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現場的氣氛讓我覺得非常不適,明明是回家的第一步,為何會感覺這是死亡以及生命的終點站?在等待徐江的期間,我試圖和萊文克聊天,但他始終死氣沉沉半天也沒回我一句話。主位上的意識體只剩兩個了,三大文明都已經離開了這宴會現場,他們不再回來。
“你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不理我了?平時的你不都以調皮為主嗎?一天煩我無數次的你為何在此刻沉默不語了……”他沒有回答,兩顆恒星之間的藍色光點不斷增亮。我像是始終在木筏上沒有脫離襁褓的嬰兒一般,在黑海域上那海浪的嘈雜聲中哭泣,然后看著他們屠殺、喧嘩、沉入茫茫的黑海域之中。
徐江還是沒有回來,萊文克依舊沉默不語,我還是在黑海域上飄忽不定。我始終試圖奮力掙脫襁褓,掙脫那象征弱者的枷鎖,始終在藍色的光點與燈塔的光芒之下進行。黑色的海浪如同捕食者的舌頭,成片的木筏如同捕食者的牙齒。他們開始朝著我的位置前進,試圖將我殺死在黑海域上。
我足夠幸運,最終我連同木筏被遣返回了岸上,我成為了觀望他們幸存者,繼續看著他們無休止的殺戮。隨著燈塔光線的移動,海浪時不時將救生圈送上了岸上,也將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一個彩色石頭送上了黑色的海灘。它很快被黑色的海灘感染,變成了所有人的墓碑,上面的藍色光點像是墓碑上的名字。
“徐江將核心制作好了。”
“怎么回事?徐江他人呢?”
對方沒有回答我,而是繼續說著當時發生的情況……沒有發現徐江,只有這個核心。現在只有那些卑劣、虛偽的說辭,虛偽的歌頌中我又失去了一位同伴。所以這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還是把我們當做羔羊現場宰殺?草率的宴會、虛偽的歌頌,在羔羊被宰殺前向羔羊深鞠一躬。
我又回到了那令無數求生向往的黑海域,黑色的海浪高高在上,無數的木筏被黑色的海水渲染,然后他們繼續無情地屠戮著。“所以他們到底為什么嘲諷燈塔?又為何這未知數是無解?”虛偽的歌頌隨著那草率的宴會飄蕩到了黑海域,最終在黑色的海水的渲染下,變成了諷刺羔羊的無知。
一群黑色的海鷗快速掠過了海平面,如同天上的黑海域墜入深海的木筏。灰黑色的翼羽飄落,漂浮在海平面上時便成了新的木筏。或許這也是其他求生者覬覦的證明,證明自己活著的同時墜入深海。然后學著海鷗的翼羽成為新一輪的木筏,成為了尸骸中的木筏。
飄落的翼羽、斷裂的木筏、猙獰的面孔,從未停止過的求生,從未停歇過的光線。引導著、被引導著,在無數且無限的新一輪中被引導死亡;在無數且無限的新一輪中讓希望滅亡。是翼羽的飄落,是無數次向覬覦的目標一步步地靠近,是猙獰的面孔看向曾經的海面,也是求生者對天上黑海域的遐想。
黑色的海鷗持續掠過海平面,它們的鳴叫與燈塔的光線時刻提醒著求生者。唯一真誠的歌頌被刻在了遠處的石碑上,而我也成了幸存者不停地觀望著遠處的海平面。我把石碑上的歌頌稍作修改,最終在一根翼羽的飄落中,完成了這份歌頌……
「他與元素之間的結伴并未結束,整個空間的元素如繁星般閃耀,是空間贈予他們的贊歌與詩頌。若存在其他空間,那么他與元素的遠征也并未結束,而是在其他空間中繼續。其他空間贈予的贊歌與詩頌也如元素和繁星一般閃爍、璀璨,也如煙花一般,熄滅前也將點亮。」
兩座燈塔互相照亮著,成為了我眼中的兩顆恒星,如此閃耀、如此遙遠。遙不可及的距離不足兩指間的咫尺距離,不斷比劃著,也不斷地祈禱著。也許最真摯的祝福也莫過于此吧……是無法看清的燈塔的本質,是始終不斷靠近的距離,到最后才發現咫尺的距離求其一生也無法走完的路程。
遠方的恒星不斷閃爍著,藍色光點越發明顯。萊文克最終喊了我一聲,起初我還沒反應過來。但最終他那笑容與藍色光點互相映襯的時候,我再也沒有跟上他的步。他像是提線木偶一樣,徑直離開了會議現場。我看向留在主位上的意識體,心里的滋味越來越復雜。而他此次的離開,是為了調節控制器,規避恒星氦閃。
