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長風(fēng)說話間已經(jīng)沖穴不下數(shù)十次，無奈內(nèi)息盡管雄厚豐沛，就是絲毫都掉不起來。他又見許淵齊仔仔細(xì)細(xì)聽著自己說話，似乎絲毫都不擔(dān)心他是否沖穴成功，心中也頗為駭然。

華長風(fēng)長嘆一口氣說道：“成王敗寇。我知道你把我弄到隱蔽處，肯定是有事情要問我的。我技不如人，你也不必因為我是個老人家謙虛，盡管問吧。我能答的自然會告訴你，不能答的我也一個字都不會說。你若不肯罷休，只管用你的辦法逼供即是，我不是個好人，這輩子雙手也不知道染了多少血，就隨你這孩子便罷！”

許淵齊吃了一驚，喉頭不禁得上下起伏了一陣。要說這世間追名逐利，自以為揚眉吐氣之人何止千萬，但如這老人一般卻是少之又少。許淵齊對華老先生的敬佩之情陡然上升，若他不說這句話，許淵齊或許真的會耍些手段，盡管不會是傷筋動骨的酷刑，但免不了是要費一番腦筋周轉(zhuǎn)。可是現(xiàn)在許淵齊卻不敢在這位武林前輩面前班門弄斧，正色說道：“前輩正氣浩然。但請告知于子逍所圖謀的大事到底是不是與暗影門有關(guān)？他這般對我時時提防，到底有何用意？”

華長風(fēng)苦笑：“你這孩子倒還真直接。”

許淵齊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大門大派之間有什么仇怨，我也真的不想管。可是淵齊答應(yīng)過一位前輩要弄清楚暗影門底細(xì)，自然要說到做到。前輩德高望重，萬請告知！”他說的“前輩”自然就是他師父步青云。許淵齊眼見暗影門如此勢力，且似乎已經(jīng)步入魔道，步青云是暗影門創(chuàng)派祖師，當(dāng)初又惹下那么多麻煩，肯定不被人待見。無奈之下他也只好管自己親師父叫“前輩”了。

華長風(fēng)屯一口氣，感覺身上還是有氣無力，便長長呼出，抬起頭來微笑著對許淵齊說道：“你說快活門與暗影魔門的恩怨你不想管，老頭子自然也不想管你和什么‘前輩’的閑事。你不肯入快活門幫助子逍，今下把我擒過來也算是得罪了于家，以后在江湖上必定不那么順當(dāng)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去招惹魔門？不如隨華叔叔去吧，以你的才能三五年后即可不弱于我！”

許淵齊昂然道：“老前輩管不管是您的事，但我做不做卻又是我的事了！”

“好小子！”華長風(fēng)大贊一聲，低頭思忖了一下說道，“這本是本門不提之恨，但若教我告訴你也不難，你得告訴我怎么破你這‘縛龍卸甲’的高招啊！”說著擺了擺袖子，那破爛的袖子就隨著軟趴趴飄著，顯然是半點內(nèi)功也沒剩下了。

許淵齊俊臉一紅，很欠揍地嘻嘻笑著露出一口的白牙，撓撓頭說道：“老前輩說笑了！其實……其實這什么‘縛龍卸甲’根本不是敝師門的招數(shù)，而是晚輩閑暇時自創(chuàng)的一記殘招。不怕先輩笑話，晚輩才疏學(xué)淺，至今也只想通了一招半式，連那名字……都是現(xiàn)編的。之所以能困住老前輩，其實……”

許淵齊笑著伸出手來攤開，正露出適才那塊檀香木，只是上面隱約的黃粉已經(jīng)不見了，他接著道，“其實都是這曼陀羅花粉的功勞。半個時辰之后，迷藥自解。”

“好小子！夠膽量！若是你半個時辰之后不能說動我，快活門豈能容你？！真是好小子！好小子！！”華長風(fēng)連夸三句，仰頭捋著花白的胡須大笑著，至笑的他干瘦的胸膛不住的起伏。良久才搖著頭止住了笑容，掛著皺紋的眼睛瞧著許淵齊，喃喃說道，“當(dāng)真是像啊……”

兩人隔著不過一丈，許淵齊自然聽見了他的話，不覺得心中蕩起一陣驚濤駭浪，急忙問道：“老前輩在說什么，是說晚輩和什么人相像嗎？

華長風(fēng)似是對他的反應(yīng)有些奇怪，說道：“小兄弟智謀性情的確和我曾經(jīng)一位小友很是相像，只不過……面貌卻差得遠(yuǎn)了。”

許淵齊“哦”了一聲，面色逐漸緩和下來，抱拳說道：“適才前輩應(yīng)允，只要晚輩說出解穴之法，當(dāng)告知實情的。”

