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四十一年。
“合花,你說我是不是……該將那玉鎖贖回來?”柳晚一襲黑袍,黑袍由繁復的金線勾勒出一個巨大的魔龍圖案。她斜臥在貴妃榻上,舉著一串銅錢發呆。
“魔君,你隔月就要與妖王聯姻,屆時我們將會是最龐大的勢力,你又何必去懷念一個……已故之人呢?”合花站在榻旁,搖了搖頭,有些心疼她。
“我忘不掉他,”柳晚坐起身,“即使過了一百多年,我還是忘不了。合花,你認識他的時間也不比我短,你難道……”
“魔君,”合花嘆了口氣,“我對他無情分,自然不會思念他。他雖然是天界之人,可他對我來說,只會是一個老朋友罷了。”
柳晚沒說話,只是盯著那串銅錢,想著什么。
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好好的,這會兒便下起雨來了。秋娘打開大門,支起窗戶,雨水的味道混合著風一下子涌進來,有些涼涼的。她很喜歡這種雨天,可以使她回憶起許多往事。
桌上的沉木香散發著陣陣香煙,被風吹的四下散開,秋娘沏好茶,便坐在柜臺后面捧著一卷書簡看起來。即使現在都興紙書,但是她還是喜歡幾百年前的書簡,沉重卻又保存著前人的心血。
雨打在瓦片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也掩蓋了腳步聲。
“用的是沉木香吧,這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聽到這個聲音時,秋娘未打算抬頭,但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之后,她突然似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猛地一抬頭。
邵影一襲白衣立在她面前,周身仙氣圍繞。
“所以,邵影只是你在人間歷練的身份?”秋娘瞥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元影天君?”
“我……秋娘,我當時不知為什么就被迷了心竅,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元影皺了皺眉,解釋道:“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也在后悔,我……”
“你到底想說什么?”秋娘打斷他,似乎并不領情。
“跟我回天界吧,秋娘。”元影起身,走到秋娘面前,雙手握住她的雙肩,“我可以為你求情,跟我一起,做個天君,我們以后再也不分開了,你也可以實現你當初的愿望了,好嗎?”
“愿望?什么愿望?當太子妃嗎?”秋娘冷笑,“你以為我當初在乎?”
“秋娘……”元影還想說些什么,但又被她打斷。
“你把手放開。”秋娘瞥向握在她肩膀上的雙手。
元影未動,剛想繼續勸她,卻感覺有一只冰涼纖細的手握上了他的手腕。
“你最好是把手拿開,吾,對天界之人,可沒什么耐心。”
元影順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個黑衣的絕美女子,卻又散發著帝王之氣。
元影慢慢把手放下,盯著那個女子,那女子卻不看他,只是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將它遞給秋娘。
“姑娘,不知可否……再贖回那塊玉鎖?”柳晚沖她頷首。
秋娘取過銅錢,笑道:“自然是可以。”說完便轉身去了里間。
半晌,秋娘拿著一塊玉鎖從里間走出,將其遞給柳晚。
“這玉鎖……是元世的命門啊。”思索了一會兒,元影看向柳晚,冷笑一聲,“你便是殺了元世的魔君?”
“怎么,你還想殺了吾?”柳晚淡淡的瞥他一眼,聲音冰冷。
“自是不敢,只是覺得你可憐罷了。”元影笑了。
“你知道什么?”柳晚皺起眉頭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們的事,但我知道他的故事。”元影尋了個椅子坐下,慢慢的道:“怎么,想聽故事嗎?”
“愿聞其詳。”
“元世與我本是同門,他有個妹妹叫元月。
一次任務后,元月重傷不治,只有你們魔界的三途花才能換回她的性命,但三途花每二十年才開一次,他便在你們那里呆了二十年,卻沒想到,中途會遇見并愛上你。
等到三途花開,他取回去之時,卻正好趕上魔界之人為禍人間,天界出兵鎮壓。
他急忙趕過去,剛剛趕到,前任魔君就已歸西了。”
元影喝了口秋娘放在那里的茶,看向柳晚,“然后他就被你毫不留情的毀了命門。”
“知道了,”柳晚突然張口道:“你回去與元月說,如果她要為她哥哥報仇,取吾性命,吾隨時在魔界恭候。”
柳晚站起身,沖著秋娘頷首,“吾該回去了。”說完她便不做逗留,轉身離開,邁入雨中。
屋外雨勢愈大,屋里的氛圍愈沉默。
“秋娘,”元影開口:“你……愿意與我回去嗎?”
