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回憶燒掉，過去就不存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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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川坐高鐵返程。

晚上八點多，李川先到達了李家村，家中只有李麗琴一人，李大山已回翼州打工……

在李麗琴不停地埋怨中，李川沉默著整理行李。

李麗琴不理解李川休學的行為，在大人的世界里，可能活著，無需考慮心理障礙。

“哎，孩子大了，希望你走好你自己的路。”

李麗琴啰嗦了一大堆，見李川堅持沉默不語，安靜地收拾行李，她知道她的兒子平時乖巧，但一做出決定，便很難改變，失落地走出李川的房間。

李川的母親走出房間后，李川才松了一口氣，他這次回家，除了放置他的物品之外，最主要的，還是把蘇紫怡送給他的考試用具放起來。

如今他已經(jīng)休學，估計一年內(nèi)不會有考試了。

床下有一個上鎖的大木盒子，李川拉出盒子，擦干凈上面的灰塵，打開了盒子。

盒子里東西很零碎，有紙條，有瓶子，有畢業(yè)證畢業(yè)照，蘇紫怡的大頭貼和照片，還有幾封信件等。

原本盒子里有一個放大鏡，放大鏡已經(jīng)物歸原主。

李川把裝著考試用具的文具袋放進盒子，又翻看了幾張?zhí)K紫怡的照片。

有抬著手臂成愛心形狀的蘇紫怡，有扮著鬼臉的蘇紫怡，有笑得很甜的蘇紫怡，站在河邊的，靠著一顆大樹的，搭著李川肩膀的……

盒子里有好多蘇紫怡，李川看著照片，心中很是滿足，又有些許遺憾。

最后，一個信封進入了李川的視線，那是秦雨給他的信。

初中畢業(yè)之后，兩人斷了聯(lián)系，在高中時，李川聽說秦雨有男朋友之后，才又見到一面。

高二的那一天，李川把他的右手放在了秦雨的手心，秦雨給了他一封信，從此二人分道揚鑣，直到最近才有聯(lián)系方式。

李川已經(jīng)知道信中的內(nèi)容，但還是想打開再看一次。

信封里有一張秦雨的大頭貼，那個年代，大家都沒有手機，也沒有朋友圈，青年們都喜歡照大頭貼，來記錄他們的青春。

大頭貼上，秦雨嘴角隱含著笑意，還有那一雙獨特的眼眸，清澈，卻又滄桑，溫柔，卻又倔強。

秦雨這種矛盾的眼神，李川每次都會深陷其中。

信封里還有四張作業(yè)紙寫的信，燈光下，李川再次看信上的內(nèi)容。

“川：

其實，我以前給你寫過很多信，只是一封都沒有寄，因為我不知道，該不該寄，會出現(xiàn)什么后果，還有你會有什么反應，會做什么樣的決定，這些我都不知道，我想象不到，就像你說的很多話，但你都否定掉了。

但是到了現(xiàn)在，我還是寫了這封信交給你，我不想讓被人認為我是一個‘腳踏兩只船’的人，這種感覺很糟糕的，現(xiàn)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這不僅僅只是一個選擇了，也是一種責任了，對感情的責任。我不可以隨隨便便接受一個人，隨隨便便和一個人分手，本以為我可以輕易和他解除關(guān)系，本以為不欠他就可以了，可到現(xiàn)在我欠他一份感情，我沒想到他會認真，他會對我說他愛我。可是我從來沒對他認真過，所以我錯了，我不知道該怎樣退出，才能不傷害到他，也不會傷害到我和你，我困惑。

我也害怕，害怕到頭來，我會欠他更多，欠到我還不清，也害怕你會失望，對我失望。你說你會等我，但我怕我給不了你什么，那時又怎么辦？再說，現(xiàn)在的我已沒有以前單純，你應該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你以前說的一些話我現(xiàn)在都明白了，這樣的我，你還會喜歡嗎？

會嗎？

所以我害怕你會對我失望，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如果你哪天你發(fā)現(xiàn)我在騙你，你會恨我，會更加不能原諒我的，我害怕到最后連請求和你做朋友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所以我不是一個好女孩，你還愿意嗎？有時我都在想，這樣的女孩沒人會喜歡，可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了，不是嗎？

我和他很好，只是我們沒有將來，只有現(xiàn)在，畢業(yè)后就各分東西，我們約好，無論誰結(jié)婚了都要通知對方，很可笑吧，哪有戀人之間說這個的。

可我們就是這樣，既然是這樣，我就不能欠他，你明白嗎？

很多時候，你都能猜到我心里想些什么，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不太清楚，見面后我會詳細告訴你，一封信根本說不完，我也想知道你的想法，現(xiàn)在的我還有資格說愛你嗎？

還有資格愛你嗎？

我現(xiàn)在什么都告訴你，我的生活。

五歲那年我爸媽離婚，我被寄養(yǎng)在二姨家，后來在姥姥家，再后來爸爸把我接回‘家’，房子是我大伯家的，和哥哥弟弟在一起生活，三個十來歲的孩子在一起生活，什么家務都做，還是經(jīng)常沒有吃的。哥哥比我大兩歲，他負責照顧我和弟弟，后來哥哥上初中后住校，一切又由我來抗，可我只有十一歲，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學習，看書，照顧弟弟。

