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曲《四季》漸入佳境,激昂的節奏環繞餐廳,小提琴師閉眼沉醉其中。
眨眼之間,幾簇拳影襲過。
曼魯像紙一樣被掀翻,倒在桌上,桌布被他拉塌,但也沒阻止自己被砸到地面,桌布上的物件乒乓落地,碎了一地的插花瓶。
曼魯鼻孔掛血,一臉的難以置信,他終于徹悟:“你們是蛟龍會!?”
“現在你知道了?”蘇會長默默為拳頭帶上齒虎,上面布滿硬刺。
“啊!你們!”一張黑色麻布袋從曼魯頭上披頭而下,他被男人們熟練地包扎起來,蠻暴地拖到蘇會長的腳下。
像是放在甲板上撈滿的網中之魚一樣,曼魯不停在布袋下掙扎。
模模糊糊地重復喊著“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
然而無用,蘇會長一腳將曼魯踏實,他脖頸充著血,上面的蛟龍爪活靈活現地隨著他揮動的上肢用力地浮動,一下又一下。
這群穿著正衫的男人們不緊不慢,不出聲響地圍住這片地,外圍的人身背著蘇會長,而把曼魯裝進布袋的人則與蘇會長一齊對著袋子拳腳相呼。
血液緩緩將布袋染深、滲出,曼魯的痛嚎漸漸變形,接著變虛弱。
蘇會長停下了。
“真是什么狗都喜歡在本會長頭上拉屎。”
染深的袋子里有孱弱地起伏。曼魯被緩緩從麻布袋里拖出來,已不成人樣。
“我有個主意,”正擦著手的蘇會長靠坐在椅子上,忽然扭頭看著被嚇壞的蘇頌勇,邪氣騰騰地一笑,“給他一把刀。”
話結。
男人們當中有人很快丟出一把刀在地上,蘇頌勇面前的地上。
“他還有一口氣,留給你了,”蘇會長饒有興致,“你報仇的機會來了。”
蘇頌勇渾身打顫,比見到曼魯都要害怕,因為他意識到自己遇見了真正的暴徒。
“你不用付任何責任。”
“我、我不信。”蘇頌勇回答。
“不信?”蘇會長揮揮手招呼屬下,“那死狗還有意識沒有?”
有人蹲下撥開血人的眼皮查看,然后回答:“還有意識。”
“曼魯,我知道你在裝暈,我不管你愿不愿意醒,但本會長今天給你個機會,一個你能活著的機會。”蘇會長擦完手,丟掉染了血漬的白巾,繼續說,“非常簡單,爬過來,把那把刀撿起來,把蘇頌勇殺了你就能活。”
話還未說完,那癱血人便已經緩緩靠近蘇頌勇,拖著一路血跡。
看著眉頭緊湊的蘇頌勇,蘇會長嘴角漸漸上揚,這便是其中樂趣了。
這一種將人逼上梁山的樂趣。
呼吸在這時間里充耳可聞,再嘹亮的提琴音都無法再進入蘇頌勇的世界,他現在只盯著那把刀,還有不遠處正爬進的人。
怎么辦?
時間一點點不清晰,蘇頌勇意識混沌不堪,他是多么難做決定,忽然再抬起眼闔,曼魯已經在腳下。
他想明白要趕緊跑離曼魯了。
馬上他轉身,卻是膝蓋被旁人一腳重重踏下,整個人撲倒在地。
蘇頌勇趴地不起,趕緊慌張回頭:“曼、曼魯,你干什么?我剛剛才饒了你……”
曼魯拿住了刀了,一點點扶到蘇頌勇背上。
廚房斗惡的場景重現,只不過人物互換。
“廢物,給你機會都沒用啊……”曼魯低低嘲笑,帶滿身血臭。
蘇頌勇總算意識到,后遺癥帶來的軟弱到了何種程度,他無法做自主的任何決定,曼魯就算重傷不起,自己也終究鼓動不出反抗決意。
“該你去死啦!”曼魯迫不及待地往蘇頌勇的眼球扎下。
乓啷!
不知道從哪里跺下去的油亮皮鞋出現,曼魯的手夾著刀一起落在地上。
小拇指頭被切落在地上。
曼魯發出不成聲的嗽呼。
“你、你怎么說話不算數……?”曼魯聲音低低。
蘇會長輕聲譏笑:“不是我說話不算數…而是這個廢物!”
蘇會長變了張怒獸面孔,轉身一把抓起蘇頌勇的衣領拎將在半空。
“廢物!這么好的機會你不用!?害我一次次撕破臉?這么簡單的道理你就是不明白,這已經是你死我亡了!你死我亡,誰要對你心慈手軟!?他讓你舔鞋喝尿,把你毒打得剩最后一口氣,你難道就一點尊嚴、一點怒氣都沒有?”
“我還以為你只是想活下去才屈從這死狗,現在這么一看,我倒是醒了,你!怎可能——沾得上前代家主的半個姓名!!?”蘇會長一把砸下蘇頌勇到地面。
蘇頌勇疼得直嗷叫。
“蘇繡!!!”
寬闊的大廳傳來年邁蒼勁的呼喝,震蕩四方。
小提琴曲《四季》暫停。
小提琴師忽然間脫離了自己所沉醉的世界,看到了眼前景象大驚失色,倉皇收拾著要逃離。
男人們忽然整齊低頭,面朝來音的方向,默默危身。
“大老爺。”蘇會長收去怒容。他趕緊將曼魯遠遠踹開一旁,將蘇頌勇重新端上另一張完好的椅子,然后面向那老人來的方向沉默著。
蘇頌勇始終未料到這變化。
講道理,從他解凍那一刻起,從來沒有過一秒鐘命運是在自己的掌控里。
輪椅。
一張輪椅幽幽地出現,他從另一個門外前來。
身后簇擁著漆黑的人馬,神色肅殺,仿佛是為敵人的喪禮而來,散發的紅裙麗人將白色的老人推現在眾人眼前。
時間在老人出現后變得如此不值錢,他穿行在金銀交錯的潔白餐廳,如此緩慢地平移到蘇頌勇的跟前,這段時間,足以讓剛才的事情發生三遍,讓《四季》的第一樂章演奏五遍。
蘇頌勇不知所措。
那留著小胡的小提琴師也被重新送到了臺前,在兩年文質彬彬的男人躬請之下,他顫顫巍巍地抬起琴骨與琴弓。
奏響貝多芬的《春天》。
為回憶粉飾的節律饒上耳傍。
再轉眼,蘇頌勇面前的老者已經熱淚盈眶,望著蘇頌勇臉龐,無數回憶將要泄露出他的眼紋。
他的白發整齊地結好成小辮收藏在腦后,皺紋也嚴肅地排布在瘦削的臉盆里,他右邊少了一只耳垂肉,鼻子悄悄地抽動,嘴角下撇,眼紋逐漸地、愈發地深邃。
但始終望不穿他的眼底,緊密的皺紋像是謎一樣層層蓋住他往昔的真容。
好久,他雙手握住了蘇頌勇的雙手,開心地低呼著:“小哥哥。”
啥???
蘇頌勇快要茫然死了。
身旁圍住的人們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倒抽一口氣。
“老爺爺?”蘇頌勇整理了情緒,嘗試喊醒這名似乎犯了糊涂的老者,這名被惡徒們都敬仰著的老者。
“奇怪,你不記得了嗎?我是小龍,蘇阿隆,我是蘇阿隆啊,以前都叫我阿龍的啊……頌勇哥。”
老人比刀疤還要深的眼紋里,裝著切切實實的故事,切切實實的感情——是穿越了五十年年甚至更長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