?!?/p>
馬三這才伸手抓起那一沓錢,又抽出幾張放到桌子上:“這是今天的飯錢。今后李老板就是俺們重新做人的見證人。”
說罷,三個人一起向于師傅、邵軍及李掌柜等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一場始料不及的風波就這樣平息了。邵軍深情地看著田莉,田莉杏眼含笑,迎著邵軍的目光。幸福的喜悅,把姑娘的兩頰染得像帶露開的花朵。
見此情景,李掌柜牽著姑娘的手,于師傅拉著邵軍的手,把兩個年輕人的手緊緊地連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