我也明白……大概率又是有去無回……那兩顆恒星最終發生了氦閃,氦閃的方向是直接朝著我宴會方向來的。也許是因為我對于伙伴的接連離開產生了不舍,也許是因為我陷入了太久回憶,導致了我的時間觀念被抹除了。仿佛是他剛離開,這氦閃就爆發了。而此次行動也有幾名士兵跟隨。
氦閃距離抵達宴會現場還有一段時間,跟隨萊文克的士兵向宴會現場傳輸回了一張照片。照片中只有萊文克一人,他擼起袖子正在調節控制器。他已經滿頭大汗了,豆大的汗珠在他臉上十分明顯。距離照片傳輸回來過去了許久,直至氦閃掠過的宴會現場,依舊沒有萊文克的音訊。
最終這冷漠的宴會只剩我一個人,再也沒有一開始見到的那種恢宏大氣。只是周圍變得無限的暗淡,這是獨屬于我,也是限制我的牢囚。在這里無數遍地徘徊,看到的只是無限延伸的屠宰場。無數灰暗的燈光,照亮了屠宰場最后的殺戮盛宴,也是燈塔照亮于木筏之上無數求生者的歡呼。
最終我只是上陌陌在黑色的海灘上燃起了篝火……也許萊文克調皮的性格是烈火贊許給他的,也是烈火最終收回了他調皮的性格。也許在某一天,所有能量都會轉化為熱能、空間恢復寂靜之后,是整個空間對萊文克的贊許。雖然在平時他調皮,甚至有些不顧他人的感受,但他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一位伙伴。
我看著身上的連體嬰兒服,那淡藍色是黑海域曾經的藍,也是令我不寒而栗的藍色。在燈光下,衣服上的絨毛透著無數的藍色光點。兩顆恒星最終同時發生了氦閃,也最終相互吞并,形成了質量更大的恒星。宴會最終只剩下來我一個人,一個始終在沒有脫離襁褓的求生者。
“那么克雷·諾曼先生,你不是說你還有任務沒有完成嗎,你該出發了。”最終這場宴會的聚光燈落在了我的身上,一行人最終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夠了,我們五個人此次被接回來本就莫名其妙,再加上你們這個吃人的宴會?我們回來沒有拿到一點功勛,就被不斷要求去赴死。有必要嗎?如此草率的宴會,就是你們在屠宰羔羊前深地鞠一躬罷了。或者說你們從一開始就拿我們當小白鼠的證據……”
那些意識體在短暫的停留后朝我聚集,餓狼最終不再向羔羊鞠躬,而是舉起用于屠宰的爪子向羔羊劃去。燈塔的光束最終像聚光燈一般,落在了覬覦活著的求生者身上。我開始掙脫束縛,跑出了它們的包圍圈,也跑出了這虛偽至極的宴會。隨著跑出去的距離在不斷地增加,周圍的環境也開始層出不窮的變化著。
我拼命地向前奔跑,周圍的環境繼續不斷地變化、扭曲,直至完全變成了一幅場景。那些我長征經歷過的、見證過的,那些黑海域之上的屠戮再次像是跑馬燈一樣放映。不斷地扭曲、變化、再次溺死在黑海域、再次變成那羔羊。如箭矢組成的障礙一樣,是我無法跨越的鴻溝地帶。
我再次看了看那個畫面,兩位原住民蹲在地上,張開雙臂喊著那個名字——塔波諾。接著就是熊諾、諾團團、諾絨絨也在此刻進入了我的視線范圍內。他們眼中是對一個孩子學會走路的期盼,是對一個孩子奔跑向無限幻想的同時,展開生靈自由的翅膀的喜悅。在這一刻,仿佛我就是他們口中呼喊的孩子。
接著是無數的自然生存空間的原住民,他們用同樣的眼神、同樣的方式對我進行鼓勵。在這片草地上,而不在黑海域。是不需要再次面臨黑海域的燈塔、求生者的威壓,是不需要懷著急于脫離襁褓而忐忑不安的心情。自由、崇高、真摯,沒有一切一切的束縛與枷鎖,只有無限極致的童話帶來的治愈。
這一刻,我就是我,不在黑海域之上、不在黑色的海灘邊徘徊,不需要努力接近燈塔看清其本質而最真實、最自由的自己。現在只差咫尺,我可以投入那溫暖的懷抱,可以跑出這屠宰場,可以跑出這虛偽、草率至極宴會,可以跑出這虛偽的家。以自我為之崇高,不再位于黑海域之中徘徊。
