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服少年,鮮衣怒馬,一路揮灑塵土,看都不看程宅,直接往遠方趕路。
看著眾人的驚異,最后卻什么都沒發生的愕然,曹祖明毫不在意地笑了:“你們以為那個路過的孩子會是有緣人,其實不是,你們大可放心。”
……
眾人不敢說話,只能沉默以對,心中有太多的想法,只得埋進深處,用笑容面對這個目前能決定自己去路的人的詰難。
一枚漆黑更甚無光夜色的珠子,在太陽下熠熠生輝,發出讓人身體輕健、呼吸暢快、頭腦清明的力量。
不過短短一盞茶的功夫,在場的眾人都覺得自己的身體比從前更好。一炷香過去了,這種感覺才逐漸消退。
曹祖明看著在場的所有人,用力一捏,珠子散開化作指尖大小,落到所有人手上:“拿好,且先回去,尊駕有空,到時自會通知爾等。記住,認珠也認人。”
話音落,所有聚集在程宅門前的人,各自散去,等到走出一段路,才驚覺自己在這個人面前根本毫無反抗之力,什么報復什么小心思,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同時,也生出了某個想法:這算是把我們打發走了,仙緣沒了?不,不會的,我們還有這個珠子,到時候會有消息的。
關上大門,曹祖明看著被綁在原地的柳姓內侍:“昨夜你面對考驗,堅定內心直接選擇三元修煉之法,并發誓不走神通之路,卻不肯拜入尊駕門下。當時只當你沒想清楚,還是昨晚的問題,人類,你該有答案了,究竟要不要拜入尊駕門下?”
想到家鄉的血脈子侄,在當地借著自己的名號作威作福,有一群捧臭腳的納威助喊——那幫子位高權重的文臣武將不敢說話,因為怕陛下借機清理,收回權利。
想到延續了柳家香火,有幾個出息的同族,在各地為小官,互相幫襯——陛下借機排除異己,慢慢來又徐徐圖之,一切都按規矩,讓被蛀空了的御史言官在這方面不敢找借口
想到不得不給狠心父母新修的逾制大墳,以此來宣傳自己,夸耀自己的富足和權柄,從而給人攻訐的借口把柄——你們這群該死的文臣武將,為什么不開口,開口了就可以一起死了。
那對狠心的爹娘,可是在豐年活生生要摔死自己兒子不成,丟在一旁等待自生自滅,等到活著好好地回來后,生生割了寶貝,賣給人販子,若不是足夠聽話又到了京城,早就死了。
感謝上蒼,讓我生了一副好皮囊,活下來了。
人販子近二十年前就被巴結的人找到了,確切地說是,十九年十二個月二十七天又五個半時辰。
當時老……我是怎么做來著?狠狠夸獎了一番那個巴結的官員,然后在眾人面前“謝過”人販子,讓他回去與子孫安老。
誰想與你道謝?!不是沒辦法嗎,我可是很少挨揍的,那個一直照顧我的小哥哥眼神清澈:我快死了,你想活下去就活下去,記得只有活著才有機會復仇。
當時怎么說來著?
“謝過老丈,不然也不會有柳如意的今日的成就,請放心,不會因為這件事遷怒的。”
事后我不過稍稍變了下方式,先把不重要的事交給那個巴結的官員,花個幾年時間,讓這巴結的人慢慢有了權力,也通過了大多數考驗,只差一步就能直接跨入這個小圈子。
至于那個人販子老東西,年級大了腦子居然還如此靈光,不但聽懂了話中話,當時的眼睛滿是驚恐和害怕,一定想起了那時的情景,一邊哭著一邊笑著跪在地上磕頭謝恩。
惡心!
更惡心的是,他回去后,借著京城之行的便利,在縣令縣衙門那里演了一出好戲,把作奸犯科的兒孫在眾人面前活活打死,當眾散盡家財之后,被人噴了幾口唾沫就了事。
之后,人販子老東西的家族,也有樣學樣,清理了一批可以清理的人。
呵,人啊,就是這個樣子,有時候做事情不能留情,居然偏偏留情,導致滿盤虧輸。不過一面的“饒恕”之緣,真以為有用?
午時三刻,我主持這家人滿門抄斬,頭顱在京城落地,尸身暫時不讓回收。
入夜時分,我將這人販子一刀一刀地割肉,從手開始,到手臂,后背,前胸……
回憶猛地中斷,陰冷狠厲、難念舊情的當朝陛下,是自己這一身權利的來源……
面前這個等待自己回答的人,有足夠的權柄和人脈,向那位仙人要來一個名額:“這位大人,柳如意想問一個問題。”
曹祖明知道,這是根據自己的回答,再來決定是否拜入程成承門下,所以說道:“人類,你有什么想問的,那就問吧。”
柳如意看著曹祖明,試圖從表情上看出內心:“柳如意想問,若柳如意走三元之道,多久能成長生仙?”
