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一份報告出現在我眼前時,我是有點不知所措的。但直到我一陣迷霧噴醒之后,我才有些清醒。霧氣中帶著一些光亮,我隱約看見了“休眠結束”四個大字。休眠艙緩緩打開,卻因年久失修在開啟時卡在了一半。我利用身形幼小的優勢成功爬了出去,只不過爬出去的方式有些別扭。
正當我看著外面一片黑色的空間時,我左手手腕的生態機芯瞬間脫落,但我并沒有死亡,而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而我身上除了這件奶藍色的小熊連體睡衣之外,其他什么也沒有了。看著舷窗上自己的影子,深灰色的頭發似乎與外面黑色的空間融為了一體。而除了這間屋子里唯一的光亮,外面什么也沒有。
我生怕外面是冰冷的真空環境,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這條長征之路終是要走完的。就在這時突然一個東西亮了起來,定睛細看居然是星晨號衛星,它將外面的走廊照亮了。我走了出去,透過舷窗它似乎在等待著我。我將手放在了舷窗上,它緩緩靠近舷窗,最終輕輕撞在了舷窗上。
這仿佛回到了與它相遇的第一天,我開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最終確認了它會跟著我同步往前走時,我才肯大膽地往前走。這是一個環形的走廊,我和星晨號繞了半圈才找到了向下通行的入口。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提前被安排好的,就連我上電梯都可以透過屏障看到星晨號,可以看出來它在盡量與我保持相對靜止的狀態。
但這種情況到了停機坪就消失了,停機坪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見舷窗。我逐漸變回了一個孩子的模樣,因為看不見星晨號只能喊叫,最終因為焦急而哭泣,蹲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沒有回應,只有寒冷。“正在準許一艘艦船入庫。”我有點害怕,這種末日之下還會有誰駕駛艦船入庫。最終我還是站了起來,慢慢地往前摸索。
現在我每走出一步,都是無比地煎熬與痛苦,我看不見前面的路,我看不見我的每一步。突然間,我感覺屁股像是被什么東西頂了一下。隨后我的身體不由前行,最后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整個人瞬間浮空。我感覺我像是趴在了一個球上,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剛剛頂我屁股的應該是星晨號。
我試著叫它的名字,然后用手拍了拍它,它開始逐漸變亮,直到亮度相當于一個蠟燭后才停止增加亮度。我趴在星晨號上,而它正在逐步前進,直到它的亮度照亮了一個艦船的輪空,它開始緩緩下降。艦船的探照燈同時亮起了,推進器也開始了初步的預熱,所有的一切正在照常進行著。?
“雖然這么問你可能會生氣,但我還是要問一句,你這個身高還能正常駕駛嗎。”它會說話我是沒有想到的,而它接下來告訴我,我目前的身高只有52公分。骨頭也和一個孩子差不多軟,那些駕駛設備壓在我身上可能會導致骨頭形變,即使不是感應式駕駛,艦船上東西我也無法啟動。
我信誓旦旦地回答了星晨號,見此情形它也沒有阻攔我,而是讓艦船將電梯降了下來。星晨號將我放了下來,我回頭看著星晨號,心里有太多想說的話卻無法表達。星晨號再次輕輕頂了一下我的屁股,似乎是想讓我上艦船。我踏上電梯,在抵達燈火通明的駕駛室后,我看見了駕駛臺上的一副眼鏡。
不過這個尺寸被改了,改成適合我現在這樣戴的了而已。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戴上眼鏡,而眼鏡上忽然出現了“歡迎回來”四個大字,而它終究也是顯示出了我的名字。艦載智能也表示歡迎我回家。在我許久的沉默之后,這兩個家伙也是問起接下來的目標是什么。我看了看艦船外緩慢移動的星晨號,隨即下達目標指令。
“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完成‘長征之路’!”