最終在體力耗盡的前一刻,我跑出來宴會。而宴會外面是我最熟悉的空間站,空間站的舷窗外面,還是那永無止境、從未休止過的屠宰場,是黑色的海浪從未停止推動那些渺小的木筏。我靠著冰冷的墻面,凝視著對面的舷窗,而外面是恒森文明的母星。
一個即將支離破碎的衛星圍繞著這顆宛如新生的星球,如同屠夫的眼睛、燈塔的光源。「警告!您的病情貌似加重了……」眼鏡的左眼鏡片浮現出了我再熟悉不過的界面,那是我剛踏入守護者這個職業的時候,看到的生態手表那令人窒息的界面,害怕、惶恐……但依舊堅定著的信念。
胸前的裝置依舊閃爍著,我靠著墻深呼吸著。隱約間聽到了一些人的談話,我靠著墻努力讓自己站起來。我緩慢地靠近聲源,也向著所謂的方向前進。最終我靠在了一個墻角處,努力聽著他們的談話,也在此刻再次望著一望無際的屠宰場、一望無際的黑海域。
“五個目標完成了四個,雖然沒有保質保量地完成目標,但是這次各位完成得很果斷。”
“你說話倒是不嫌累,現在剩余一個目標跑了,你當初說的百分百完成的承諾到哪去了?”
“剩余一個也不難抓,現在他就在不遠處偷聽我們的談話。你帶著一些士兵,讓他們進入隱根狀態后去抓目標。”
周圍瞬間呈現出死亡般的安靜,仿佛這一刻我真的無法聽見任何聲音了。出于求生本能,我迅速站起身來向著遠處跑去。直至看見通風管道后,我果斷爬了進去,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不斷摸索著。我繼續在通風管道中爬行,不料眼睛一花再次看見小家伙們……
他們將手伸向我,但我隨著一塊未固定的板子墜落到一處未知的地方。剛剛有一瞬間,我感覺到海水灌滿了我的鼻腔,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而此時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一個士兵的影子瞬間充滿了拐角處,來不及躲藏的我瞬間暴露在了他的視線中。
我與一名他在狹小昏暗的走廊發生了對峙,但對面的士兵明顯沒有太多的對峙經驗。他從腰間摸索著一個東西,隨后將一個只有手掌長度的制棋鉗拿了出來。他貌似把那個東西當成了刀,在對準我的一瞬間他突然倒地不起。仔細看會看到他身后有一絲類似于白煙的東西……
他手臂上的一個東西突然斷裂,我上前查看,應約在這兩個東西的背面看見了“神明信徒”四個大字。我仔細端詳著這兩樣東西,但我始終不明白這東西有什么作用,只好先搜尋其他有用的東西。我突然看見士兵的口袋里有一個金屬的反光點,拿出來仔細一看居然一本紙質的日記。
「這是我當質量棋手的第一天,我的工作內容便是將黑白兩種棋在一個巨型無邊棋盤上移動。黑棋代表著厄運,也可以代表性格方面的強勢;白棋代表著好運,同樣也可以代表性格方面的弱勢。但不知為何這些棋子十分難以移動,像是一個個中子星一樣固定在棋盤上。」
「距離我當上質棋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些棋子的移動方式依舊難以捉摸。不過好在我有些長進,我成功移動了一顆黑子,并且兩顆多余的黑棋推下了棋盤。上一任質棋手說是要送給我一件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說是對工作效率有幫助的東西。好像叫神明信徒系統……」
「我已經成為資深的質棋手了,但上一任質棋手不知為何死亡了。是在我升職的當天死了,我還要去參加他的葬禮。那套東西我也在之前拿到了,暫時還不會用,貌似是需要兩個操作這一套系統。比起這些煩人的事情,那些所謂的領導要送我兩具肉體,這兩具肉體有一個稱呼——孩子。」
「今天鑄識者找到我了,他是一個孩子的意識在鑄造的時候沒了,我現在只好將希望放在另一個孩子身上……很可惜那個孩子也失敗了,我的手下失手打碎了一罐裝滿了黑棋的罐子。那個孩子的肉體不見了,并且意識在鑄造的過程中發生了偏移。盡管領導可以繼續獎賞補償,但不知為何我心里總是不甘心。」
