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落樹上的雪花,溜過卡爾的指尖,躺在掌心融化了。馬蹄不斷踏空松軟的雪地,蹄印留了一路。
“飛馬踏冰霜落雪······”
艾娃與他身披白色斗篷,風竄過他們身后,帶著斗篷也飄灑起來。
“白衣亦懷仁世之心。”
卡爾在馬背上看著皚皚白雪,摸著自己殘缺部位的傷口,緊鎖著眉頭,眼神中帶有凄涼之意。
“骨傷催人發淚······”
座下的馬一步一步走著,他的身體也隨之上下顛簸。說完他昂首看天,被凍紅的鼻尖吐著熱氣,睫毛也愈發冰冷,藍色的眸子盯著一望無際的藍色天空,嘆了口氣。
“天地怎知我苦痛之音。”
“古體詩。”
卡爾身旁的艾娃看著他發聲了,似乎帶著欣賞的意思。
“這些東西是我小時候學的,后來也沒怎么作過了。”
“作得不錯。”
艾娃嘴角微微上揚。
“多謝夸獎。我自認為我自己風格的詩要比這些好。”
卡爾無奈地笑了笑。
“嗯?為什么?”
艾娃的眼神中有了不一樣的東西。
“老的東西總是會過去的,新的東西不斷涌來,守舊納新才是我比較喜歡的。”
“如果因為守舊而不能納新怎么辦?”
“哈哈哈,如果不能并存,那還有待商議。”
艾娃略帶不解,似乎有什么東西使她困惑。
“你不覺得先人創造的那些好東西流傳了這么久,扔了很可惜嗎?”
“我認為舊的東西固然是好,但是要符合時代的發展。”
卡爾異常果斷地回答她,他的雙眸與平時大不一樣,有一種深深的睿智藏在其中。
艾娃笑了一聲。
“沒想到你平時性格謹慎,還精通治國安邦之道,在藝術觀念上卻有些激進。”
“我沒有什么激進的,只是我從來就不喜歡管理國事,我也不認為一個藝術家能當好一個國家的王。”
卡爾接著說。
“藝術家總是太激進、太理想了,他們忽視了最根本的現實問題,總是想象著世界的美,可世界并不是全美的。很有意思的一點你知道嗎?有一個偉大的哲學家曾經把我們所處的世界比喻成一個洞穴,洞穴里放有火把,而我們是被綁在洞穴里的人,我們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每當一些人從洞穴外面路過時,我們就能看到他們途徑的影子。我們就這樣以為著,以為這個世界就是墻上的那些影子。哈哈哈······多么無知啊。”
“仔細想來,藝術家就是歌頌影子的人,歌頌那些虛幻的東西的人。很可笑。”
艾娃對這個男人愈發有了興趣,他在熱愛的同時有不遺余力的批評這個東西。
“那你為什么還是這么喜歡藝術?”
“因為······”
卡爾看向遠方,眼神中帶有些許惆悵。
“這是我······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唯一的慰藉了。”
“你呢,你的慰藉是什么?”
他轉向艾娃順勢問了她一句。
“我啊······”
她黑瞳中的空洞似乎無窮無盡,仿佛再多看一眼就會被拽入無底深淵。
“我現在的慰藉就是你了。”
“我有這么重要嗎?”
“是的。”
卡爾笑得讓人很難受。
“一個殘廢,能有什么重要的。”
艾娃沒有再回答他了。
在他們前方不遠處慢慢顯露了一處營地,這個營地門前的守衛遠遠地就看見了他們。
卡爾離很遠便聽到了他們的喊叫聲。
“會首來了!會首回來了!”
他看著艾娃笑了笑。
“這是你的地盤吧,看來你很受部下的歡迎啊。”
“他們不是部下,是同胞。這也不是我的地盤,我們一起生活在這里,我只是負責分配任務罷了。”
卡爾不太相信的看著她,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艾娃笑著說。
“你會喜歡的。”
卡爾不可置信。
他們下馬前行,卡爾拄著拐杖漫步進營地。他身旁的艾娃一點也不閑著,從剛到營地身邊就過去許多人,但基本都是在問接下來的任務。
艾娃在迅速安排之后就帶領卡爾走向凜月雪山上的總部。
“卡爾,弗雷德今天也剛到這里,他就在上面等你。”
“他怎么來了!你為什么要把他也叫過來?”