秋娘坐在柜臺后,獨自喝著茶,沉木香的味道一直縈繞著她。她笑了笑,看向元影,“我,不過是一屆小小的幻術師。雖活了幾千年,經歷的卻不少,自然也看淡了人世。但是我喜歡這里,我不想當天君,也對那些沒有興趣。這一方小小的當鋪,是我的全部,我想……我還是在人界比較快活。”
“如此……”元影看了秋娘許久,終是嘆了口氣:“如此……甚好。”
“哎,”秋娘轉了話題,“那元月會不會真的去找柳晚?”
“元月?”元影笑了笑,“三途花未能救回她的性命,她……早已往生極樂了。”
秋娘眨了眨眼,輕嘆口氣。
“秋娘,”元影站起身,“既然如此……愿你以后……安好。”他說完便是不再留戀,轉身向門口走去。
秋娘站起身,半蹲行了個禮,“恭送……元影天君……”
元影頓了頓。終是沒有回頭,步入雨中離去。
天邊一聲驚雷,雨開始猛烈地下起來。
秋娘關上木門,放下窗戶,轉身坐回柜臺后面。
她捧起書簡,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魔君。”見柳晚歸來,合花迎上去,待看見柳晚手中之物與她失魂落魄的表情后,她嘆了口氣,“你還是把它贖回來了。”
“合花。”柳晚雙眼空洞,看向遠方。
“什么?”合花扶住柳晚,讓她去榻上歇息。
“你說這世上……可有令人復活這一說?”柳晚雙眼轉向合花,盯著她看。
“這……自是沒有啊。”合花看向別處,有些不自然。
“合花,”柳晚皺眉,“你在撒謊。”
合花心下一沉,連忙跪在地上,有些著急,“合花不敢,魔君。我知道你想讓他復活,可這……”
“可這需要以命換命,吾知道。”柳晚看向遠方,黑壓壓的天空,她突然笑了。
“魔君,不可呀,你是魔界之主,不能為了一個天界之人……”合花抬頭看向柳晚,止住了話頭。
“你先起來,別跪著了。”柳晚示意合花起身,又接著說:“吾知道,何況以命換命需要千年修為,而我不過幾百年……”
“合花,”愣了一會兒,柳晚突然看向她,“那妖王……算起來也有兩千年的修為了吧……”
合花看向柳晚,有些吃驚,“魔君你……你不會是想……”
柳晚把頭扭回去,看向遠方,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玉鎖。
“我是真不喜歡這樣的雨天,唉。”淺巷中的一戶人家傳來抱怨。
“我覺得雨天還不錯。”韓筠走到悠然身后,從后面環住她,下巴靠在她的肩上。
“下雨院子就會濕啊,你每次回來都會踩上許多泥印,我還得擦,很累的。”站在廊檐下,悠然看著院中嘩嘩落下的雨水抱怨。
韓筠笑了笑,說道:“我一起幫你好了。以前在皇宮,來來回回也不過是那四方的天,紅墻磚瓦的,實在是厭倦了。如今這里雖小,卻也不失情調。”
“就你會說話。”悠然一笑,似又想起些什么,“這快入秋了葉子也快落了,以前都是云徹幫我打掃院子,也不知他現在在干什么……”
“云徹嗎?”韓筠想了想,“可能他在哪里快活吧,我都很多年沒見他了,他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
“我看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還是先進去吧。”悠然說道。
“嗯,走。”韓筠把悠然摟在懷里,朝院子深處走去。
懷中的人偷偷地瞥向他,不自覺的彎起了嘴角。
“月如,說起來,我還是喜歡雨天的。”城外的一座府邸中,云徹看向窗外,笑道。
“我對雨天可沒什么好印象。”床上,已經懷有身孕的月如撇撇嘴,又往嘴里塞了一顆花生。
“上一世,是我對不起你。不過至少今生,也是一個雨天讓我又重逢你啊。”坐在床邊的云徹沖她一笑,“我上一世的諾言,今生才兌現,不過……也算圓滿了。”
月如勾起嘴角,手撫上微微隆起的肚子,輕輕一笑。
秋娘合上書簡,望向窗外。
“元影……愿以后,各自安好……”
雨打在瓦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泛起陣陣漣漪,淹沒了從屋中傳來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