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發跟著陳喚一路出了陳家巷，沿著東街向南，走了不到十分鐘，拐進了另一道小巷子。進巷前沈小發抬頭看了一眼樓坊，坑坑洼洼的石牌上陰刻著“珠巷“二字，從邊緣的殘漆能看出來，這兩個字兒從前是綠色的。

“珠巷？這名字有意思。”

陳喚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對沈小發說：“原本是蠢豬的那個‘豬’，為了文雅些，改成了現在這個‘珠’字。”

“豬？這里原來是賣豬的地方？”

陳喚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是殺豬的地方。從前這里住的都是屠夫。”

沈小發倒吸一口涼氣，“祖奶奶怎么住在這種地方？”

“自然有她的原因。我就送到這里了。你一直往里走，最里面的宅子。”陳喚說完也不等沈小發答應就匆匆地走了。

珠巷很窄，不到陳家巷的一半寬，卻很深，從外面看上去像是一口被橫放著的深井，且里面還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沈小發有點害怕，但又絕不能去喊陳喚回來，只能硬著頭皮往里頭走。

昨晚不過是下了一場小雨，外頭早就干得沒了一點痕跡，可珠巷里的青石板居然還是濕的。沈小發踩在濕濕的路面上，腳步聲在幽深的巷道里回響，伴著冷冽潮濕的空氣又沖回他的臉上。沈小發竟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甚至比他的大伯和李延年的油條攤還熟悉。

走了不知道多久，沈小發隱約可以看見前面有一座大門緊閉的院落，一直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誰知道，就在此時，不知從什么地方突然跳出來四個蒙著面的黑衣人。四人皆手持短刃，二話不說就統統朝沈小發刺了過來。

沈小發哪里是他們的對手，拼命躲閃之下，手臂和后背還是各中了兩刀，鮮血濺在左右兩邊的墻壁上，又順著那四人的匕首滴落在地面上，瞬間窄窄的巷道內就滿是血腥味道。

沈小發從來沒聞過這樣濃烈的血味兒，還是自己的血味兒。當下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死在這里。他拼了命的往外跑，可那幾個人追來的速度卻格外的快，快得好像他們都不用喘氣一樣。

沈小發眼看就能跑出巷子，可卻還是被其中兩個人追了上來。那兩個人一步一步逼近。眼看著那兩把還帶著自己的血的刀就要刺進自己的心臟，沈小發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

生死一線之間，一道白影閃過。沈小發突然被誰給抬了起來，并掛在了那人的背上。與此同時，一把泛著銀光的小刀從那人的手中飛了出去，頃刻間四個黑衣人全部中刀倒地，化作四縷青煙。

見到這種電影里才有的場面，沈小發在心里大呼：我CAO。然后就在失血過多和強烈刺激的共同作用下，昏死了過去。

潮濕的巷道里，背后掛著個人的白男子仍然站得筆直。他從地上撿起一把黑衣人留下的匕首，看了一眼刀柄上的暗紋，皺起了眉。

沈小發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一個黑色的背影擋在自己面前。被嚇了一跳的沈小發，抱著被子彈到了床的最里面。

“醒了？“黑影的嗓音很有磁性，說話的時候已經轉過身來正對著沈小發。

黑暗之中沈小發看不清黑影的樣子，但能感覺到對方對自己沒有威脅，于是稍稍定了定心神。

那人抬了抬手，隔空就把燈給開了。

沈小發這才看清眼前的人。這人身形頎長，穿著玄色的深衣，膚色勝雪，面部輪廓的起伏恰到好處，眉梢凌厲，眼角卻含情，鼻子英挺，唇角卻似含笑。沈小發腦子里立刻閃過兩個念頭：一，這人是不是比我帥了不少啊。二，他要是個女的該多好啊。

“你似乎是不記得我了。”坐在床邊的人皺了皺眉。

“是你救了我？在珠巷里？”

“可以這么說。”

