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生命繞不開的話題，路途或有不同，但歸宿始終如一。

李歡平青澀的面孔倒影在緩慢行駛的車窗上，有些虛幻，卻依舊可以見到大致的輪廓。

那是一副很鄉(xiāng)下的年輕臉孔。

三七偏分，濃重的眉毛似結(jié)成了川字；若有所思的眸子里透漏出一股淡淡的哀傷；嘴角很平，薄薄的嘴唇緊閉著。

貌似在放空發(fā)呆，其實(shí)他是在思考一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人死真的如燈滅嗎？是不是什么都沒有了？亦或者化為幽魂游蕩人間？

年近十五歲的他，仔細(xì)的回想著自接到爺爺去世的消息前后所發(fā)生一系列事件。

…

中考成績下來后，李歡平當(dāng)場給媽媽寫了欠條，原因是心怡的高中沒考上，只得以助捐的形式換取一個名額，整整四千八百塊。

對于他的家庭來講，是父母月收入總和的兩倍余，雖說父母沒說什么，但要強(qiáng)的李歡平依舊執(zhí)意寫下欠條，并重重的摁上手印。

然而少年的心思飄忽不定，今天下定決心要翻天覆地，片刻后便可能直接拋之腦后，繼續(xù)渾水摸魚。

“考也考了，錢也花了，自責(zé)和愧疚有什么用？得向前看，我還小，嗯，還小！”

發(fā)誓假期勤奮補(bǔ)習(xí)的李歡平，很輕盈的否決了自己的假期計(jì)劃。

玩耍才是每次考試后，人們最應(yīng)該做的事情。

歡平父母對兒子很是放縱，或許他們也覺得木已成舟，覺悟當(dāng)然好，但要說一個保證書就能即刻改變一個人，勉強(qiáng)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高中李歡平要去縣城住宿，鞭長莫及，切忌在假期打壓過狠，以免反彈的過于劇烈，最終魚死網(wǎng)破破罐子破摔。

知子莫若父母，李歡平更多的時候像頭喜歡蒙著眼走路的驢—無視前方，昂首闊步，頗有一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倔勁。

中考的失利僅僅是這頭倔驢面對挫折的小小開始而已。

歡平的父母很開明，允許這頭倔驢慢慢揭開紗布。

路嗎？總要自己慢慢走，父輩的保駕護(hù)航總有結(jié)束，而子輩注定自己要堅(jiān)強(qiáng)的邁上崛起或者墮落的人生征途。

于是李歡平和姚哲又一如既往的湊到一起，開始了愉悅的假日時光。

八九十年代的天很藍(lán)，或者是由于物質(zhì)條件匱乏，導(dǎo)致人們的精神世界里有更多的空間去感知體會。

當(dāng)然，對于那個年代的孩子們來講，快樂更為簡單，或者是見到一塊不常見的鵝卵石，吃上一根純純的奶棒，亦或者只是單純的說說笑笑。

姚哲是異常聰慧的孩子，也是李歡平最好的朋友，因?yàn)槟挲g相近，最重要的是姚哲的情商比較高，對比自己大半歲且武力值略高一籌的李歡平迎合的比較好。

理所當(dāng)然，李歡平將姚哲作為最親密的“捧哏”。

事發(fā)當(dāng)天下午，李歡平和姚哲在一片郁郁蔥蔥的玉米地里，一邊忍受著酷熱的天氣以及玉米葉子偶爾劃過身體赤裸部分的瘙癢，一邊挑挑揀揀的掰著顆粒飽滿須子粘連的大個果實(shí)。

兩個小伙伴經(jīng)過半個小時的奮斗，才帶著滿意的笑容穿出玉米地，來到他們的“秘密基地”。

李歡平稱之為：藏寶谷。

其實(shí)就是一個小土溝，溝的兩側(cè)是約兩米高的山坡，山坡上布滿黃沙，是個天然的滑梯，山坡的兩側(cè)稀稀拉拉的長著刺槐樹。

夏秋時節(jié)，天氣炎熱，小土溝即能乘涼又能玩耍，是塊孩子眼中的稀罕地。

“平哥，你和我說實(shí)話，你管這里叫藏寶谷，是不是因?yàn)槟莻€？”

姚哲一米六多的個頭，在同年齡段算得上中庸，只是身材偏瘦，腦圓發(fā)稀，加之眼睛很大，整個人拼湊起來，有一種電影里小灰人的即視感。

李歡平管這個叫聰明病，天才總是異于常人的。

看著姚哲指的石頭，關(guān)鍵不是石頭，而是石頭下面稀松的土壤，李歡平嘿嘿一笑：

“就知道瞞不過你，這是大龍?jiān)诩依锿党鰜淼腻X，大概50塊吧。”

“50塊！大龍瘋了吧，我一天的零花錢才三塊，冰棒、汽水再加一袋小零食都夠了，他一下子偷50塊！”

小灰人瞪大他本來就很圓的眼睛，驚愕過后，似想起來了什么，飛快的問道：“你讓偷得？”

李歡平把著玉米葉的手輕輕抖動一下，緊接著頭部像撥浪鼓一樣搖晃起來，對著姚哲接連否認(rèn)。

姚哲歪著腦子看了一眼李歡平，又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石頭，最后舔了舔嘴唇：“不帶大龍，小楠，春麗還有大樂哥，你給我開個小灶怎么樣？吃完烤玉米咱們?nèi)ベI瓶北冰洋吧？”

