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委婉壓抑的女聲，王孫翊的身體陡然一僵。

”另一個我，另一個我，該怎么辦？”

沒有回答。

王孫翊手足無措，不安地摸著肚子，那里之前在與羅網的戰斗中受了嚴重的傷，不過現在是靈魂被拉進了幻境中，不知道是幻境沒有將身體的狀態共享過來還是那疼痛感被熊翊屏蔽掉了。

“你傷的不輕，不要亂動。”

王孫翊抬眼望去，眼前是一位看起來慵懶成熟的美麗女子。

她身穿紅邊藍紋月白色的緊身衣衫，白皙似雪的脖頸戴著一串彩色的寶石，秀發綰成美人髻，并有兩縷青絲自臉頰垂落。臉型柔美，鼻梁挺秀，峨眉修長，眼眸深邃。

王孫翊只是在她的凝視下有些局促。倒是潛藏在他內心中的另一個靈魂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對方。

“額，你，你是？”

“我叫娥皇。”她盯住王孫翊，平靜地說。

娥皇，果然是湘夫人，陰陽家為什么要取古名……思緒周轉間，王孫翊不安地左右張望。

見此，她上前輕輕安慰道：

“別慌，留在這里你是安全的。”

“嗯。”王孫翊有些窘態，應付道。

“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她站起來，邊轉身邊說，“這個瀟湘谷已經很久沒有訪客了。”

“《九歌》的《湘君》？”

王孫翊試探著問。

“嗯，他是我的夫君，我很想念他，我們以前從來不分開的……”

天色漸黑，不見主人，王孫翊在房中徘徊，無意間推開了一扇門。

“這？”他朝左側顯眼的地方望去，那兒設了一個祭壇，擺著一塊牌位位。

王孫翊上前查看，發現上面寫的是：妹，女英之位。

又是一位湘夫人，陰陽家的人都愛取古名么，王孫翊似腹議又似詢問地在心里道。

內心的另一個靈魂始終沒有回應，王孫翊躊躇間，惶然聽到身后一聲嘆息。

“唉。”

王孫翊嚇得渾身一抖，他連忙遞還牌位。

“對不起，娥皇夫人，我不是有意的……”

湘夫人搖了搖頭，輕聲說：

“這是我的妹妹。”

王孫翊低頭，規勸節哀。

她把牌位捧到懷里，抱著，一句一句地說起了曾經的往事：

“我們是一對孿生姐妹，感情很好，無論什么東西我們都會共同分享。直到一個男人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中。”

“他，就是舜君。”

王孫翊揚了揚眉。

“從看到舜的第一眼起，一切都變了。”湘夫人眼神復雜，“我們同時愛上了這個男人，卻發現愛這種東西，根本無法分享。在內心最深處，我和妹妹都自私地希望，舜君能愛自己更多一點。”

她的語氣逐漸變低，和周圍陰森的氣氛相襯，顯得詭異起來。

“也許妹妹無意中發現，舜君對我似乎更好一些。就是這一點點的差別，卻成了妹妹最沉重的心結。”

“她生病了，病的越來越重，無論什么樣的藥都無法治愈。”

“妹妹她，終于離開了。”

“妹妹的死，就像一道無形的河流，如同湘水，隔在我與舜君之間。”

“漸漸的，舜君開始變得疏遠。”她最終嘆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舜君了。”

聽罷，王孫翊沉默良久，安慰了她幾聲，隨她離開此處。

當踏進主廳時，他的眼角透過窗簾瞥見，在這間房舍外，大片的曼珠沙華，在月光的照耀下，正鮮艷地綻放……

翌日，王孫翊行走在竹林中，突然聽到內心中另一個聲音的低笑：

“呵，表現不錯嘛！”

“你怎么才出來？”聽到他的聲音，王孫翊原本忐忑的內心一松。

“哦？”熊翊在他腦海中說，“過了很久嗎？”

“當然……”王孫翊原本想爭辯幾句，卻突然愣住，沒再說下去。

記憶不對勁。

他見到湘夫人后，只簡單交談了幾句，那時還是白天。然后，他的記憶突然就跳到了晚上，來到那個放置牌位的房間里。

之后，聽她講完了故事，離開。

再往后的記憶就沒有了，這中間好像空缺了什么，直到熊翊在腦海中提醒自己，他才恍然發現又變成了白天，自己莫名出現在了竹林里。

“不是空缺，而是場景直接跳轉了，實際上并沒有過去多久。要知道，我們是身處在幻境中，意志力不強的人不會注意到場景變化的漏洞，就像身處一個邏輯混亂的夢境，自己依舊會覺得合理一樣。”

“這，為什么？”

“為什么？當然是對方想干掉我們，即便是我，也差點著了道。要是就這么照著對方安排的走下去，最后一定會不明不白地死掉。”

“我們該怎么辦？”

“場景接連變化，表明對方不想浪費時間，只走主線。我們試著打破主線，也許就能脫離幻境了。”

事實上，就在原主聽娥皇講完故事時，熊翊就隱晦地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被侵蝕了。

可惜這次的遭遇在《秦時明月》原著里講的也是云里霧里。

“突破點在故事，接下來會遇到湘君，一會我說，你做。”

“好。”

王孫翊打起精神，向前自然走動，看著周圍雨淚千行的湘妃竹，默默調控好心態。

“縱是相見，亦如不見，瀟湘淚雨，執念何苦。”

王孫轉身望去，只見一襲紫衣裝束的高大男子看向自己，行禮道：“在下是，舜。”