“剛才光笑你去了，我倒忘了！”華長風(fēng)一拍增掛瓦亮的腦門兒，提起褲腿坐到了地上，然后招招手叫許淵齊也坐到他身旁，而后講到：“這事兒可是說的遠(yuǎn)了。話說三十一年前，咱們吳國先王還在世，太子吳印也安然穩(wěn)操東宮寶座，比較現(xiàn)在大好河山遭人蠶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那時北方楚國聯(lián)合宋國夾擊我國，來勢洶洶難以抵擋。我武林人士不忍徒然見家國云消霧散，就自己組織起來，聯(lián)合軍隊抵抗兩國聯(lián)軍，最終大獲全勝。”

許淵齊長嘆一口氣，這段歷史他是知曉的。楚宋兩國打敗之后，元氣大傷。楚國為保安康，被迫劃出橫川回雁崖歸吳，又舉全國之力集齊黃金白銀，朱玉綾羅無數(shù)，還陪同送過去無數(shù)妙齡少女。楚國雖然屈辱議和，卻使得吳王終于沉迷酒色不能自拔，以致后來奸臣當(dāng)?shù)溃犹油觯瑖鴦菟ノⅲ两癫坏么ⅰ?

只聽華長風(fēng)接著道：“此戰(zhàn)之后，舉國震動，太子當(dāng)時年方十六，驚才艷艷，也親自接見我們，并許諾必回全力支持。如今的武當(dāng)、快活門、聚元樓、以及臨江山莊四大門派，都是在那時崛起的。太子聰明絕頂，想以四派相互牽制，武林安寧，舉國自然平安。但是后來，突然有一個愣頭青闖了出來，自創(chuàng)暗影門，說什么‘老子爹娘都是莊稼漢，受盡了你們有錢有權(quán)的人的苦，現(xiàn)在老子胳膊硬了，就是要學(xué)學(xué)前輩圣賢，咱也要劫富濟貧，當(dāng)個英雄耍耍！’。你說他這叫什么話，難道這世上有錢人都該死？有錢人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他奶奶的，這個泥腿子！對了，那人叫什么來著，三十多年了，怎么記不清了？哦！是叫步青云來著。名字倒是文雅，可那人膀大腰圓，據(jù)說長著一雙海碗般的怪眼，活脫脫就是一個要命的土匪！”

華長風(fēng)陰陽怪氣的學(xué)著步青云說話，說的還很是氣憤，隔著頭上稀稀拉拉的頭發(fā)，都能看到他頭皮都變成了火紅色，顯然是被氣得不輕。許淵齊捂著嘴憋笑，干咳了幾聲。他師父眼睛的確是虎目，生氣起來瞪著眼睛特別可怕，但也沒華長風(fēng)形容的那么夸張。

華長風(fēng)又罵了步青云幾句，扁著嗓子用公鴨子般的聲音學(xué)了幾句步青云當(dāng)年的豪言壯語，這才解了氣，續(xù)說道：“這土匪囂張了大半年，終于腦袋長了霉，揚言要去搶聚元樓的寶錠。聚元樓當(dāng)時已經(jīng)掌握了全國大半的銀錢生意，江湖上威望頗高，豈能容他囂張？果然，步青云攜弟子準(zhǔn)備搶銀兩之時，中了聚元樓的埋伏。聚元樓出動了全部實力，更有當(dāng)時已經(jīng)成名的大俠凌振宏從旁協(xié)助。可是步青云那廝的武功邪門兒的很，正是練成了天下第一等偏門的功夫‘龍清真氣’。凌振宏和他斗了幾百招，衛(wèi)士們更是幾乎殺盡了他的弟子，步青云卻總是毫無懼色，竟把凌振宏打得連連敗退！

眼看又要給這狗娘養(yǎng)的土匪逃了，戰(zhàn)局之外突然出現(xiàn)一陣長嘯，隨即一老者領(lǐng)著兩個年輕人加入了戰(zhàn)局。那老者空著一雙手，穿過人群接下凌振宏，和步青云凌空轟了一掌。步青云隨即踉蹌退了十幾步，那老者卻飄然落到后頭，站回到了那兩個少年身前，捋著胡須對身邊兩個少年笑道：‘此人不過如此，你二人盡力即可破之。’那兩少年持寶劍答應(yīng)了一聲就竄了進去。眾人一見他二人沖了進去，無不大驚失色。心想兩個不過二十歲的少年如何能敵得過步青云這等悍匪？但很快，眾人關(guān)注戰(zhàn)局，見兩個少年各自持劍，劍光紛飛，竟然絲毫不落下風(fēng)，無不贊嘆起來。

好多人瞧著這二人的精妙劍法都看呆了，還有不少使劍的好手看了自慚形穢，竟然丟了自己的佩劍。步青云此時也急了，仗著內(nèi)力精深朝著二人一聲大喝，龍清真氣咆哮而來，將這兩少年震出數(shù)丈遠(yuǎn)。哦，你年紀(jì)輕或許不知龍清真氣為何。我也只知這門內(nèi)功邪門，與現(xiàn)在江湖人所練的內(nèi)功路數(shù)全然不同，但威力極大，使起來不僅威力無窮，而且生息延綿似是永不枯竭。只可惜現(xiàn)在卻不見了。不過到底是邪門的功夫，沒有了到好了！”