“不行，這是公款，懂不？公款，要大家一起花。”

李歡平是個有原則的人，即使錢來路不正，但要用的正經(jīng)，學(xué)會分享。

“嘖嘖，平哥，說的有理…”正準(zhǔn)備吐槽幾句的姚哲，看到李歡平微微揚(yáng)起的拳頭，明智的頓了一下，換上一副舔狗的嘴臉嘿嘿一笑：

“大公無私啊，佩服！”

李歡平這才得意的收了威風(fēng)，心里思忖一句：又想耍小聰明，占便宜，哼，老子的王霸之拳挨的還是少。

姚哲屁顛屁顛的跑到樹蔭涼下的一個用石頭搭建的小洞里，熟練的掏出火柴和卷在報紙里的煙，低眉順眼的給李歡平點(diǎn)上，自己也點(diǎn)上吸了一口。

“咳咳咳”濃重的煙味嗆得兩個孩子干嘔起來，姚哲雖然也抽了幾次，但實(shí)在還是受不了辛辣的味道，剛要把煙扔掉，便被李歡平給阻了下來。

李歡平找了一塊表面光滑的石頭，把煙頭上的紅擦掉，又小心的包裹進(jìn)報紙塞進(jìn)石洞里，這才白了姚哲一眼：“這是老李喝多了，我摸出來的，不容易，別扔了。”

頓了頓，他又說道：“洪大爺說，煙里面有人生。”

姚哲想起那個停薪留職下海的老洪以及每每過年聚在他家領(lǐng)錢的工人們，眼里閃過一絲憧憬，下意識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是該留著，品一品。”

兩個小伙伴均不再說話，一個去找干柴；一個用筷子穿玉米并清理內(nèi)側(cè)黝黑的兩塊大石頭中間的空地，那是他們早早就準(zhǔn)備好的烤架。

不多時，嗆人的濃煙在山溝的底部裊裊升起，配合著山谷、落日，一股近乎原始的生活進(jìn)食氛圍油然而生。

燒烤這種事，李歡平在行，他慢悠悠的轉(zhuǎn)動著玉米，不急不躁。

姚哲就更加安穩(wěn)了，找了山坡悠悠躺下，思緒早就隨著升空消散的煙神游天外了。

要說是舔狗，姚哲有潛質(zhì)，但更多的時候他是動嘴，李歡平是動手，這是她媽教的道理：能動嘴，千萬別動手。

只是他給曲解了，她媽的原意是不要打架，他給無情的引申為：能哄別人干活，自己就可以休息。

要不說天才的思維總是別出心裁。

偏偏李歡平是個喜歡“動手”，而且武力值高，有安全感，同時又略有智商的小伙伴…

是個好人！

姚哲收回目光，看著李歡平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正巧這是李歡平扭過頭來，看到了姚哲目光中毫無掩飾的贊賞，他心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拿起烤好的玉米來到姚哲處，憨笑一聲：“來吃！”

姚哲蕩漾的笑容洋溢在臉上，搓著手，兩個小伙伴便一起躺在山坡上，吃著“真香”的玉米，望著藍(lán)藍(lán)的天，內(nèi)心的滿足似要溢出來。

吃完玉米，兩人收拾好藏寶谷，勾肩搭背的爬上不算陡的山坡，一路向家走去。

行至半路，李歡平突然感覺口渴難耐，想起了姚哲的建議，拍的一下姚哲的肩膀，留下了一句“等著！”便飛一般的向藏寶谷再次掠去。

小商店位于馬路旁邊與李歡平的家大概500米的距離，而藏寶谷在李歡平的家山后，直線距離大概1000米，是一個不等邊的三角形，可是因?yàn)榕軕T了的緣故，李歡平固執(zhí)的認(rèn)為它們是等邊的，即使姚哲糾正了好些遍，也沒能改變李歡平的想法。

原因很簡單，每次來藏寶谷，李歡平幾乎都是用跑的，而幫助家里買油鹽醬醋都是用走的，有跑腿費(fèi)的情況除外。

在小商店附近的橋洞子里喝完北冰洋，李歡平輕輕的拍了拍肚子，爽利的打了個飽嗝，頓感一陣神清氣爽，撇了一眼同樣眼瞇成縫的姚哲，兩人相視一笑。

意思很明確，回家再吃一頓打打牙祭。

李歡平的家是一排小房子，單位給建的家屬院，整整齊齊一共十戶，姚哲和李歡平分居?xùn)|西兩側(cè)。

嬉笑聲中，姚哲先到家，道了個別，李歡平也悠哉的向家走去。

途徑洪大爺家時，微胖的大樂哥似已經(jīng)等了好久，從門房中快步走出，截住了李歡平，臉上有掩藏不住的焦急。

大樂伸手遞出10塊錢，拍了拍李歡平的肩膀：“快點(diǎn)去等班車，你爺不行了，我李叔他們找不見你就都回去了！”

一張蒼老和藹的臉出現(xiàn)在李歡平的腦海中，似遠(yuǎn)似近。

一把抓過大樂哥手中的錢，李歡平扭頭飛快的跑了起來，沒有向大樂哥道謝，心里就一個念頭：得抓緊！

大樂看著拿著錢就跑的歡平，有些心疼，想當(dāng)初他爺爺沒的時候，畢竟他在身邊，從李叔他們的表現(xiàn)看，歡平多半見不到老爺子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