記得有一次一個孩子罵我是沒有娘的孩子，我很生氣，和他打了起來，到最后我卻被我爸打一頓，那時的我覺得特別委屈，我只想逃，只是我沒有勇氣。

爸又走了，對于很少有大人在家的‘家’來說算什么？什么都不算，我哭，每天哭，可依然沒有人理我，弟弟調(diào)皮，經(jīng)常不在家，只有我一個人，我害怕黑暗，害怕孤單，我不敢去鄰居家，我害怕他們問我‘你想你媽媽嗎？’事實上我已經(jīng)記不得我媽長什么樣子。我害怕他們說我是沒媽的孩子，我想去二姨家，但我又害怕看到大表哥嫌惡的眼神，我每天除了上課就只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每天除了看書、做飯，其他的什么也不做。

要上初中時，我爸不給我交學費，我們那里小學是五年制，我到我四姨家里哭，到二姨家里哭，二姨給我媽打電話，我媽沒辦法才把我接到西鶴市，那時候我只是想上學，什么都不顧了。第一次跟我爸吵架，從那時起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沒有再見到過哥哥和弟弟。

我轉(zhuǎn)學到李家村，上了六年級，那時候我住在繼父家，我媽讓我姓司，我只好改，也許，這個決定是我一生的錯誤。

初二時，我知道我哥因為打架被抓入獄，弟弟被堂嫂安置在破屋里，冬天凍得受不了，甚至住在屋檐下，后來被我二姨接走，所以我特別恨我媽，恨她為什么要離婚，我恨我爸，很恨。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再后來我初三，到了新的繼父家，這個繼父沒有一點人性，我勸我媽不要跟他在一起，但我媽不聽，后來他一直找我媽的麻煩，在學校門口堵我，我不敢去學校，每天都心驚膽顫，那段時間里沒有一個人可以幫我，你也沒有，那時我真的很孤獨，很無助。有一次我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他打了，我無處可逃，我更恨我媽了，她讓我的一生都那么不順利。

后來，我媽又一聲不響地嫁人了，這個人我一次都沒見過，我生氣，她又一聲不響地讓我轉(zhuǎn)學到另外一個學校，讓我住校，我更加生氣，每天都睡不著，精神恍惚，我媽看不過去了，才給我買個手機，不是我不告訴你號碼，只是這一切讓我怎樣告訴你？

你在隱藏，我也在隱藏。沒有人能明白笑容背后，我到底隱藏了著什么，我不想得到憐憫，你知道嗎？說出這些需要很大的勇氣，你知道嗎？所以我是有很多秘密的人，我習慣了這些秘密，習慣了隱藏，習慣了遺忘和被遺忘。

其實我已經(jīng)很堅強了，不是嗎？

最起碼，我沒有一直哭，不是嗎？

不過，也有好的事情發(fā)生，我認識了你，還有其他一些很好的朋友，我也原諒我媽了，因為她差一點就永遠離開了我，她有心臟病，這是我一直都不知道的，她是一直為我好的，想讓我生活好的，只是我不理解，我讓她失望了。現(xiàn)在的家人救了我媽，我是感激的，他們對我們不錯，我也不再有任何意見了。

我也學會了諒解，不是嗎？當然，更多的是，我學會了珍惜，珍惜一切。所以，現(xiàn)在我的笑是發(fā)自真心的，這么多年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情。相信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擊倒我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許再說我幼稚。

我的一生，可以寫傳記了，呵呵。

好了，大秘密我就這么多，小秘密等見面再說吧。

我有點累，就寫到這里吧，晚安。

一只斷了翅膀的蝴蝶，拿什么與你共舞？

-----麗”

窗外是夜，黑暗陰冷。

李川初次看到這一封信的時候，并沒有真正解讀到信中隱藏的傷痛，當時他只解讀出，秦雨要為了她那個男朋友，要徹底離開他。

當時，李川也沒有聽到秦雨所說的小秘密。

如今再讀，李川看到兩個冰冷的、破碎的靈魂，當時都想在對方身上獲得溫暖。

秦雨沒有意識到李川把斷指交給她的意義，李川也沒有理解到這封信隱含的情緒。

“其實我已經(jīng)很堅強了，不是嗎？”

她不堅強。

“最起碼，我沒有一直哭，不是嗎？”

她心中一直有淚。

“一只斷了翅膀的蝴蝶，拿什么與你共舞？”

她想與他共舞。

自卑的人，他們是一個矛盾體。

李川再一次讀這封信，他明白很多，這對當時的秦雨，也是一個儀式。

當時兩個人都沒有珍惜，如今時過境遷，他們還有機會嗎？

秦雨，李雪薇，李川，他們是一類人，都承受著生活帶來的苦難。

蘇紫怡，她不應該融入李川的世界。

此時李川再去回想自習室里看到的那一幕，覺得心中不再那么痛了。

“唉……”

李川長嘆一聲，找了一個打火機，燒掉了這封信。

房間里紙張燒出來的煙味，李川聞起來有些安心。

生活，還是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