對于他的名字，王孫翊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正想說什么，卻聽潛伏在內心的熊翊說道：

“別廢話，直接干他！”

王孫翊愣了愣，沖上去就是一拳。

“你就是娥皇夫人的夫君？”他嘴里這么喊道。

舜接住了他的拳頭，沒有責怪，而是驚訝地問道：

“你，見過娥皇？她在哪里？”

王孫翊聽見內心嘆息了一聲“打不過可還行”便沒了生息，只得老實答道：

“就在竹林邊的房舍，哎？明明應該很近的。”

突然他眼前一黑，什么知覺都沒了……

又是晚上，回到了房舍。

看著湘夫人即將為自己脫衣驗傷，王孫翊急忙轉移話題：

“夫人，我今天見到了你的夫君，在竹林邊偶遇，他看起來很關心你，娥皇夫人。”

“公子，你叫我什么？”

“娥皇……夫人？”王孫翊遲疑道。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的名字？”

“姐姐？”

王孫翊感到有些不妙。

“娥皇，是我姐姐的名字。”

王孫翊急忙起身，尋到了里間。

他推門進去，看向之前祭壇的方向，卻發現什么都沒有。

倒是右側新多出了一處祭壇，上面寫道：姐，娥皇之位。

湘夫人跟了過來，低聲道：

“我姐姐已經過世了。”

“請節哀……那你是？”

“我叫女英。”

王孫翊還待說些什么，突然感到胸口一疼。

湘夫人眼神閃爍了一下，問道：

“公子與我的夫君有過接觸？”

“是，怎么了？”

“舜君他，還是在責怪我。他在你身上施展了陰陽咒術，使你產生了幻覺。”

“為什么？”

她一言不合又講起了故事：

“我們姐妹與舜君都屬于陰陽家，我和姐姐修煉的是五行之術中的水術。水性無常，可春風化雨，潤澤萬物，亦可驚濤駭浪，水滴石穿。”

這，另一個我聽了故事精神力會受損的……王孫翊聽了頭幾個字，便顧不得心口的疼痛，就要出聲打斷她。

“讓她說。”

“怎么？”王孫翊一愣。

“我想明白了，身處幻境中侵蝕本就無可避免，唯有把握住關鍵的線索才能尋得生機。”

“該怎么做？”

“聽就是了。”

行吧，……王孫翊專注了注意力，繼續聽她講著故事。

“舜君修煉皇天后土，乃是五行中的土術，他是陽，我們是陰，原本陰陽雙修，這是多么完美的契合，然而姐姐修煉的白露欺霜，與舜君的內力產生了相克，那就意味著，能與舜君交相融匯的只有我。”

“那一天，姐姐突然將自己的內力逆向導入我的體內。”她的眼眸顫了顫，仿佛還能回憶起那種感覺，“我仿佛置身于冰流寒川之下，痛苦至極。”

“舜君為了救我，情急之下出手，卻誤傷了姐姐。姐姐從此一病不起，終于……”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王孫翊受不了心口的疼痛，向旁邊扶起屏風。

見他越來越痛苦，湘夫人溫柔地帶他離開，回到他休息的地方。

“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的身體被舜君下了陰陽咒術，危在旦夕，唯有我才能化解。”

她從后方環抱住王孫翊……

白天，竹林。

“她忽而說自己是娥皇，忽而又說自己是女英，這是怎么一回事？”王孫翊問道。

“我有感覺，破局方案應該就是猜出湘夫人的身份。”

王孫翊沒注意到他語氣中夾雜的一股莫名的遺憾，高興地問道：

“原來如此，你有想法了嗎？”

“呵呵，再等等，走劇情就是了。”

正在納悶什么是走劇情的王孫翊，突然被趕來的湘君抓住了手。

他著急掙脫，并佯裝憤怒道：

“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什么下咒術害我？”

“啊，萬請恕罪，為了在下心中的一點疑惑，才不得已借助閣下之力。”他抱拳道歉。

右手在上，負陰抱陽，當我是死人了嗎……王孫翊深吸一口氣，謹慎地問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舜先生。”

“水性無常，女人真是太過復雜。”

“什么？”

“在這瀟湘谷中，我們三人原本相親相愛，地久天長。但是，她們為什么偏偏要逼迫與我，非要分出親疏？”

一體兩魂的王孫翊一時無言。

“我不想傷害她們任何一個，卻沒想到……終于有一天，為了逼我做出選擇，她們姐妹竟然同時跳下湍急的河流！”

王孫翊聽到另一個自己輕咳了一聲。

“我該如何是好？無論我先救哪個，另一個都會傷心。當我終于放下心結，跳入水中的時候，已經為時過晚。我只救起了姐妹中的一個。而眼睜睜看著另一個，被河水沖走。”

舜君看向王孫翊，滿懷歉意道：

“可有一個問題，一直在我心中徘徊不去，究竟我救起的是妹妹女英，還是姐姐娥皇？所以，我才對閣下施展陰陽咒術，她心地善良，一定會為閣下化解。她們修習完全不同的陰陽術，這是唯一可以區分她們的方法。”

渣男，海王……一時間，熊翊在內心瘋狂吐槽著。

王孫翊嘴角抽了抽，對舜道：“我能說句話嗎？”

“閣下請講。”

王孫翊學著內心另一個自己的吐槽：

“好歹你還救下一個，不如珍惜眼前人？”

“那我失去的愛人又是誰？”舜漸漸走遠，“無論失去的是誰，我都同樣悲痛欲絕，閣下能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