“你等等會感謝我的。”
“那也得先等你給我講清楚之后。”
“我們走吧。”
他們一路走上了雪山總部。
狄安娜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后立刻關上了門。她坐在了椅子上看到手臂上的傷口,綠色的眸子變得憂郁起來,她的情感都在一個人的時候放大了。她發現自己的眼角噙著淚水,便用手擦去了。
她不斷的想自己剛才為什么要那么做,她沒有答案,這才是最奇怪的。
這時門響了,她起身打開門,門前站著一個威武的男性,他白凈的面龐,薄嘴唇,深棕色的眼睛。他就是剛剛送他們回來的康拉德。
“會首回來了。”
“好的,我知道了。”
狄安娜的臉背到一邊去。
“你······哭了?”
“沒有。”
狄安娜又重新擦了擦臉,不太情愿地回答著。
“那小子惹你不開心了?”
康拉德扭頭看了看門外,咬了咬牙。
“不關他的事,好了,我們走吧。”
狄安娜先康拉德一步出門了。
在總部的大殿上中央站著兩個人,一個拄著拐杖,另一個就是艾娃。狄安娜迅速走到了大殿中間,想艾娃問好。
“會首,您回來了。大家怎么沒來接您啊?”
“不用接,我讓他們忙自己的去了。況且這次我是有要事要跟你說,弗雷德呢?”
“他······已經被安排到一個空房間休息了。”
“去把他叫來,順帶把康拉德也一起叫來。我要跟你們說幾句話。”
“是。”
狄安娜穿過冗長的走廊,很快走到了弗雷德在的房間門前,她伸出手來準備敲門,但手落到門上又停下了。她暫停下來想了想,轉身離開了。
不一會兒康拉德來到了弗雷德門前,他敲門后直接將門推開了。看到了弗雷德在里面一個人坐著。弗雷德沒有抬頭,只是抬眼看著他,額頭卷起了一層皺紋。
“跟我走吧,會首回來了,還帶來一個人。”
“一個人?誰?”
“不知道,我們去了就知道了。”
康拉德轉身就走,他們一同走向大殿。
在弗雷德走出長廊的一瞬間,他的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看著艾娃身旁的卡爾。不過在艾娃身邊還站著狄安娜。
“卡爾?你怎么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怎么在這兒呢!”
弗雷德小跑走到了卡爾身旁,卡爾也吃力的拄著拐杖走向弗雷德。
“好了,這些話往后有你們聊的,現在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卡爾與弗雷德點點頭,身旁的狄安娜也目不轉睛的看著艾娃。
“康拉德你也來。”
康拉德輕輕鞠躬。
“是,會首。”
艾娃帶他們四人離開了大殿,走向一間空房。她推開門后,等他們全部進入房間就將門鎖了。房間中有一個拉手開關,艾娃將拉手拉開之后,房間外開始有機械發動的聲音,鐵鏈的碰撞聲尤為明顯。他們所有人都感到一陣不安,這種不安來自于地下,他們腳下的地面開始晃動,這時他們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身體比之前輕了不少。
不一會兒,一陣巨大的壓力,將他們壓得站不穩了,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艾娃帶他們走出房間又看到一扇門,這扇門門縫中透著光,光化成絲絲縷縷的光線分裂開周圍的黑暗。
他們打開門,一陣帶有冰霜氣息的風吹進來,與光一同逐漸充盈了整個石洞,色彩灑在五人的身上,他們的瞳孔逐漸縮小,臉上也越來越有光澤。
“前面就是一處冰湖了,我們就到這里。”
“到冰湖干什么?”
卡爾很好奇,也很納悶。
“走吧,我們到冰湖旁邊說話。”
艾娃沒有理會他們四人的神情,自己走了過去。康拉德看了狄安娜一眼,她也跟著艾娃去了,康拉德也走在了后面。剩下一臉茫然的卡爾和弗雷德,他們相顧無言,他們聳聳肩都跟著過去了。
艾娃踏著冰雪,不急不忙,腳步緩緩而至。
“我叫你們來是有原因的。”
“要是沒原因,我跟你沒完。”
弗雷德雙手抱胸,插了句嘴,狄安娜撇了他一眼,康拉德也不喜歡他挑逗的樣子,厲聲呵斥著弗雷德。
“會首說話時,你最好閉嘴。否則我會讓你閉嘴。”
“說吧,把一切都說出來,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卡爾補充了一句,冷風拍打在他剛毅的臉上。
艾娃眼神平靜,轉身看著這四個人。
“卡爾,我知道殺害莉娜的兇手是誰,但是你現在還不能去找他復仇,你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卡爾變得很激動,聲音有點顫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艾娃面前,雙目直視著她,雪白的背景下卡爾顯現出的情緒有些脆弱。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莉娜是被誰殺害的,你告訴我,究竟是誰!”