“你是誰，從哪兒來的？你以前認識我？”沈小發一邊問，一邊向黑衣人挪近了些。

“我…我叫趙予獨，是……”趙予獨頓了頓，又說：“是來保護你的。“

“保護我的？保鏢？“沈小發莫名的有點興奮。

趙予獨又皺了皺眉，似乎對保鏢這個稱呼不是特別喜歡。“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沈小發這才想起自己受了傷，趕緊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發現居然連傷疤都沒有。他也不是呆子，盯著趙予獨問：“是你給我治的？”

“唔。”趙予獨點了點頭。

“用的什么治的？“

“只是一些條草。”趙予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半瞇著的，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問題。

沈小發頓時兩眼放光，甩開被子站在床上，說：“我去，這才有點兒當家人的意思么。我就說么，大雄身邊還有個哆啦A夢呢，老天爺待我還是不薄的。”沈小發笑嘻嘻地伸出兩個爪子就把趙予獨的上半身摸了個遍，然后頗為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胸膛，補了一句：“練得不錯，有空也帶我練練。”

突然沈小發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本正經地又問：“我二伯找你來的？你按天算錢？還是按小時算錢？“

趙予獨顯然沒有聽懂沈小發的話，挑眉“嗯？”了一聲。

“你要多少酬勞？就是報酬……就是錢！”

“我不要錢。“

沈小發以他淺薄的人生經驗來判斷，有的時候不要錢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要什么？你總有所圖吧。還是你家里也有人生病了？要什么稀奇的東西？”

趙予獨靜靜地看著沈小發，眼中似有星辰大海，似有清風明月，似有千千萬萬年的滄海與桑田。

沈小發失了神，心也跟著跳漏了一拍。

趙予獨收回眼神，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是天人。因果輪回，我來還債。”

“天人是什么？神仙？”經歷了這么多毀三觀的事情之后，沈小發對于神仙這種存在也已經能夠接受了。

“嗯。”

“所以，你不用吃飯？”

“嗯。”

“天上什么樣，好玩嗎？”

“嗯。”

“天上的人都穿成你這樣嗎？”

“……我可以換。”

“......”

”......”

時值盛夏，樹上的蟬兒們聽著從沈小發的房里傳來的沒完沒了的問題，都甚覺聒噪。可偏偏那個被纏著的人氣息太強，壓制得它們一聲也叫不出來。

次日夜間，在趙予獨的陪同下，沈小發又去了一次珠巷。

彌漫在巷道里的血腥味已經被早間的暴雨洗刷干凈，干凈得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沈小發敲了敲院門，出來的是一個不過五十歲左右的婦人。那婦人見到沈小發顯得有些吃驚。

沈小發估摸著這人是照顧祖奶奶的保姆，就說：“您好，昨天收到消息說祖奶奶要見我，因為有些事情耽誤了沒來成所以今天才又過來了。”

婦人笑瞇瞇地說：“您是新的當家吧。祖奶奶沒有找你。是誰告訴你她找你了？”

“是陳喚，哦，也是我大伯。”沈小發同樣笑嘻嘻地回答，但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嗯，我知道了。您先回吧。”

門被無情地關上了。沈小發呆呆地站在門口，望了一眼幽深的巷道，盯著從屋檐一滴一滴砸向地面的水珠。

“你說那些人用的刀上，刻著陳家的暗紋？”

“嗯。”

沈小發冷哼了一下，自言自語道：“誰說他不能殺我？簡直是自作聰明。”

沈小發伸手接住了一滴水：“趙神仙，你說這人間為什么是這樣的呢？”

“什么樣？”

“你聽說過共工怒觸不周山的神話故事嗎？共工撞倒了作為天柱的不周山，于是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就形成了現在這個人間的樣子。哼，天塌地陷，顛倒夢想，可不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嗎？”

趙予獨淡定地說：“那不是神話。”

沈小發無語。

“趙神仙，我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比他長，比他久！你幫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