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的眼神顯得有些意外。

“你叫我什么？”

熊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和聲說：

“你覺得自己是誰？”

“我……”她眼神閃爍，陷入沉思。

認知開始模糊了么……熊翊心中有了底。

“第一眼見到的湘夫人明確表明她是娥皇，后來的則是女英，而現在，她的意識處于駁雜狀態，這是我的機會！”

他側身看看向滿地的曼殊沙華，娓娓復述起娥皇、女英和舜君講的那三個惡意滿滿的故事。

熊翊盡量精簡，并在最后總結道：

“在娥皇的版本中，她是一個由于想得到夫君更多的愛，但卻由于妹妹的原因而失去夫君的人。可當由女英講述時，所有的事都是由于姐姐娥皇導致，她只是被無辜牽連，以至喪失所愛。而舜的故事中，導致悲劇的原因竟然是兩姐妹對自己的逼迫。”

“這……”湘夫人怔了怔，爭辯道，“那不是我，我沒做過那樣的事。”

熊翊目光尖銳，壓低聲音道：

“完美的謊言不會全部是假話，能夠騙過他人，包括說謊者。

“每一個故事的主角都是利己者，這樣的你，是真實的自己嗎？”

湘夫人抬手捂住太陽穴，后退兩步，正聲道：

“我就是我，陰陽家的湘夫人。”

陰陽家……熊翊眼睛輕瞇，心道原來如此。

他心中的最后一點疑惑解開了。

見微知著，由八玲瓏的情況進行聯想，可見現實世界中的湘夫人精神狀態并沒有多好。

陰陽家卻對此并不在意，仍讓她來執行任務。也許在他們看來，有價值的只是湘夫人這個位置本身。所以在這個故事所沒有覆蓋的地方，陰陽家也在隱秘地施展影響，也即是陰陽家的規則。

圍繞著熊翊周身蕩起一層氣旋，他抬起手，耗費精神力在面前制造了一面全身鏡。

“現在，你能夠回答了。”

湘夫人抬眼望去，只見鏡子中的自己，并沒有做出與自己相同的動作。鏡子中的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眼眸轉動，與自己對視。

“姐姐……”湘夫人遲疑道。

還沒等她有更多反應，鏡子開始變得虛無，迅速消逝。

熊翊微微皺眉。

“我連這種程度的召喚都無法維持了。”

在這一般人早該煙消云散的惡意侵蝕下，熊翊也支撐得很勉強。原主也不說話了，許是同樣被侵蝕地很不好受。

現在，只能爭取盡快喚醒湘夫人。

眼看她站立不穩，就要摔倒，熊翊上前扶住她。借此，湘夫人低身，半蹲于地。

她看著熊翊，疑惑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熊翊輕咳兩聲，解釋道：

“我說的那三個故事雖然有些矛盾，但若剖析因果，還是能得出一些答案的。從舜君的表現來看，我覺得你是女英的可能性大一些，看來是猜對了呢。”

“為什么？”

“因為我以前遇到過類似的情景。一般情況下，即便是精神繁亂，也是有一個占主導的。我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應該是在一場意外中，你姐姐身死道消，而她的的靈魂潛伏則在了你的體內。”

“九宮移魂術。”湘夫人短暫思索后，便有了答案。

熊翊隨手摘取了一株曼殊沙華，看向詭異的竹林，微笑道：

“彼岸花，象征死亡。如此茂盛的一大片，在現實中可是少有呢。它離你的屋舍最近，可見你最為熟悉，你有沒有回憶出什么？”

“彼岸花……”湘夫人呢喃著，突然眼前一亮，“我想起來了！那之后，我與姐姐，雙魂共體，修為達到易魂法。在我去做那件任務時，舜君也回來了，我們……呃啊！”

她突然捂住頭，表情痛苦，難以拼湊出完整的記憶。

“金烏……扶桑……”

她艱難地說著一些詞。

熊翊眨了眨眼，又有了聯想，并輕聲安慰她。

湘夫人的神志漸漸清醒，她表情迷茫，沙啞著問：

“這里究竟是哪里？”

“這是你的幻境，所有被你吞噬的靈魂之歸宿。”

“什么？”

熊翊告訴他羅網殺手玄翦以劍為引，吞噬靈魂的特點，并與她作對比：

“這片幻境，能將他人的靈魂都拉進此處，抹掉個性，成為滋養。這就是你現在的狀態。”

“怎么會這樣……”她揉了揉眼睛，“那湘君——”

“他死了，靈魂被你拉入這個幻境中。具體的時間應該就是你探索……扶桑？也就是在那時，你自己的意識也被困在這里。”

湘夫人眼眸顫了顫，低下頭，失聲道：

“沒錯，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這是陰陽家的任務，我遭到了反噬。舜君他，到最后也沒有原諒我……”

“并不是哦。”熊翊抬手搭在她的肩上，“你說過‘無論它多殘忍，多悲傷，也會緊緊抓住它。’也許你覺得遺憾，因此周而往復地或自愿、或被動，隨著一個個新來的靈魂徘徊在這個故事中。但你既然抓住了，又何曾失去過呢？”

湘夫人抬起頭，凝視著熊翊的眼睛，她的眼眸漸漸清澈。

她微微一笑道：

“謝謝你。我早該知道，旖旎迷夢終是要醒的。”

咔嚓！

仿佛是玻璃破碎的聲音，周圍的環境應聲裂開，碎成一片一片。

被侵蝕的感覺瞬間消失。

成功了么……熊翊松了口氣，卻并未放下警惕之心。

只見隨著場景的破碎，一株株湘妃竹根部的土壤發出翠綠色的光芒。

這光芒吸收著每一棵竹子的營養，吸納著天地間滾滾的黑氣，拉扯著一個個被吞噬的靈魂，快速聚集在一起，形成一顆……樹？

它不斷壯大著，渾身仿佛被潑了墨色的油漆，長得奇形怪狀，充滿了邪異感。

“這是扶桑？”

“它不是。”湘夫人輕聲嘆息，“天地陰陽混沌相對，有秩序即有混亂，有純凈即有墮落。我修行的法術，本就游走在走火入魔的邊緣。這一陰陽術的反噬與扶桑的氣息結合而成的產物，我雖然在抵抗，卻根除不掉它。若不是你，我也許還徘徊在它編織的噩夢中。”

“哼，誰還不是個精分呢。”

湘夫人沒聽懂熊翊的自嘲，繼續自顧自地苦笑道：

“這些年，我大概害死了不少人。現在我與惡念劃出界限，只會迎來它的瘋狂抹殺，好在一切就此終了——倒是要對你說聲抱歉，最后還是害了你。”

“不必了。”

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熊翊嘴角微揚，面向惡意聚集起的巨樹挺身而立。

“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這個東西，我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