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的熱情很快就轉化成了棋盤上的博弈，教室也隨之平靜了許多。
周益的開口將還陷入在沉思中的陳濟之拉了回來。
“陳濟之，正好你古師兄回來了，我也不用親自動手了，就讓他指導你一局吧。”
說完，周益偷偷給古哲遞去了一個眼色。
古哲看到后感到了略微的驚訝，以他和周益多年來的師生默契，他自然也懂周益那個眼神的含義。
老師這是要我好好“教育”這個師弟一盤啊。
師弟是哪里無意中惹到老師了嗎……
古哲開始在心里琢磨起來，他也悄悄的記下了陳濟之這個名字。
但是他哪里知道，陳濟之和周益之間發生的那些事，哪里是區區一個“惹”字能夠形容的……
剛回過神來的陳濟之聽到周益的提議后，明顯又有些興奮起來，但他又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到：“讓…讓幾子？”
這話一出，直接就把周益都氣笑了。
你小子還記得剛剛的事是吧？
平時這么機靈一個人，難道就看不出剛剛我是故意嚇你的？
我堂堂一個頂尖的業余棋手，欺負你個連段位都沒拿到的小屁孩還不讓子，這事要是傳出去了我的老臉還往哪兒擱？
周益差點忍不住就要咆哮起來，但他平時在除了陳濟之之外的學生面前，還是相當注重師者形象的。
他此時也只能強耐住心中的怒火，略微思考了一下，說：
“那就讓你4子吧。”
對于讓子的情況來說，通常差距在兩段左右則讓1子，這是一個相對比較平衡的選擇。
如果把陳濟之勉強算作一個業余5段，而古哲現在是職業4段，兩方差距正好為八段。古哲讓陳濟之4子這個說法，也還算是較為公平。
二人索性也接受了這個提議。
棋局正式開始。
由于是讓子局，陳濟之事先在棋盤上的四個角星處擺放了四個黑子，這是讓4子時固定擺放的位置，而并非是隨意的在棋盤任意位置落子。
此時由古哲執白棋先落子，雙方都不用“貼目”，最終目數較多的一方獲勝。
第5手，也就是白棋下出的第一步棋，白棋掛角。
在面對黑棋已經占據了四個角的情況下，白棋只能主動發起攻擊，要通過不斷的戰斗才能扳回前期巨大的劣勢。
第6手，黑棋夾。
極具進攻性的一手回擊，是典型的攻風下法。
在下出這一手之前，陳濟之也經歷過了一番心里掙扎。
在他看來，讓4子對于他來說明顯是一個巨大的機會，畢竟誰不想有一天能親手戰勝自己的偶像呢，即便是在讓子的情況下。
讓4子可謂是在前期就建立了巨大的優勢，除非是雙方實力差距非常大的情況下才有那么一絲絲翻盤的可能，陳濟之如果選擇一種保守的下法，以他目前的實力還是很有信心能夠最終拿下這一局。
但陳濟之并不滿足。
古哲是他遇到的第一個職業棋手，也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入道”的棋手。
一直關注著古哲的陳濟之，自然也知道古哲入的那條棋道其實就是：伐道。
那個攻風蛻變而成的伐道。
古哲第一次在大眾面前展現其優秀的圍棋天賦，是在他9歲那年成功的獲得了業余定段賽的冠軍，從而拿到了業余5段的證書。
這樣的天賦不可謂是不高，但絕對也達不到當下棋壇對古哲天賦評價所給出的“恐怖”二字。畢竟這個年紀的業余5段棋手，其實國壇中每年也會有好幾個。
古哲真正證明自己的一戰，是在那場他晉級職業的比賽中。
那一場比賽他的對手是一位未入道的職業2段棋手。前期古哲也一度陷入了劣勢，可他卻在那場激烈的戰斗中成功由攻入伐，正式邁入了棋之大道，也因此逆天翻盤獲得了勝利，驚艷了所有人的眼球。
對于陳濟之而言，能夠在讓子局中贏下一位自己視作偶像的職業棋手，固然是值得欣喜的一件事。
但他更想見識下伐道在戰斗中真正的威力，這是一場可輸，卻不能不戰的局。
陳濟之這一手棋，選擇再次駕馭攻風去會一會古哲的伐道。
而全神貫注在棋盤中的陳濟之并沒有發現，當看到他下出這手棋時，在一旁觀戰的周益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眼里閃過了一絲欣慰。
在現在的圍棋班里，周益最看重的可就是陳濟之了，這并不是因為陳濟之當下的實力有多高。
周益很早以前就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種精神，一種要走上棋壇頂峰必不可少的精神……
如果說陳濟之剛剛的那手棋是讓周益感到欣慰的話，那么古哲看到這手棋后，他其實已經大概能理解周益來讓他下這盤棋的原因了。
陳濟之剛剛這手棋古哲是在熟悉不過了，正是他以前的最拿手的攻風下法。
要知道，古哲在當今棋壇中絕對算是新生代棋手的領軍人物了，多少人可是萬金難求與他對弈一局的機會。
他原本還是看在老師的面子上才愿意指導這位師弟一局。