“是誰我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是一般人。”
弗雷德手搭在了卡爾的肩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
“半個月前,我在去往最南方的地燼城的路上,看見一個小姑娘被追殺,她很機智,在路途中與一個路上的平民姑娘換了衣服,可是后面的追兵在追上后認出了這不是她,然后問了這個路人她去的方向后,追兵追到她后就帶走了,并且她們還一并帶走了這個路人。這個姑娘就是你熟悉的莉娜······隔了一天,我看到了他們在狩路盡頭埋葬了她。”
卡爾卷入痛苦的回憶中,臉色變得十分難堪。
“卡爾,我一路上引導你,就是想確定你究竟是不是我需要的那個人。現在有一個絕好的機會,你如果把握好這個機會就可以去復仇,或者說,你就有了能力復仇。你之前已經欠了我兩個人情,現在該還了。我需要你替我辦的這件事其實對你的好處最大。這件事將會成為你人生的轉折點,你以后會感謝我的。”
“我懂,你想要為莉娜復仇,但是從一開始就被我引向了別的地方,這我表示抱歉,但是我需要你通過這些事去證明你的能力,這樣我才敢把最重的擔子交給你,你是唯一的希望,你是北帝國唯一的希望。”
“你現在知道了兇手的能力,但是你有那個能力想他們復仇嗎?你可以看看自己失去的這條腿,好好想一想。我可以做到的是給你提供一個選擇權,在你幫了我這個忙之后,會獲得更大的能力,到了那時,你就有了選擇權,復仇與遺忘,是你自己的選擇。”
“卡爾,你明白了嗎?我可以為你提供選擇復仇的權利。”
卡爾沒有回答,摸著腮,低頭沉思著。
“所以,這就是我叫你來的目的。還有你······”
“弗雷德,卡爾現在非常需要你幫他,你愿意幫嗎?”
弗雷德沒有吭聲,他的手很自然地抓緊了卡爾的肩膀。
“我讓狄安娜去把你帶過來是有很大的原因的。你在前短時間是不是殺了一個森林巫醫?”
弗雷德眉眼中有些吃驚。
“你當時殺了她之后,是不是和她的血液有過接觸?”
弗雷德陷入沉思。
“這就對了。我現在來告訴你們之前面對過的東西到底是什么,為什么那個巫醫為什么要用人血做交易。”
“在這個古老的世界上有一種力量,這種力量被稱之為魂之力。魂之力就像一條寄生蟲一樣,它會尋找一個健康的宿主。當它找到一個合適的宿主之后就會附身其中,奇怪的是,被寄生的宿主必須不斷的吸取同類的血液,如果時隔兩天沒有吸食到,宿主就會喪失行動能力癱瘓掉,在第三天的時候,魂之力如果還吸取不到血液,那就會離開宿主,去尋找其他的宿主。可怕的是當魂之力離開宿主的時候,宿主會立刻死去。”
弗雷德倒吸一口冷氣。
“據我所知,魂之力一共有八種,它們有完全不同的特性。當然,魂之力不全是負面的一種寄生物,它會給宿主帶來特殊的能力。比如,你們那天遇到的森林巫醫就是其中的宿主之一。每一種魂之力都會帶來不同的能力,巫醫身上的是水魂之力,是與水有關的能力。可以通過水的鏡面為通道傳送觸碰到通道的人進入它的獨立世界,水鏡空間。”
“弗雷德,魂之力除了主動脫離之外,還會有被動脫離之說。”
“這個條件就是,當前任宿主被另一個人殺死后,宿主的血觸碰到了獵殺人的血,魂之力會直接轉移到獵殺者的身上,上一人宿主直接死亡,獵殺者便成為了下一人宿主。”
“而你,弗雷德,斬殺了巫醫,血濺到了自己的傷口處,你,成為了新一任水鏡魂之力宿主。”
“所以我才讓狄安娜去救你,讓她喂你人血用來保命。這樣,你才有命來這里與我耍嘴皮子。你欠我一個大人情,懂嗎?”
