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齊立刻笑起來，朝著于子逍道：“看來少門主已經將外面的刁民解決了？幸虧有少門主擋駕，淵齊才能進來安心給曉月把脈看病?！?

“少整這些沒用的！下次我可不給你做擋箭牌了?！庇谧渝幸荒樀呐?，看向林曉月蒼白的臉，擔憂道，“怎么，曉月還沒有好完全嗎？”

林曉月低首，柔聲道：“多些于大哥掛懷，適才許大哥說曉月已經無大礙了?！?

她一說話，于子逍立馬就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再看許淵齊還是微笑的樣子，林曉月眉宇間卻掛著愁容，兩個人雖然坐在一起，但怎么看都不和諧。于子逍心思玲瓏，許淵齊的秉性他又不是不知道，事情始末他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于子逍心中喟嘆：曉月啊曉月，許淵齊豈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拉的住的？更何況你還是……

轉個話題道：“外面那群人已經給我點了穴道。我實在想不到他們居然會為了沈延昭找我拼命。”

“沈延昭做事特立獨行，外面的人推行重農抑商，他卻將商人作為百業之首，將河清建設成一個商業王國，金銀寶庫?？梢哉f，沒有沈延昭，也就沒有河清的錦衣玉食。這里的百姓就算是為了自己，也得好好的保護沈延昭?！痹S淵齊緩緩道。

“這就是我跟他最不同的地方?！庇谧渝新杂懈形?，“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武林中人，只懂得如何擴張勢力，壯大門派；但沈延昭卻還是個商人，最熟悉如何籠絡人心謀取利益。聚元樓雖然名列‘武林四派’，但畢竟與我們這些傳統的武林世家不同?！?

許淵齊笑著：“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不必掛懷?！闭f著站起來拍了拍于子逍的肩膀，走到桌旁坐下，安然倒了杯茶喝了起來。

林曉月看著他冷漠的背影，再回憶起適才他的情難自制，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沉吟良久也只得躺下，不再去看。

于子逍搖搖頭，走到許淵齊身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沈延昭雖然得到了全河清城人的擁戴，但也相當于給自己戴上了鐐銬。日后他只要稍微違逆這些人的意思，就會馬上受制于他們。想必，他不肯見我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許淵齊點點頭。

這點其實并不難理解，河清城乃是商人的天堂，可謂是曠古朔今，自成一家，就像是世外桃源般。這種地方，當然不喜歡外面的人隨意闖入打擾，破壞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獨領風騷的地位。而于子逍三人，正好成為了他們眼中不受歡迎的闖入者。

許淵齊道：“給曉月治病的那位老大夫曾經講過，河清城內各個行業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沈延昭可以與你齊名，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河清已經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

“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小子現在巴不得趕緊見到我們，讓我們幫助他解決這個天大的難題，卻害怕城中的老百姓不肯接受這件事，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見我們兄弟。”

于子逍又想起適才那些瘋狂的老百姓，心想著難怪沈延昭會如此的忌憚，這些人發起瘋來真的是誰都敢碰！

不禁感慨道：“沈延昭能夠對自己治下情況如此了如指掌，也還是要勝過我。”

“恐怕令沈延昭忌憚的，還不止這些。”許淵齊搓著食指，細細回憶道，“你可記得，我們這次去沈府的時候，沈延昭的令旨上寫了什么嗎？”

于子逍低下頭，回憶適才那個傲慢的侍衛跳上高處，趾高氣昂的舉起令旨時說的話：

“少閣主有令，不準任何人進入打擾，否則無論是誰，聚元閣將絕不手軟！”

忽然拍案而起，“對啦！沈延昭是說‘聚元閣將絕不手軟’，而非‘河清將絕不手軟’。沈延昭不過是個少閣主，充其量可以代表聚元樓，但絕沒有資格代替其管理中心聚元閣說話！而他……”

許淵齊張口接道：“而他居然敢用聚元閣的號令，就說明……”

“說明那個人在！”于子逍默契地接上，危險地瞇起眼睛道，“如果他在，兩方就不再處在平等的位置上了。這樣一來，我的身份就不再是咱們的護身符，反而會給我們造成更大的麻煩?！?

“恐怕少閣主現在也在替我們擔心這個。”許淵齊一笑，把玩著手里的茶杯，“你忘記了嗎？河清城為什么要封閉城門?！?

