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云驚道：“此話怎講。”

許淵齊輕笑一聲：“依前輩所說，無為子前輩是武當的高人，且是使劍的高人。小子雖然不會使劍，卻知道劍法由心而生，劍法能出神入化者，一定德行、智慧均不差。前輩當年未曾闖下大禍，無為子前輩又怎么會因此要你思過一輩子。而且你說你一直劫富濟貧，大有名氣，他就更不可能隨意處置您了。用一輩子來處罰一個一心為民的人實在于理不合。”

步青云點點頭似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道：“真他媽的不錯！那他又是為什么讓老子在這里待這么久，難道是……”步青云看了許淵齊一眼，眼睛里閃出一抹亮色。

但許淵齊卻打斷了他的話。

“依淵齊所見，您錯就錯在‘劫富濟貧’四字上。富不一定大奸大惡，誰又保證窮不是偷奸耍滑之輩呢？人世間窮人可不一定是善良柔弱的人（從村里李狗娃兒身上體會）。那聚字號只是因為有錢便招你殺戮，你難道還是個好人不成？恐怕死在你手里的冤魂早已不計其數，你說你自己該不該關在此處思過一輩子。”許淵齊道。

步青云一拍腦門：“果然如此。”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根本沒在看許淵齊。

淵齊不解的看著他道：“前輩，適才淵齊說的話您可聽到了嗎？“

步青云根本沒理他，兀自還拍著大腿歡快叫道：“無為子果然不是叫我來坐牢的，他是叫我來教徒弟的！是教我來教徒弟的！”

許淵齊心中一沉，問道：“什么教……”

步青云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傻孩子！你就是無為子送給我的徒弟呀。我算算……八，九……十，正好十年，現在玉清觀的觀主應該是玉字輩的。哈！那鐵定就是玉峰子了。這家伙輩分低，可到底是老辣，居然給我找了十年。”

他在一旁嘰里咕嚕說著，卻根本不見許淵齊一張臉已經壓抑如濃密的烏云。

“呵呵……”許淵齊怪笑著緩緩站起來，手指顫抖的指著他道：“你說玉峰子是故意騙我來這里給你當徒弟的！呵呵……我居然這么傻，難怪繩索居然會招來螞蟻啃食，他還發誓要保我父親一年性命，其實是給你時間傳你那什么真氣的吧。你們真是夠卑鄙的，我老父親的性命難道就如此不值錢嗎？！”

步青云見許淵齊白凈的臉猙獰難看，一雙怒目看著自己，也不覺得內心歉疚起來。他本來還想扯個謊瞞下去的的，卻覺得再騙下去更加索然無味，便道：“孩子，玉峰子也是為了你好，甚至還教了你經脈。”山里人不會知道經脈，所以步青云料定是玉峰子教的。

“經脈？是因為我學了經脈之后就更容易學習你的功夫了吧。”許淵齊憤然道。

“你這孩子好不講理！簡直是胡扯！”步青云也沒了耐心，一個倔老頭子被教訓這么久他早該發怒了，再次朝著他大喝，“若不是玉峰子，你能活著走過這崎嶇山路？他還給了你這么多的干糧。而且經脈是玉清觀的不傳秘籍都教了你，你還咒罵別人。你這娃子捫心自問，若不是你決計不學武，來到我這里豈不也是玉峰子于你大恩一件？”

“那又如何？”許淵齊傲然說道，“我只求陪父親終老，我領不起他的‘大恩’！”

步青云拿手捶著地上的青石板叫道：“你怎么還不明白！你雖然出身微賤，卻是個好苗子，玉峰子知道你有那么點胡亂的孝心，不愿意看你因為那迂腐平庸的父母葬送，所以才指引你來拜我為師！再說了，你這么個酸小子，陪在你父親身邊難道就能把你父親陪好了？玉峰子已經答應救你父母了，你還想怎樣？”

這次輪到許淵齊啞口無言，癱軟在地上，口里喃喃著：“當初也是他告訴父親不要讓我練武。”

“真是冥頑不靈。”步青云怒氣再上，“世間武學千奇百怪，參差不齊。各家真氣內法各有自己的經脈運行，你若是學了奸邪之輩的內力，極可能誤入歧途，再學我這至陽至正的龍清真氣就難上加難。玉峰子是不忍你天資聰穎卻落入魔道，才告訴你不入武林，專心讀書來增強心智。如此苦心，竟成了你姥姥的狗咬呂洞賓。可悲！”

許淵齊被罵的啞口無言。

他細細想著，似乎步青云所言也不無道理。當初若非他提醒父母不許他練武，在他心里埋下俠義武犯禁的種子，恐怕他早就已經不堪村里人的白眼，早就放棄學業當了那般可恥的小土匪。如今，玉峰子盡管手段有些不太光明，卻也是為了自己著想，苦口婆心，難言于廝。再說了，自己充其量就是個六歲娃子，或許心智天賦異稟，人家又豈會什么事情都與自己商量。

許淵齊思量開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玉峰子不提前告訴他的原因，并非是瞧他年紀尚輕，相反正是莫大的信任！