“難、難、難,機會渺茫。”連用三個難字,曹祖明看著已經衰老,三元渾濁的老人說道。
原來我已經錯過那么多了嗎?柳如意想到入宮這么多年,已經習慣了皇家的一切,卑躬屈膝也好,狐假虎威也好,貪墨行賄也好,一步步走過來,也算不枉此生了。
現在有一個機會放在自己面前,放棄優渥的生活的,進而可以有機會長生。還有就是放棄拜入門下,在這里做一個等死的清閑老翁,面對圣人的不放心……
回不去了,哪兒都回不去了。我啊,想成就長生仙,又不想放棄手中的權利,我不該這么猶豫的。
目光中透露著堅定,想開口卻發覺這幾十年的時光實在浸染得太多太多,穩定內心,以堅定的口吻說道:“柳如意的選擇,是三元之道。”
曹祖明笑了,看著柳如意:“能告訴我,昨晚的考驗中,為什么唯獨只有你,在神通和三元之路前,選擇了三元之路嗎?”
柳如意沒有多想,直接回道:“因為神通不能讓寶貝自己回來,而三元之路可以。”
按照圣人的脾性,看到我不能回去便罷了,不想起來還好,一想起來,恐怕,恐怕會把寶貝燒掉吧……
陛下啊陛下,老奴跟了您這么多年來,不知道您還是否念著舊情呢?
“傳承和血脈啊。”一枚紅黃相間的丹藥遞給柳如意,曹祖明說道:“此丹不過爾爾,卻能讓你身體即刻恢復,不必為了那事耗費大量心力。”
還沒反應過來,丹藥入口,順著喉嚨滑了下去,感受著撕心裂肺的疼痛,當年的靈魂割裂感又回來了。
不同之處在于,渾身上限都有一股癢癢的感覺,活了足夠歲數的柳如意很是欣喜,這是健康的感覺,自己只要忍住,就能獲得很大好處。
你們這些特別的人類是不是有病,凡是遇到這類事情就喜歡忍著,抓不抓、撓不撓的又不影響效果。真有好處又有這類影響的那種,早幾百年萬年……
好像這枚一直保存的丹藥,就是那個被終結的時代里,前后出產的。還好效果只是只有一點點,這個人類不也挺過來了嗎?
摸了一把,再摸了一把,又摸了一把,還摸了一把……
興奮地手舞足蹈,直到看見曹祖明,柳如意才停下,正了正衣冠:“謝過大人。”
第一卷《精元論》,一本是原版拓印成冊,一本是能看懂的印刻版:“同樣的書,兩本的效果一樣,你可以放在身邊,至于交不交給那個人類的君王,你自己選擇。”
兩本?是考慮到陛下嗎?是讓我可以和陛下談判,還是別的?又或者讓我吊著陛下,好滿足程仙長的一定要求?
心中雖然這么想,可嘴里卻說道:“這書放身邊沒問題嗎?畢竟是珍貴的長生仙的著作。”
想解釋這是帝君的著作,不過既然這個人類誤會了,而麒麟兒尊駕懶得解釋,等他再明白一點再說吧,反正也就幾十年的時間,不算長。
“原版在該在的地方,特制的副冊僅有一份,現在大部分在書房。”曹祖明并不介意這事給柳如意說道,“這原版的拓印,有三份,材料沒有副冊那么珍貴。同時有免于通常損壞和回歸之能,即便是那個人類君王心生貪婪,也不怕他動手。”
這位大人,要對陛下動手的心思,并沒有那么深沉,幾乎是明牌,這種手段實在不高明但很有效,陛下一定會動心,一定會貪心,送回來這種事……
實在不好說啊。
“你想錯了,給你原版是因為,你要學習這種文字,世間很大,你所在的地方卻很小。”曹祖明開口解釋著,“你不像莊大人和莊明知,也不是為了成就不擇手段的朱幽,你沒有多余的時間浪費了。”
柳如意沉默不語,將可以看懂的書冊放入懷中,注視著那古老神秘的文字,腦子瞬間明白了它在寫的是什么,身子一顫,在曹祖明的幫助下,還是站穩了,沒有因為精神不濟直接倒下。
引導柳如意坐在桌子旁,在桌上放了一壺銀質的酒杯,晃動之后倒出蘊含生機的清水,讓他喝下去:“柳如意,你現在的要務,什么時候原版拓印能完整暢通地閱讀,在考慮接下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