「我已經學會了使用了那套系統,但移動這些棋子必定會引來麻煩。可我別無選擇,我已經將神明和信徒的名字輸入進了系統里,兩者都是我自己的名字。我知道這件事情沒有人會幫我,因為違反了規定會被判處死刑,即使那樣又何妨!我已經下定絕決心了,誓死將那些黑棋推下棋盤!」
「靠著這套系統我將21顆黑棋推下了棋盤,同時也被領導發現了。我失去了質棋手的身份,早料料到會有這一天。我將代表幸運的白棋藏在了那些黑棋的下面……只要這個棋盤沒有消失,就代表那個孩子還活著。因為這件事情,我本應被判處死刑,但因為他們看著我辛苦的份上網開一面,只是將我貶為了底層的士兵。」
日記中并沒有提到這是干什么用的,我在兩臺設備中不停地翻找著有用的信息,直至看見了一行小字——生命磁場同步感應系統。我貌似明白了這系統的作用,在不停地摸索中看見了設置界面。我設置了兩個使用者的名字,毋庸置疑兩個人名字都是克雷·諾曼。
「請輸入神明的名字:克雷·諾曼,確認完畢。」
「請輸入信徒的名字:克雷·諾曼,確認完畢。」
“萊文克,我可以保證這是我最瘋狂的一次,在這一刻我既是神明也是信徒。我信仰我自己;我庇護我自己;我與我自己共存。你這烈火般的性格,從未認真地聽我講過一句話,現在火滅了風停了,你也欠了我無數次的……”我頓了頓,看見身邊沒有其他人后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玩意的原理簡單來說就是鼓舞與被鼓舞者之間的關系,舉個例子便是我參加馬拉松,在跑步的人是我,而我也可以同時站在路邊鼓勵著自己堅持并且稍微跑快一點。我喊著加油并且我相信我能勝利,此時我就是信徒。我受到鼓舞開始加速,耐力與心理作用結合我逐步加速,而我的反應是回饋作為信徒的我。
我回饋作為信徒的我,那我便是生命。如此反應便是我從鼓勵的那一刻起,就與作為被鼓勵者的我進行了生物磁場的相互感應。就像兩塊磁鐵一樣,相互吸在了一起也從兩個獨立磁場變成了一個磁場。那個角落再次被影子填充,更加黑暗;更加窒息。我迅速將設備固定在了左臂肱二頭肌的位置。
緊急之下我用起了供奉神明時才會用到的話語以及動作,雙手合十雙膝跪地。眼神中的虔誠,以及對神明對信徒進行庇護時的猜想。如此荒謬,也如此絕對。黑色的影子的填充,變成了更多士兵在這條寂靜的走廊中發現了我。我反復重復著兩句話試圖盡快激活這套系統。
“我是信徒克雷·諾曼,我信仰神明克雷·諾曼并遵循神明的意愿,永不摒棄神明。”
“我是神明克雷·諾曼,我看到了這位虔誠的信徒,我愿庇護這位虔誠的信徒,永不放棄這位信徒。”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我仿佛進入了一個未知的地方。完全一樣環境,但那些士兵像是沒有看見我一樣繼續往前跑著。我繼續觀察著,而越觀察我越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泡泡的內部。隨著眼前出現了漣漪一樣的東西,周圍的環境才算是真正的大變樣了。
看著面前的環境,到處都寫著五個大字——永遠的朋友。“你們應該不會走太遠吧?你們應該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對吧?你們說過要永遠做我的朋友的吧?你們應該不會騙我的對吧?因為你們答應過我的……你們現在要走了,應該不是那個意思吧?”四人逐漸離去背影,讓我逐漸哭出了聲,拼命地追趕也無濟于事。
“你們等等我……你們帶上我好不好?說好的永遠做朋友的呢?為什么連要走都不提前告訴我?不是說好了不會走嗎?你為什么騙我?你們等我好不好?我就你們這么幾個朋友啊……你們都沒有好好答應我一件事,我都沒有怪過你們。你們為什么要走,說好的永遠呢?你們為什么騙我?”
這令人窒息的環境在我的哭喊聲中變成了一艘正在疾馳的艦船。雙手合十的祈禱,也最終在手掌中發現了我與同伴已經褪色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