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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王宅婦人

  • 大唐節帥
  • 暗藹
  • 3639字
  • 2021-05-22 12:00:00

楊清記得,剛剛來到大唐的時候,他連著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幾乎,不,不是幾乎,是在每個夜晚,他都會回到他穿越過來的那一天。

穿著偷來的,略顯寬松的盔甲,折耳兜里面還有焦大殘留下的虱子。他就提著一把手刀,沖向了十三名吐蕃騎兵。霎時間,箭矢,刀身,骨朵,所有能想到的武器都在往他身上砸。這種疼痛感是真實的,完全不像是在夢中,而腦袋上挨得那一下,直接砸飛了他的折耳兜,他能夠感覺到頭頂一片冰涼,黏糊糊又帶著溫熱的液體緩緩留下。囂張的西番騎兵停下了進攻的腳步,他們好整以暇地看著被打昏了頭的楊清,踉蹌地向前揮刀,卻終究還是無力倒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抓住一把黃土,想要再起身,但是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疼,暈乎乎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就在這時,兩個相隔了千年的靈魂開始交融,一陣清爽的風吹過,他剎那之間暴起,揚起的黃土迷住了西番的眼睛,他不帶一點猶豫地,將橫刀插進了對面那個大漢的肚子,刀鋒一轉,連著腸子、肝臟嘩啦啦流了一地……

其實楊清也搞不懂,也不明白這個噩夢為什么會持續了整整一個月。剛開始,一覺醒來,楊清還會躲到一個小角落里嘔吐,到后來便也習慣了,不,是麻木了。

也許這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適應這個世界,楊清是這么想的。但是直到隨著眾人殺進了苑門,楊清才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遠比流了一地,還帶著排泄物和血的腥臭味的腸子還要惡心,還要令人作嘔。

涇原軍是從東北角入的城,李適所依仗的上萬神策軍根本只存在于名冊之上,白志貞在城中募集多時,卻不見一人來投,只好狼狽奔回延英殿,正巧姜公輔與普王也趕到,眾人便抬起還妄圖抵抗的唐德宗,而反應過來的李適甚至還叫上了幾個嬪妃與太子,倉惶逃出長安城。

等出了長安城門后,他才想到,自己的兩個女兒還陷在長安城中嗎,生死不知。山東的戰亂未曾抹平這位正當壯年的皇帝的雄心壯志,但這一次,他真的有點心灰意冷了——不光是為了身陷敵軍的女兒們,還有宗室,還有,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的涇原軍節度使姚令言。

突然,李適的目光一凝,看向了一個須發焦黃的中年人,秘書少監韋宥。

“韋卿不必隨朕出奔,望卿能留在長安,為朕刺探軍情,若能尋得唐安、宜都,更是大善!”

韋宥立馬叉手領命——沒辦法,唐安公主還是他的未婚妻,上一次二人在宮外相會,韋宥已經得償夙愿,但畢竟還未成婚,這次陛下命他找尋二位公主,未嘗沒有讓他尋得二人之后盡快完婚之意。

只不過,也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優先刺探軍情,還是優先營救宮室。

這時,姜公輔拍馬趕到:“陛下,朱滔兄長朱泚嘗為涇帥,坐弟滔之故,廢處京師,心嘗怏怏。臣謂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則不如殺之,毋貽后患。今亂兵若奉以為主,則難制矣。請召使從行。”

李適思慮半響,終究還是化為一聲長嘆:“不及矣!”

浐水在長安城的東北面匯入涇水,涇原軍自浐水倒戈攻入長安,最先遭災的便是東北方的十六王宅,后來聽說含元殿方向也受到了亂兵的進攻,但是僅有的一隊禁軍仗著宮城與勁弩擊退了亂兵的進攻,亂兵轉而劫掠東北諸坊,并進攻守備薄弱的丹鳳樓了。楊清等人進城的速度遠不及激發了獸性的普通軍士,等他們進入十六王宅,遠處大明宮正南門的丹鳳樓都已經沉浸在一片喊殺聲之中了。

軍中將校依然不見蹤影,也不知道原來的歷史中姚令言是怎么約束軍兵,并前往晉昌里擁戴朱泚為帝的。不過軍中營以上將校與親兵加起來也有數百人,說不定姚令言只是帶著這數百人前去迎奉朱泚,然后才想辦法平定了亂兵。

沒有將校在此成為了長安最大的災難。軍中的士卒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見大一點的宅子就闖進去,或搜走財務,或奸淫人妻女,最殘忍的是一些士卒劫完財、色之后還要將人虐殺,一時間,僅楊清身處的十六王宅,便淪為了一片血獄——沒有一片干凈的落腳地,似乎每走一步都沾滿了鮮血。

十六王宅中居住的都是無事可做的宗室,此時,那些貴女的命似乎也不會比尋常宮娥要好。耳邊隨處可聞宮娥的慘叫,甚至楊清看到,一個宮女被軍士拖到大街上,砍掉了四肢,然后……楊清當時就吐了出來。

這是自適應了那個夢之后楊清第一次嘔吐。朱伙長懷抱雙臂,倚在墻上,別過了頭,似乎是在看那與長安城一個顏色的晚霞。

焦大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不屑地看著這個年紀可以當自己孫子的伙長亂吐一氣。但他終究還是遞上了自己的水囊。

這些涇原軍的士卒長期戍守在物資匱乏的邊疆,日日夜夜面對死亡的威脅,心里一直繃著一根弦,如今弦斷了,一時間再也沒有能夠約束他們的東西,其所作之惡,實在是不忍言、不忍觀,不忍聞。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放的火。火光自楊清面前的大宅院升起,一群士卒嬉笑著跑了出來,留在身后一片凄慘的哭喊。

楊清擦了擦嘴角,裝出一副猥瑣的笑容,他叫住了為首的士卒:“嘿,二三子干了什么?怎么火都放起來了?”