弗雷德默不作聲,直盯著艾娃,眼中帶有感謝之意。
“所以,這件事我需要你幫我一把,用你的能力幫我。可以嗎?”
弗雷德點點頭,看著卡爾說。
“就算不是幫你,我也是來幫我兄弟的。”
“很好!克里斯狄安娜、康拉德,這時我需要你們幫我一個忙。平時我沒有讓你們去做險要的任務,這次我真的需要你們,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我也不會麻煩你們二人。你們愿意幫我嗎?”
康拉德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會首,我十歲就被您帶來凈土了,我的命就是您救的,需要我做什么您直接說就是了。”
狄安娜也慷慨激昂。
“會首。我記事起就在凈土了,凈土就是我的家,您直說。”
“好!”
艾娃平日里古井無波的雙眼中露出一絲激動。
“各位,聽好了。”
四人同時盯著艾娃,神色間帶著緊張與期待。
“這件事極其危險,所以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否則我們誰都活不下來。”
艾娃堅定地看著他們四人,眼神中沒有一絲優柔寡斷。
“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
卡爾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艾娃的嘴唇,似乎警惕著她說出來的事情。
弗雷德緊緊抓著卡爾的肩膀,手心出了一絲汗,這是在戰場上都不會有的緊張表現。
狄安娜與康拉德看著艾娃堅定的眼神,這反倒使他們心里沒了數,平時的艾娃都不會有這樣的情緒,或者,任何情緒。
四個人都在等著艾娃最后的一句話。
風闕城。
位于北帝國東部,地勢崎嶇,多為懸崖峭壁、高山峻嶺,風云瞬息萬變。
這里工匠云集,是北帝國所有高等工匠的聚集地,或者說,這里是北帝國的工匠學院,現在能數得上名字的工匠都來自這里。雖然這里地勢不太好,但由于巨量的需求,西部木鎏城的高等木料、南部地燼城的鋼鐵原料,基本都會通過蕭陵運送到這里。
毫無疑問,北帝國第一天才工匠克羅澤·施密特就來自這里。
“麻······麻······麻煩快······快······點!我他他······他媽的趕······趕時間。”
風闕城最大的木料商鋪中,克羅澤不耐煩地催著,盡管他的口舌不便。
木料商鋪的伙計動作麻利地為他算著購買的木料賬單。
“施密特先生,我已經算好了,您一共消費20000北侖。”
“找······找這里的鎮······鎮長報······報銷去去······”
“好的,您稍等。”
這個商鋪的伙計立刻跑到后臺去問老板,不一會兒便出來了。
“先生,已經為您報銷了。”
“帶······帶······帶走。”
克羅澤帶著充足的木料帶回了虎軀崖。
克羅澤心想,這么多木料,恐怕是不夠,如果是為了那件事的話,還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沒有十足的把握是做不了的,外剛內柔······確實不好做,這個設計可真是對我有一定的挑戰性。
他帶著運送木料的馬夫走向虎軀崖,長長的車隊離開了風闕城,在亂石怪窟的掩護下,這個商隊還是沒有那么顯眼。
“好······好了,你們就······就就放到這里吧。”
克羅澤指揮著運送隊伍,讓他們將木料放到了城堡的倉庫中。
他回到工作間中坐下來,摸著自己稀疏的頭頂,把玩著很久之前做的鋼鐵弩車模型,眼睛在盯著桌面上的打造圖紙,想著那天北帝王與他的對話。
那天北帝王不斷提出自己的想法與建議,克羅澤的眼中不斷閃爍著火花,并且逐漸有了堅定的東西,他們在似乎達成了協議。
“這份工作很有挑戰性。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剛才還極其結巴的克洛澤這一瞬間恢復了正常。
“很好,你是一個極致的藝術家,我相信你能做到。這次能成功有你一半的功勞。”
“好!”
“從今天開始,你所有的研究費用與生活費用都被北帝國包了,放心做!以后如果還有這樣的機會,希望你還能幫忙。”
王顯示出極大的包容,克羅澤挑著眉回答他。
“只要是有挑戰性的工作,我可以免費,但如果我不喜歡這個東西,我會直接放棄。”
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點頭。
“懂。”
“那······那就······就慢走不······不送。”
“再見,下次來就要見到成品了。”
“沒······沒······沒問題。”
克勞澤拍拍胸脯,自信地保證著。
他大笑出門,眼神中露出霸者才有的壓迫力。侍衛隊緊隨其后,一眾人離開了虎軀崖,留下一個不斷工作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