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周燦又一次失眠了。

這次的失眠，純粹就是因為擔心家里的情況而引起的。

面對家里經濟這種情況，他完全無法幫到什么。

他才初二，直接出門打工年紀又太小，沒到18周歲，外面工廠又不要。

輟學在家吧，確實能減少一個人的學雜費用開支，但在家里的吃用還是需要的。

家里的叔伯親戚，肯定會更加看扁他一家！

不輟學吧，這么下去，家里的經濟將來也肯定受不了。

以前有外婆每個月固定支援三兩百塊錢做伙食還好，可自從外婆身體不適之后，都到月中了，還沒有來。

他作為長子，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破解當前的局面？

周燦想了很久，都沒有任何法子。

家里要是沒油吃的話，直接水煮菜的那種味道，他一年前吃過，雖然感覺不到香味，至少還有味道。

可要是連煤炭和煤氣都沒錢買的話，菜怕是沒法煮來吃了。

電飯鍋并不大，平時一家五口人吃飯，電飯鍋煲飯要煲至少半鍋飯，不然不夠吃。

省著米吃，專門煲粥的話，電飯鍋煲出來的粥是不夠吃的，只能用煤爐，用大的鍋來熬一大鍋粥。

煤氣爐熬粥是絕對劃不來的。

況且，家里沒有熱水器，平時周燦四兄妹洗澡的熱水都需要用煤爐來燒。

還有平時喝的水，都是用煤爐燒的。

缺米的情況，今天是把家里剩下的角紙硬幣都集中起來暫時解決了。

可是這煤炭和煤氣，還是個大問題。

至于欠？

周燦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去年。

因為家里實在是沒錢，周燦就試著建議曾萍先賒賬欠著煤炭和豬油錢，等下次有錢的時候再一起結清。

曾萍直接拒絕了。

她的意思是這種油鹽柴米的生活開支，絕對不能去賒欠，一旦賒欠，開了頭就很難回頭的了。

再說了，一般人也不會讓她這么欠的。

還有，家里本來生活開支就需要借錢周轉，如果再借錢，等于是在將債務的坑擴大。

萬一到時候沒錢還，人家來討債的時候說話很難聽，或者是走極端一點來店里鬧事，那到時候一家人都別生活下去了。

還有一點，人家肯借錢或者肯賒賬，是要欠人家人情的。

錢可以還清，但人情債，是很難還清的。

曾萍一定要周燦牢記，不能欠人情債。

曾萍那個時候說的話，讓周燦記憶猶新。

打那以后，周燦再也不提賒欠之事。

也沒辦法，這個年代才漸漸普及大哥大這種磚頭手機，能帶在身上隨時隨地接打電話已經非常不錯，比尋呼機方便，讓尋呼機慢慢有退潮跡象了，上網掃碼，網上直接透支信用借錢，想都別想，還沒有那個功能呢。

長大以后的周燦，再回過頭來看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他發現，生活一直在磨礪他一家人。

他同時也發現，曾萍是真的很要強，也很用心。

要強或許是為了面皮。

可用心，卻是為了盡可能減少欠人情的范圍。

她這么做，也是在苦心教育周燦要少欠人情債。

于是，哪怕再苦再累，她都沒有去賒賬。

她用所能動用的法子，盡可能去周轉些錢來應付生活上的開支。

當時曾萍要真的是開了賒賬的口子，那么勢必會影響到周燦四兄妹將來的生活習慣，說不定還會跟小時候一樣去賒賬，到處欠下人情債。

嗯，扯得有些遠了。

現言歸正傳。

周燦沒心思學習，也沒法睡著。

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直到天還沒亮，聽到市場對面的朱姓鄰居家開始傳來豬的嚎叫聲。

周燦看了眼床頭上的鬧鐘，四點三十五分。

他忍不住跳下床，來到了三樓窗外，望著天空中依然在眨眼的星辰，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要怎么做？

還是看看學習吧……

可一拿起書，周燦就感覺到倦意撲面而來。

一躺下去，就感覺到腦海中各種關于家里瑣事的雜念紛沓至來，哪怕眼皮子倦得很，開始雙雙打架了，他腦子卻是異常清晰得很。

他根本就睡不著。

書看不進，想睡又睡不著。

這種感覺，周燦是真心覺得難受。

隨著天色的漸漸亮起，周燦也見到去對面市場的人開始多了起來。

他坐在窗邊，注視著市場那邊起早貪黑的忙碌人兒，聽著時不時傳過來的機器翻轉轟鳴聲和牲畜被抓，被擠時的嗷嗷叫聲，腦海異常清醒。

窗臺邊上放著的英語書，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翻開至單元單詞那一頁。

強迫自己背誦單詞的聲音，也開始自他的口中響起。

早上六點的時候，樓下的鐵門，突然傳來極其不平常的幾聲“哐噹”動靜。

那是家里鐵門正在開啟的動靜。

怎么今天那么早？

周燦覺得很是疑惑。

平時曾萍都是六點半起床的。

周燦連忙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樓下。

他隨后便看到，曾萍盡可能直瘦弱的腰板，拖著緩慢的步履，推著沉重的自行車走出門來。

自行車很快被停在大門外，曾萍折返而回，緊接著樓下又傳來幾聲“哐噹”響動。

那是她在關門。

直到周燦聽到一聲大力關門的爆響之后，曾萍才推著自行車走向公路邊。

她左右看了一眼，確認沒有來往車輛時，就騎上自行車徑直穿過馬路，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坡下。

周燦尋思著，曾萍一大早騎著自行車出去，肯定是去菜地澆水去了。

他也沒有多想，趁著腦子清醒，就強迫自己被英語單詞和句型，還有語文里的古文和古詩詞。

直到大約七點鐘左右的時候，周燦看到曾萍推著自行車從市場入口處走出來。

車前面的破舊籃子里，明顯放著用白色塑料袋裝起來的白饅頭。

看清楚是饅頭的一瞬間，周燦神情也頓時一愣。

家里的錢，昨晚全部用來買米了。

按道理今天早上是沒有錢買饅頭的。

可看到那一袋饅頭，周燦心情就變得很是沉重。

他能猜出曾萍是去菜地了，可卻沒有帶青菜回來。

這意味著，她把摘的菜直接在市場賣掉，然后給他四兄妹買了白饅頭做早餐。

周燦此時都不知道怎么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努力地瞪了瞪又開始打顫的眼皮子，收起書，照例下樓叫弟弟妹妹起床。

弟弟妹妹睡得可香了。

他們哪里知道家里的情況。

他們只知道，他們起床后，就有早餐吃了。

只有周燦才能根據曾萍起早的情況猜測到，她大概去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