他信任自己絕對會理解他的用意，所以他才欺騙自己。

手再次觸到玉峰子送的包袱，許淵齊眼睛里涌上一股熱淚。他著手將里面的三本書小心取出，對著日光看起來。

步青云罵了他之后內心大快，偷偷暗笑這孩子雖然固執，但還是個明事理的人。又瞧他這般年輕，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步青云暗自得意，笑著時機成熟：“乖徒兒，還不來接受教導？”

“不學。”他答得異常干脆。

許淵齊低頭看著手里的書，眼神里滿是淡然平靜，絲毫不管步青云別扭的七葷八素的臉色。

步青云在一旁說不出話，老臉憋成了暗紅色，一雙牛眼幾乎占據的半張臉，腮幫子不住顫動著。忽的他雙掌拍向座下巨石，巨石一陣悶悶的響聲，洞中回蕩著步青云一針強過一陣的咆哮，隨即食指指著許淵齊眉心，怒吼著：“你既然已經明白玉峰子用意，你為何不學。”

許淵齊正色道：“玉峰子道長用心良苦，小子自然知道。但是淵齊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若是學了武，必定為家中招致禍患。晚輩福澤淺薄，還請前輩體諒。”

步青云叫道：“你還是為了你那養父母是嗎？”

“是。”許淵齊道，“但也不光如此。我不想日后出師出的太耀眼。這個時代早就變了，我不能掌握太多東西，否則就難以立足了。

步青云被困在這里二十幾年，自然不知道外面風云變化。武林早已不是他當時那般還帶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情了。當年一大批武林人士掃蕩村子，許淵齊還歷歷在目。他自知一旦學了步青云這一身功夫，就算是踏足武林，以后還如何輔佐朝政？

而且步青云畢竟樹敵頗多。就算是許淵齊心淡如水，作為徒弟怎么也要殃及，難道他出師之后還要給師父擦屁股嗎？到時候身不由己，麻煩不斷。倒不如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為父母送終后，考取功名，造福一方。百姓喜靜不喜亂，武林只是脫離人世的一方惡土罷了。

“你這娃子到底是吃錯了什么藥！別以為老子非你不可，這世間有的是人等著給我當徒弟！你趕緊給我滾，不要讓我看見你！”步青云大怒道。

許淵齊一看懸崖，嘻嘻笑道：“老前輩實在說笑了，這么高，晚輩怎么下得去？”

步青云哼了一聲：“你不是一身傲骨，看不起老子這些練武的嘛。小少爺您手眼通天，博學多識可以自己下去啊，說不定您動動嘴皮子，圣人們就騰云駕霧過來接您了……到時候您可別忘了給我老頭子引見引見。”

許淵齊瞧著他一副得意的樣子，心里罵道這人怎么這么為老不尊，跟自己一個毛孩子居然也較上勁了。

“人各有志，前輩怎能如此辱蔑大家呢！”許淵齊道。

“罷了罷了，人各有志，好一個人各有志……”步青云突然嘆了口氣，用一種近乎于“老子要遭天譴”的語氣說道：“看起來我步青云只得哀傷孤獨終老了。只可惜龍清前輩畢生的心血絕學斷送于我手。我早年滿手鮮血，死不足惜。可他卻是行俠仗義的大俠客，如今竟也是這般下場！看起來這個年頭，好人壞人都是沒有分別的呀！”

許淵齊眉頭一皺，他不喜歡步青云最后這一句話，因為他從來相信因果報應！

步青云全然不顧，捶胸頓足，熱淚不斷的翻涌出來。“喔~~~~既然如此，我便去了，早早向前輩謝罪，也不必受這囚禁之苦哇。”

許淵齊心頭一緊，怎么幾句話就能逼得史老頭子自殺，”眼見得步青云已經豎起雙指，就要點向自己命脈，便不顧咽喉疼痛，大叫一聲：“前輩不可！

“不可？有何不可……”步青云冷笑一下，看著淵齊仍是滿臉為難，反倒真的有些哀傷起來。

良久，步青云長舒一口氣：“罷了，我不強求了。可是我困在石洞里，也無法送你出去。不如你先學我內力，只學我“擒龍三訣”，到時候弄斷寒鐵鏈，我再助你出去。之后我親自向玉峰子道歉致謝，再替你找仙藥，找到之后，你我再無瓜葛。并且我許諾你，只要你不運功，你體內的少量內力也會逐漸消散，日后誰也不知道你是我的徒弟，你身上也不會留下任何學武的痕跡。而我，也算是親自傳授了一名弟子，日后也對得起龍清前輩……這樣，總行了吧？”

許淵齊沉吟不知所措。

“不要猶豫，你可要想好了，我若掙不開這鎖鏈，你額出不去。你我固然可在這里活個十年八年，可你爹或許等不了這么長時間了。”

許淵齊暗自說道他的話的確有道理，倘若真的能開的了他的鎖鏈，再讓他幫助尋藥實在是好事一樁。再見他面目柔和，毫無兇殺氣，仿佛已經大徹大悟，也沒有必要再被鎖在這里。他心地善良，此刻竟想著：若能使步前輩重出江湖，造福眾生也未可知啊。

思來想去，許淵齊答應：“如此就請師父不要嫌棄徒兒愚鈍，徒兒必定傾盡心力！”說著，他果真言出必行地朝著步青云磕了三個拜師的響頭。

步青云長噓一口氣，含笑點頭。

這可惜這師徒二人不能預料，這場百轉千回如此艱難的拜師，將成就許淵齊怎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