為首的亂兵頭發白了一半,帶著中年男人的市儈打量了眼楊清空蕩蕩的下巴,嗯,毛都沒有,估計還是個雛兒,便湊上前,勾肩搭背道:“小弟莫非還沒開過葷?哥哥給你只條明路,那里面有一大一小兩個娘子,誓死不從,那大的還尋死覓活的哩,你要是能降住她,你可自去,不過我等放了一通火,三面圍住,就留了大門,等她們忍不住跑出來,看乃公……”

“撲通”,楊清冷冷地拭去刀劍的鮮血,那個剛才還和他勾肩搭背的亂兵死死地捂著脖子在地上掙扎。楊清雖然割的不深,但絕對是夠了。

“還懂圍三缺一,是個人才,可惜了!”

剩下的三個亂兵看見為首的被殺,剛剛的劫掠讓他們頭腦還不清醒,揮著拳頭就沖了上來——大概他們本來持的是長矛或是長戈,嫌劫掠的時候不方便,便不知扔去了哪里。

全副武裝對付三個赤手空拳,衣甲散亂的亂兵,楊清一人足矣。如果說焦大的出刀在他意料之內的話,那么朱伙長的出手實在是讓他高看了對方一眼。

一人一刀,打完收工。留著地上圓滾滾的四個人頭,三人對視一眼,收刀歸鞘,默契地沖進了院子。

這院子看起來似乎就是一座別院,除了一些花草竹木,院子里也就只有幾間屋子。最大的屋子外面圍了一圈的柴禾,只留下了正門,楊清開始相信那幾個亂兵說的話了——他們只是想把對方逼出來而已。也是,畢竟人家的目的是劫色,何必下死手,把這幫養尊處優的小娘嚇出來就行了。如此看來這群亂兵還真是人才,畢竟人家看年紀也就比焦大小一點,居然連圍三缺一這樣的計策都領悟了……而焦大怕是使不出這一招。但是楊清并不后悔殺死他們,說不出是為什么,或許是一種如果不救才會后悔的感覺,或許是別的什么。最后楊清只能歸結為是一路過來積攢的火氣到了這個時候變得不能不發泄出來的地步。這么說的話,相比于其他活著的亂兵,這四個家伙還真有點慘。

然而想要把兩個小娘救出來還不簡單。

院子里有井,柴禾上面也沒有澆油這種可燃物,大多數時候是在干燒,熏人的黑煙遠比火焰多。但是那幾個亂兵堆出來的柴禾實在太多,大概是吧宅子里的伙房搬空了,為了防止兩個小娘從別的方向跑出來,除了屋門,其他地方都堆的嚴嚴實實的。更何況,火災中,煙塵遠比火本身可怕。

“來不及了,這宅子太大,我們只有三個人,要想把火撲滅根本來不及,況且,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其他亂兵打擾。”

說著,楊清開始脫去身上的鐵甲,高溫傳遞到鐵甲上會讓皮膚燙傷。

焦大一把按住了楊清的肩膀,朱伙長也變得遲疑不前,“楊二郎,算了,等她們自己出來吧,你不是要去找朱公嗎?咱們這就去……”

“然后呢,等她們出來之后再被別的亂兵侮辱嗎?”

“終究只是兩個女子……”

楊清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只見朱伙長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再看向焦大。

“二郎,咱們能幫就幫,但是,也犯不著豁出自己的命。”

是了,這個時代雖然還沒有理學對女子的極端束縛,但是在傳統的父系社會中,女子的地位還真不見得會高到哪里去,尤其是,這已經不是武周朝了,也不再是那個女子男裝上街還習得騎射的盛唐了。軍事上的失利與領土的萎縮使得這時候的唐人不再有之前一百年的開拓進取精神,對待外夷也再不復當年的開放包容(回紇爸爸還是要包容滴),對女子更是如此。

中晚唐這個年代,不就是下啟北宋么?

這是這個時代的價值觀。

但不是楊二郎的。

屋內,李誨抱著已經昏過去的妹妹,她想要哭,但是眼淚在之前的煙熏中都流完了,再也擠不出來。阿耶(父親)會來救她嗎?想來是不可能的,耶耶現在應該也是自顧不暇,現在想來真是諷刺,一時沖動犯下的錯,只能到十六王宅躲著耶耶,還帶上了自己的妹妹……果真是因果報應嗎?

那他呢,自己還有他,他會回來救自己嗎?想來也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他應該伴在父親身邊吧。

她的本能想要讓她從正門沖出去,但是理智告訴她,不行。

年輕的時候她也讀過兵書,知道圍三缺一的道理,但是她沒想到這一招會被用到自己身上,主導者居然還是一群她平素看不上眼的亂兵!

她能夠想象沖出去的后果,自己之前以死相逼,才逼得對方退讓,現在自己沖出去求生,再要下決心去死,還可能嗎?而且,誰又愿意去死呢?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有一種即將得救的感覺。

然而眼前的畫面已經開始模糊了,她漸漸得生出了疑問:我到底是誰?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以及,誰……對了,韋,韋什么來著呢?我又為什么會想起這個名字呢?

李誨如倒地前最后的印象,便是一個只穿著犢鼻的精壯漢子沖了進來,抱住了她。

“韋郎……”楊清隱隱約約聽到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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