于子逍笑著點頭：“我好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沈延昭束手無策，咱們就要給他提個醒，我們今天晚上就……”朝著許淵齊賊兮兮的抖了抖眉毛。

“就這么辦！”許淵齊笑著，很干脆地應道。

當夜色再次籠罩天幕之際，河清城卻還是一派燈火通明的景色。河清人仿佛誓要以滿地的金銀和無敵的商業打破黑夜千百年來的傳說，絕情地將大地上任何一點私隱全都暴露在光下。

沈府內，一間華麗的屋宇也鄙薄地閃著燈光，但氣氛卻是異常的寂靜。

屋中只有一老一少兩個人正席地正襟而坐。

年少的那個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劍眉鋒利，狹長好看的鳳眸在燈光中閃爍著，鼻子直挺，薄唇微微抿著。少年的這幅樣子，怎么看像是標準的文人模樣，可他身上穿著的華麗的袍子，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還有貴重的紫金冠，卻將他的文秀之氣全部打破，眉眼間只剩下冷漠之色。

他對面的老人也是華服加身，身材略有些發福，細看之下兩人居然甚是相似，只是他的頭發已然花白，臉上也滿是風雨剝蝕的痕跡。這長者雖然閉著眼睛，也沒有吐露半個字，但呼吸間已經能令周圍的氣息變得極其緊張壓制。

那少年人似乎有些心事，忍不住微微垂了下眼皮。

“昭兒，你已經打坐了這么久，難道還是無法將心事排解？”那老者立刻感應到，閉著眼睛沉聲道。

“父親，孩兒覺得，這并非心事，而是關乎河清的大事。”那少年面露沉重之色，眉頭都揪在一起，朝著那長者叩首道，“河清雖然表面上是河清海晏，繁華無比，但其中已經是矛盾重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住口！”

那長者立刻發起怒來，“是誰教你這樣跟你的父親說話的！”

他只是說兩句話而已，就受到父親的訓斥。于子逍朝著他老爹連造反的話都說過，于正奇也只是裝模作樣罵幾句就算完了。兩下對比，又有很大不同了。

那少年微微皺眉，頭埋得更低了，道：“父親，孩兒身為聚元閣的少閣主，自認在河清的事物上從來沒有給聚元閣丟臉，對于您的話也從來沒有違逆半句。但是這次，請父親聽延昭一句話，河清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若非是他親口所說，誰能相信這個跪在地上祈求父親的無助少年，居然就是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少閣主沈延昭？！

老者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地上跪著的獨子，不僅沒有任何的疼惜之情，反而更加的不悅：“就算是河清真的到了這種地步，也不是你引狼入室的理由?！?

沈延昭沉吟道：“父親大人。于子逍是為暗影門所迫才抬入河清城之中，您若是再阻攔我與它們見面，豈不是招惹了快活門，且教江湖人認為我們是屈服于暗影門了嗎？“

“江湖人，不過是草莽之輩、烏合之眾罷了！至于快活門，我更沒有放在眼里。他們之中，能值得我沈家青眼的滿打滿算也絕不會超過五個！”沈端陽傲慢道，“這些人怎么看待聚元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河清是聚元樓的河清，河清內的事情，就要咱們自己解決！”

沈延昭直起了身子，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聚元閣掌控著吳國的財富，支撐聚元樓在江湖上的地位?？梢哉f，聚元樓的崛起是生生用黃金白銀堆疊起來的，而非如同其他門派一般拉幫結伙、浴血奮戰換來的。這就導致了聚元樓雖然身為武林門派，卻與武林傳統格格不入。也正是這種格格不入，使得身為聚元樓心臟的聚元閣愈發猖狂，愈發的離經叛道，難以回天。

“父親曾經說過，當初您創立聚元樓加入武林不過是應了太子的邀請，幫他穩定武林一角而已。而您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太子的承諾，讓他允許我們建立聚元閣掌管吳國的鑄幣大權而已。既然這樣，那聚元樓對于您來說根本就是個雞肋，您何不……”

“閉上你的嘴！別說是雞肋，就算是不得不棄的敝履，我沈家寧可毀了也絕不會讓別人占到一點便宜！”

沈端陽再次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兒子的話：“我知道你想利用于子逍在河清掀起風浪，幫你壓制住城中怨憤之氣，好讓你安安穩穩的改革。但你可知，河清現在首要的難題，還不是城中制度的問題！”

抬手拍了幾下，門突然間被打開，出現了一個干瘦佝僂的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