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何必鬧到這個地步？”一直沒有出聲的胡大夫終于開口了。“我覺得啊，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的，我們是不是給他點時間，讓他先學一學，我們再看一看？”

“學一學？”趙老頭翹著蘭花指一指沈小發，道：“你們還不知道呢吧。他是個‘看不見’的。”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問沈小發：“小子，這是什么顏色的？”

沈小發老實回答：“粉紅色的。”

看到四個老頭臉上的表情，沈小發知道他們看到的肯定不是粉紅色，可他并不怎么在乎。

趙老頭咄咄逼人。“胡時先，你告訴我，這樣的怎么學？！就是讓他學一萬年，他也還是個廢物啊。”

一連被人罵了兩次廢物，沈小發是生氣的。但他卻不好發作。如果他不回來“騙吃騙喝”，也不會有這些破事兒。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他開口道：“各位叔叔伯伯，你們的意思我明白，我呢，這輩子應該是做不了這個當家的，而且呢，我也不想……”

陳由磬突然沖過來一把拉住了沈小發。“小發，這件事情咱們還是和你大伯再商量商量，別這么快做決定吧。”

“商量什么？今天就把簽子投了了吧。其實，連簽子都沒必要投，舉個手就行。我不同意他做當家。”

沈小發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趙老頭一直說的投簽子就是投票的意思。合著，他今天是來參加選舉來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陳喚突然開口道：“父親在黃州飯店訂了桌，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先去吃飯吧，簽子也已經準備在那兒了。”

其他人都跟著陳喚離開之后，陳由磬走到沈小發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大伯找他們過來投簽子確實不好，但他畢竟管了這么多年，讓他一下子把權都交出來，他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你放心，我會幫你和他說說的。”

沈小發愕然。他怎么也想不到這竟然是他大伯安排的。他沈小發居然有一天也要陪演一回煮豆燃豆萁的戲碼。

沈小發最終沒有去飯店。他回到后院，就手就給自己訂了一張第二天回江寧的車票。晚上陳喚來告訴他中午的投簽二比二平了，還要他第二天繼續去前面開會。他直接甩了一句“不用麻煩了。我明天就回去了。這個當家，誰愛做誰做吧“。陳喚倒是并不驚訝，除了點頭，臉上一個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事情雖然解決了，但沈小發仍然覺得很憋屈，于是又補了一句：“你讓大伯放心，以后不會再有人來跟他爭什么當家的。讓他少做些沒出息的事，喪德行。”

陳喚回到前院，把沈小發的話一五一十地都跟陳由鳴說了。陳由鳴聽后，輕笑道：“還是個小孩兒。”

陳喚點了點頭，說：“確實是不成氣候。”

陳由鳴摸了摸那方教硯，皮笑肉不笑地問：“那四個人里頭，只有胡時先支持他？”

“嗯……還有二伯。”

“他嘛……先算了。東西準備好了？”

“嗯，他兒子送過來了。”

“嗯。”

次日清晨，沈小發早起收拾東西。何用仍然拎了豆漿和油條回來，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他，眼中滿是不舍。沈小發看他那樣，有些動容，放下手里的衣服，先去吃早飯。

“這次我回去了，大伯應該就會搬進來了吧。你還是住這兒吧。”

“你就這么放棄了嗎？你還沒了解清楚家里的事情……”

何用這句話問出了沈小發一肚子的委屈。“打住吧，你們這兒究竟是搞什么名堂，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也了解不了。我只認我‘看得見‘的世界，對于那些我‘看不見’的東西，我統統就當不存在。”

何用不說話了。沈小發看了他一眼，意識到自己把牢騷都發在他的身上，覺得有些抱歉，于是又補充道：“你下次去江寧，記得來找我。我當地陪。”何用于是又愁眉苦臉地點了點頭。

收拾好行李，沈小發頭也不回地向外走。他并不打算見他的大伯，也不打算跟任何一個人辭行。他要靜悄悄地走，悄無聲息到就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可剛過兩重門，一個女人的哭叫聲讓沈小發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在這樣一座古舊沉寂的宅院里，突然出現那樣一個凄厲的聲音，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栗。

胡時先昨晚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招待所里。他老婆得到消息連夜就趕了過來，一口咬定是陳家害死了她丈夫。陳由鳴不肯見她，她就在門口鬧了起來。陳喚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讓她進了門，但也只許她在前院里站著。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定是你害死他的！我要找你們的當家討個說法！不然，就鬧到警察局！讓他們去查！”

沈小發躲在影壁后面偷偷觀察前面的狀況。他不認得那個女人，當然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死了。他聽見那個女的說要找當家的討說法，所以只能躲著不敢出去。可那個女人所在的地方是出門的必經之路，他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再出不去就要趕不上車了。

“小發，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半天。”

受到驚嚇的沈小發猛的回頭，看見陳喚筆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喚哥……你找我什么事？”沈小發順了順氣然后問道。

“幾點的車？”陳喚用關心的口吻問道。

“十二點一刻。”

“哎喲，那快來不及了啊。那就長話短說，你把這些賬清一下吧。”

沈小發接過陳喚遞過來的一本小冊子，打開一看，原來里面記錄了他來老家后的所有開銷，精細到連他用掉多少根牙簽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共是一千八百二十六塊六毛四。”

“這上頭明明是八百二十六，多的那一千塊是什么？”

“房租。按市場價，你住的后宅差不多一個月能租四千，你住了一周，所以是一千。”陳喚頷首微笑著說。

沈小發急道：“養著當家的不是這兒的規矩嗎？”

陳喚對這個問題顯然早有準備。“可你現在不是當家的了啊？什么道理還養著你？”

沈小發懵了，他哪里還有錢？他僅剩的一點錢已經買了車票了。他本來就是因為付不起房租才回老家的，可誰能想到在這里住一周的錢已經快抵上他一個月的房租了。當真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陳喚繼續說：“哦，對了，小嬸嬸吃的萆荔丸從此也得你們自己掏錢買了。一瓶是一百五十貫錢，哦，也就是三萬塊錢。你要不要先帶兩瓶回去？一個月得要兩瓶，吃得很快的。”

“什么萆荔丸？”

沈小發他娘一直有心臟病。這么多年來為了給她治病，他爹幾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前兩年他娘的病情有所好轉。他爹明明跟他說是因為找到了一個靠譜的醫生，往后只要按時吃藥就成。難道，他爹說的藥就是這個什么萆荔丸？！他爹到底瞞了他多少事情？

陳喚推了推眼鏡，說：“看來小叔叔沒告訴你。小嬸嬸得的可不是普通的心臟病。”

女人嚎哭聲還在繼續，沈小發此刻覺得那個聲音就像是從自己心里發出去的。錢，永遠是壓倒成年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立之年的沈小發，總算是把自己逼上了一條絕路。可他還想再掙扎一下。

“我要見我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