「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完成‘長征之路’!」這倆家伙也還是附和我說的話,而艦船也在此刻慢慢加速。
由于我已經沒有駕駛的能力了,所以是艦載智能在操控艦船的航行軌跡。我詢問艦載智能躍遷的情況,而艦載智能則是淡淡地回復只能用星晨護航。艦船繼續航行著,而此時我才注意到艦船上的休眠艙被換成了搖籃,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國理則是逐步顯示出了搖籃曲的歌詞。
不知為何,我耳畔浮現出旋律,并且我不自禁哼唱起了這支令無數寶寶能夠安然入睡的曲子。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也有些犯困。國理和艦載智能開始不停地提醒我千萬不能睡著。我則是有些不解,明明我死了長征之路就算結束了,為何這時不讓我睡?生態機芯脫落必定死亡,但是死亡時間可不是準確的。
艦船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舷窗框架,星晨號逐漸提高亮度,穿過舷窗框架為我們照明。當艦船越過艦船框架后,突然出現了一把復合弓。接著是無數的東西,艦船逃生艙、搖籃、破損的小熊玩偶、一張破碎的全家福、一個孩子哭泣的投影。其中小行星十分之多,艦船航行速度十分緩慢,并且這條路無法往回走。
往前航行較為安全,往后航行艦船會嚴重受損。這些小行星全部被雕刻成了尖刺的模樣,不斷地位移,不斷地旋轉。最后我在即將航行出去的時候,發現一臺呼吸機、一門早已成為老古董的機炮以及彈藥、幾艘看似嶄新的艦船。到達小行星就少了很多,艦船速度可以稍微加快。
再次穿越一個舷窗框架,這回的風景就截然不同了。一張標注著領土范圍的地圖、辦公桌、一眼望不到頭文件,還有那些在最邊緣的賞金獵人職業證。這里的小行星是正常的天然形態,也有少數被雕刻成尖刺。唯一不同的是這里有了很多具尸體,以及最讓人熟悉的少年,他依舊傷心著。
天有晴空日,月有圓整時,少年也不再傷心。一封金色的邀請函出現在我的視野里,而此時的角落里無非多出來一些藥瓶與醫療器械。穿越第三個舷窗框架時,少年開始了痛哭,隨著藥瓶和散落的藥物遮擋住了視野,艦船似乎速度越來越快,想要突破這堆藥物。但接下來,這樣的情況絲毫不減。
無非由原本的藥物遮擋視野,變成了尸體、艦船殘骸、散落的武器彈藥等東西遮擋住了視野,藥物則是填充了這些東西之間的間隙。盡管這些到后面就不再遮擋視野了,但是依舊有零星的彈藥擋住去路,要是駕駛不當撞上炮彈照樣會給艦船造成嚴重受損。即使艦船主動繞開,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會有導彈爆炸。
雖然沒有給艦船造成傷害,但依舊嚇人。更關鍵的是艦船旁邊的星晨號衛星早已不見蹤影,艦船的速度仿佛和失控了一樣,過于急躁的特征始終找不到這片區域的出口。有時候過于信賴指標導致越陷越深。無數的酒瓶開始配合著藥物的出現,不過些酒瓶只出現在了一瞬罷了。
繼續向前航行,尸體越來越多,在艦船旁邊引爆的導彈越來越多。物品的出現變得十分頻繁,像是一個時間線變得十分擁擠一般,十分混亂像是在催促著艦船加快航行速度。這里亂到讓人沒有任何頭緒,艦船航道也總是不斷變更。每次在艦船變更航道之前,都會在旁邊出現一個更加簡潔的航道。
唯一的遺憾就是另外的航道看起來讓人十分痛苦,空洞著,像是失去了什么;痛哭著,像是遭遇了什么。荊棘叢林在另外一個航道隨處可見,想要通過這些荊棘叢林,就必須用武器將它們打散。但對現在的小熊級搖籃號來說艦船上沒有武器,它根本沒有可以使用的武器,像是一個不會打仗的“士兵”。
“對不起,是我當初參觀星墓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要卸下武器保護逝者。”
“沒有關系,這些路雖然曲折但是一步一步地走也可以到達盡頭。你不是一個一出生就要學會打仗的士兵,所以沒有必要在意簡潔但需要武器的道路,你只要走適合你自己的路就行了。對于那個慌亂的時代,簡潔是需要東西交換的,也許是親朋好友,也許是自己的生命。但這說明不了什么,也無法定義什么。”