許淵齊搖頭苦笑，心想：“我就是龍清真氣這‘邪功’傳人，你且看看我是不是邪魔外道啊？”他現(xiàn)在想的挺是那么回事的，其實在一些人眼里，他已經(jīng)跟個怪胎差不多了。

華長風(fēng)繼續(xù)道：“那兩個少年躍出數(shù)丈，倒退幾步便站定了，竟也沒受傷。兩人中年長的一個脾氣暴躁，操著長劍就要上去再打過，卻被另一少年拉住。那少年道：‘哥，你且慢。這人武功不高，只不過內(nèi)功邪門兒。咱不能跟他硬拼！’那年長的點頭稱是道：‘弟弟，你說的對！’那弟弟又說道：‘這人的功夫跟咱倆比都差得遠(yuǎn)，仗著有點內(nèi)功就像讓我們吃苦頭，當(dāng)真是老不羞。哥，你說要是他要是沒那邪門兒的功夫，能在咱們兩個后輩手里接幾招？’那哥哥哈哈大笑道：‘咱們兩個人？且不說弟弟你了，他在我手里都絕對過不了半招！’眾人無不駭然，唯有凌振宏笑道：‘步青云必栽在這兩少年手里！’眾人這才幡然醒悟。

步青云卻不覺，朝著年長少年大聲罵道：‘小賊！你爺爺我的本事你們猜見到幾點兒，就敢跟我挑釁！好，爺爺就不用龍清真氣精妙心法，就使你們那垃圾內(nèi)功你比劃比劃！’那年長少年渾然不怕，提劍離開弟弟，和步青云纏斗在一起，而那弟弟則從旁觀戰(zhàn)。可惜那步青云畢竟是年少成名的人物，二人拆了百余招后，那年長少年便落了下風(fēng)。步青云哈哈大笑，得了機會抬手就要擊斃他，眼看著就要砸上那少年的天靈蓋，他自己反而突然扭曲著臉啊啊大叫起來，整個人都栽倒在地上，蜷曲著身子像抽風(fēng)一般。眾人大驚失色，轉(zhuǎn)頭卻見那弟弟沉著臉背劍走了過去，也不去扶自己哥哥，先湊到步青云的耳朵邊說了兩句。步青云聽完后居然哈哈大笑，點了點頭。

那少年在步青云身上點了幾下，步青云一個跟頭便站了起來。眾人無不大驚失色，撿起手里的家伙事兒就要沖上去，卻見那少年這才緩緩扶起自己哥哥，朝著眾人拱手道：‘各位武林同道，今日我?guī)熗饺寺愤^此處，降服此人。家?guī)熣娜屎裨甘辗巳耍€請聚元樓的前輩們不要見怪才是！’眾人猜想那老者便是他們師父，都道這師徒都如此厲害，教他們管教步青云實在再好不過。那日這師徒三人聲名大噪，很多人都有結(jié)交之意，有人大聲問他姓名。那弟弟道：‘在下卑鄙無恥，無才無德，賤名不足為他人道！’他說完之后，那哥哥便不依道：‘若你都是卑鄙無恥，無才無德，你哥哥我的賤名就更不能跟別人說了！’那弟弟搖搖頭苦笑，復(fù)對眾人說道：‘家?guī)熓俏洚?dāng)派人稱“天機圣手”無為子道長，我兄弟二人位武當(dāng)俗家弟子。今日事但求恩怨消弭，我等去也，后會有期！’他說這話時聲音渾厚，距離雖遠(yuǎn)可是人人聽著恍如清晰尤勝在耳邊。眾人無不嘆服這少年，更想無為子乃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心中大是興奮，高喊著‘后會有期’，目送著他四人離開，但那少年如何制服步青云，跟他說了什么，又如何自稱卑鄙無恥卻沒人知道了。

不過，后來人猜測，那少年本來想要激步青云和他二人交戰(zhàn)的，沒想到他哥哥魯莽，弟弟才不得已以打穴手法打了步青云靈臺穴。步青云素日用慣了龍清真氣，用起普通的內(nèi)功自然不習(xí)慣。所以真氣走岔了也不知道怎么解決，這才有痙攣之象。那弟弟自稱‘卑鄙無恥’，也是因為用了偷襲的方法制服別人，心中有愧吧。其實這也怪不得他，本來他以言語刺激步前輩棄龍清真氣不用，跟他們比試招數(shù)已經(jīng)是得了手，卻不想他哥哥魯莽竟然和步青云單打獨斗起來。他本來是不用背后里下黑手的，為了救兄長也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