可看到這手棋后他才知道，對面坐著的這位師弟真的很需要一次與伐道棋手的交手，讓他體會一次攻風走到極致后，直至邁入了伐道，會是怎樣的一種狂風驟雨般的攻勢。
他在這一刻充分理解到了老師的一番苦心，并且也對這個年輕的師弟產生了一絲好奇。
這是一個初出茅廬，但卻敢于在他面前亮劍的棋手。
想到這里，古哲的眼神逐漸亮了起來。
多么像幾年前的自己啊……
“啪！”
第7手，白棋反手夾。
伐道之勢在這一刻盡顯無疑。
……
到了圍棋班下課的時間，陳濟之還意猶未盡的坐在位置上。
古哲在下完這一局后就早早離開了。
同學們也都紛紛走出了教室，就連張欣怡也沒有冒然去打擾他，獨自一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在離開的時候，大家都對陳濟之投去了羨慕的眼神。
這可是和傳說中的古哲下棋的機會啊！而且從陳濟之的臉上都能明顯看出，這一戰對他的收獲是極大的。
以陳濟之目前的實力，自然是沒有形成自己的棋風的，但他已經有意識的在尋找適合自己的棋風。
目前為止，他理解最深的就是攻風了。
那本棋匯以及兩次對攻風的模仿，特別是到了今天跟古哲的這一場對局，雖然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慘敗，他卻見識到了伐道棋手的那種舍我其誰的霸氣。
陳濟之感覺自己離形成棋風更近了一步。
于是，他便忘我的就在棋室中復盤起來……
棋室的門沒關，周益此時就靜靜的站在門口。
作為圍棋老師周益心里很清楚，陳濟之此時就像是武俠小說中進入到了頓悟狀態的武林高手一般，他要等陳濟之慢慢復盤完畢，充分的吸取了這一戰的收獲后，然后再將他安全的送回家。
周益就這樣背靠著墻壁，點了根煙，低著頭默默享受著。
不一會，他的視野里出現了一條白皙修長的腿。
第一時間周益還以為是妻子李馨下課后來找自己了。
真美啊，不愧是……
不對，這不是我老婆的腿！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一念頭差點把周益手中的煙都要嚇掉了，他趕忙抬起頭。
“好久不見啊，小胖子！”
開口說話的正是周益眼前這個極美的女人。
你特么走路都不帶聲的是吧？這么晚了能不能別嚇人。
還有，你叫誰小胖子呢？
二十多年了就不能換個稱呼嗎……
周益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但他是萬萬不敢在眼前這個他極其害怕的女人面前抱怨的。
“柳云菲，你怎么來了？”
此人，正是張欣怡的母親柳云菲。
“我來看看老朋友啊。”柳云菲的話顯得很隨意。
周益明顯是不信的，但對眼前這個女人他也實在是沒辦法，只能討好著說：“這么久沒見，菲姐還是那么漂亮啊！”
女人顯然都是喜歡被別人夸贊美貌的，柳云菲聽到后輕笑了一聲，回答道：“你們家小馨也不錯啊。”
聽到她夸贊起自己的妻子，周益顯得十分的嘚瑟。
當年，柳云菲和李馨二人可是被譽為棋壇中的兩朵“金花”。兩人之間的關系還算不錯，也常常走在一起，引得路過的不少男棋手垂涎萬分。
正當周益準備順著她的話夸贊一番妻子時，他又聽到柳云菲繼續開口說起來：“就是不知道小馨當年看上你哪點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周益頓時大怒，他重重的哼了一聲，說：“她那叫慧眼識珠！再說，誰吃虧了還不一定呢……”
說著，周益那肥肥糯糯的耳朵就被一只芊手高高的扯了起來。
感受到這熟悉的姿勢，周益這次是無比的確定來者的身份。
“錯了錯了，老婆手下留情啊……”
李馨慢慢的從周益后面走了出來，她對著周益露出了一個兇狠的表情，嚇得周益直接閉口不言了。
“菲姐，好久沒見了啊！”看到了柳云菲后，李馨的態度直接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兩個女人就這樣直接視周益于無物，大搖大擺的敘起舊來。
聊了一會，李馨才意識到奇怪，對著柳云菲問：
“菲姐，你今天過來是？”
“我女兒今天來你們這里學棋，她叫張欣怡。”
周益這才恍然大悟，他仔細的盯著柳云菲看了兩眼。
姓張，好像確實也長得挺像的啊……
他還正琢磨著，李馨這時突然回過了頭，嚇得周益趕緊把目光從柳云菲身上移開。
李馨死死的盯著周益的眼睛說：“既然是侄女過來學棋，你以后要全心全意教人家，不然……”。
周益連忙點起了頭，唯唯諾諾的回應著。
看著眼前這一對可愛的夫妻，柳云菲卻沉默著陷入到了回憶里，眼中還無意識的流露出了一絲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