艦載智能的話讓我放松了一些,我應該讓自己活得瀟灑一點,這條路根本說明不了什么。艦船繼續向前航行,直到一些類似資料的東西開始出現,這條路才開始稍微不那么曲折一點,而這些資料也僅僅在這條路上形成了一堵一樁就散的墻壁。墻的后面是更加空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差點形成了絕境
在越過重重險阻之后,我看見了許多奇形怪狀的生物、不知名的題目……直到來到了最后一個框架前,我好像看到了一個東西。那個東西在艦船的不遠處。“那就叫它‘星晨’吧。”我不清楚這句話是怎么出現的,但我看到了不遠處有一閃一閃的光點。我看清楚了,那是星晨號衛星。
星晨號衛星的光芒穩定后,就回到了艦船的旁邊繼續照明著前方。最后一個舷窗框架后面,是更多的尸體,但是沒有了艦船殘骸。我在許多廢棄的空間站中認出來幾個特別熟悉的空間站——億系城空間站,正當我以為我們回到了起點時,星晨號提醒我看向遠處。我照它的話看向遠方,卻沒想到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遠處的藍色光點遙不可及,那似乎是長征之路的終點站。而那個藍色光點瞬間擴散成一條線,而中間原先藍色光的位置變成了一個類似眼睛的東西。艦船繼續航行,而艦船旁邊出現了一艘艦船,一艘同樣沒有武器的艦船。接著是更多的艦船,數以萬計的艦船,這些艦船同樣沒有武器。
“嘿,伙計,你看起來很孤獨。你不界越嗎?還是說你在等著你的朋友還是……”艦船的通訊器傳來陌生人通話。
“等不到了,再也等不到了,我打算永遠留在這。”我將語言輔助器的年齡調高一些,調到和對方差不多的聲音,那種滄桑與無力感。
“為什么?這空間已經被他們搞得一團糟了,再不走,就沒機會了。”對方在勸我,我也聽出來了,但對我而言無所謂了。
“我有并發癥,即使我界越了,接下來的時間里也沒有什么意義。”我在想,真的就該這么放棄嗎?
“如果你界越了,可以去往更好的空間,就有可能把病治好。”對方還在勸說著我。
“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國家、朋友、家人、種族一切的一切,活下去有何意義?”
“好吧……祝你好運……再見伙計。”對方勸說不動我就走了。
他們似乎是這個空間戰爭爆發以來,活到最后的一個幸存者。我向艦載智能詢問了“界越”的意思,以及為什么是一團亂。其中的界越的意思艦載智能是這么回答的,通過越過空間裂隙而去往其他空間生存就是界越。而那個一團亂,是指這個空間中最后的戰爭——熱寂戰爭。
這場戰爭是我休眠后約一千萬年發成的,而這場戰爭維持了一個小時就結束了。無數的藍色光點出現在了這片空間里,如同所有幸存者最后的孔明燈愿,這無非就是將所有能量都轉化為了熱能。熱能似乎會灼燒著一切,讓數千萬具尸骸上的冰塊融化,讓無數戰爭中喪命冤魂,不再因為寒冷而延緩回家的腳步。
似乎還灼燒了如同蟬翼的空間壁壘,讓無數那些冤魂不再因為囚困于牢籠而傷心。熱能似乎成為了冤魂的熱淚,也成為了唯一讓冤魂回家的動力。而那些艦船似乎化為了一堆例子,或許他們出現是把我當成了界越的鼓勵者,是我帶領著他們開始了界越。也許他們把我當作了一個領導者……
在這浩瀚的艦隊中,一艘護衛艦停在了艦船的旁邊,對方問我要不要他珍藏的酒。我給了肯定的回答,并且感謝對方。和上個人相同,他也在勸說我離開這里,我還是拒絕了對方。最后他利用可端控機把酒送到了我的艦船上。他沒有收回可端控機,而是切斷了艦船與可端控機的信號,然后離開了。
“歡迎來到長征終點站前的補給站,有什么問題盡管提問。”經過漫長的長途跋涉,我最終還是來到了管理局的計算機陣列前。
在我開口之前,計算機發出了一條指令——這個空間正在坍縮。我像是早已厭倦了這個規律一樣,老套且無趣。我總感覺每個戰爭后面都會有“坍縮”這兩字,也許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昌盛的文明、一個璀璨的星系、一個無邊的空間。也許坍縮的是這些東西,也許坍縮的不是這些東西。
是原始且蠻荒的生存戰爭延續至今,從古老的冷兵器變成了一盞盞的孔明燈愿。也許印證了那句話:“文明發展的本質是從一片虛無縹緲到另一片虛無縹緲。”不需要被定義,另一片虛無縹緲可能是因為各種原因導致了文明的滅亡,也可能是摒棄所有的科技成為意識體,任何成為下一個正在襁褓中哭泣的文明眼中的神。
我問出了我心中的遺憾,但始終得不到答案。也許答案是我走到了長征之路的終點,也許答案是抵達了許多文明抵達不了的另一片虛無縹緲。從最初的問題“如何去生存”變成了“為何要生存”,看不見的終點站,無數次兜兜轉轉回到了起點。而我也在無數次以為任務結束后,被賦予了新的任務。
不過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將所有我視為珍貴的東西,都送托付給了管理局。說實話要不是最終空間變成了這個樣子,我還不一定能看見這些管理局齊聚一堂。無盡的陣列計算機,無盡的圈套、無盡的任務。最終我得到了一個東西——空間奇點種子,一個類似于彈珠的東西。
“星晨號,說實話我一直很知道你到底是以什么樣的方式移動、隱身的”
“移動的話你應該不難理解,通過肉眼無法察覺到推進器發射粒子從而移到,這些推進器有成千上萬個乃至上億個。而隱身的話,第一種就是你在衛星基地看到的那樣,第二種就是通過納米級攝像機達到事實取景與更換,發光就更簡單,就是單純的燈光而已。”
“我怎么聽不懂你說的話了……”
“什么,你已經開始聽不懂了嗎?那就說明我們離長征終點站不遠了。”
我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身體機能的逐漸下降、語言理解能力的低落,讓我逐漸像個小孩子一樣。我甚至連我自己說的話都無法理解,我聽到的只有像噪音一樣語句,這讓我開始有些脾氣,甚至開始哭了起來。最終因為哭得太久了,把嗓子哭啞了,我失去了哭的能力……就在這時艦船檢測到了行星。
我讓艦船掃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在這即將消亡的空間里,還留存著十顆流浪行星。再往上飛一點便可飛到最近的一顆行星。它們并不受恒星的束縛,卻被即將消亡的空間控制著,按理說即將消亡的空間并不是沒有引力了,這個現象我從未見過。算是為了滿足那顆重回稚嫩時期的好奇心,我讓艦船前往行星附近。
星晨護航結束后還是一如既往的顛簸,我看著這顆行星,經過掃描才得以看全外貌。這顆行星原本是一個充滿生機的星球,但表面已經變成灰黑色的了,表面還有一點白色的斑紋,在灰色和黑色之間顯得也有點黑。如果可以不借助這種掃描就看清表面的話,那在戰爭中死去的亡魂便能閉眼了。
不借助掃描就可以證明這宇宙沒有徹底消亡,現在卻要借助原始波在顏色上的反射波長來看清行星的樣貌,實在是感到惋惜。掃描了一下艦船與行星之間的距離,看到只有距離只有5341米后,我便讓艦船加速,我準備降落在這顆行星上,給生命進行最后一次旅行。
降落到行星表面后,我趁還清醒著穿上了出艦服后便開始這次旅行。這顆行星非常荒涼,沒有什么可看的,我只是給艦船側面攝像頭傳達了指令——拍兩張旅行的照片。先是站著拍了一張照片,隨后發現后面有一塊石頭,便坐在上面再拍了一張照片。拍完后便回到了艦船上,然后起飛道別這顆星球。
看著剛剛的兩張照片,也算是滿意了,因為即使不滿意也不行了,所剩時間估計真的不多了。開著艦船返回了原來的位置,艦船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說我剛剛坐的位置十分危險,石頭后面便是萬丈深淵,深度足以斷開人與艦船之間通信。生物威脅基本排除,但下面的尖石足以致人死亡。
回到艦船上我立馬脫下了艦外環境服,而艦載智能繼續控制艦船航行著,“駕駛員,今天是換算成平常的日歷,時間為5月28日,也是你的生日。”我沒有理會,而是繼續注視著那顆彈珠。「今天是你的生日,出去看看星空吧。」這是那條消息,緊接著群星閃爍,無數顆類似星晨號的衛星亮起,組成了現在的群星。
聽著它們一遍遍地為我唱著生日歌,我看著艦船來到900米以內。艦載智能關閉了,我則是看著裂縫。將彈珠扔出艦船外面后,我又看著裂縫的變化。突然腹部一陣難受,一大口鮮血噴涌而出,手指開始發黑。我沒有力氣站著了,倒在了血泊之中。
“巴塔不要你拯救世界,巴塔只要你好好活著。”都說死前可以聽到思念之中的聲音,原來是真的……
“乖,等種子……子……破苗成林,我還……繼續……守護你……們”我用盡全力,去回答那遙不可及的聲音……
“長征之路結束了,辛苦了。”裂縫發出一陣白光,這漫天星晨沒有機會再看到了,此時我已經感覺到心跳停止了跳動,我接受了這片空間最后的黑暗。我帶著絕望、迷茫、不甘接受了這片再也無法迎來陽光的黑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