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齊望著漫天慘淡的星光，冷笑：“只怕你是鼠目寸光。”但秦七的聲音已經消失在墨色的云端，就此不見。他長舒一口氣，關緊了門退回到屋內，快步走到于子逍身邊，緊鎖著眉頭道：“秦七果然在外面布了瘴氣。”

于子逍抹了抹嘴角上剛吐出來的血痕，低聲道：“我聽到你在外面說起賭局，你可有必勝的把握？”

許淵齊搖著頭，苦笑：“秦七既然敢跟我打賭，就是看透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破障氣的陣法。他都知道，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于子逍很想要大笑三聲，卻笑不太出來。最終只能勾了勾嘴角道：“他雖然看得出你的心思，卻并不了解你。但我卻是你的兄弟，不僅看得透你，更了解你，相信你一定會有辦法帶我們脫身！”

“好兄弟！”

自入暗影門后，許淵齊便從未感受到被人信任的溫暖。他忍不住抓緊了他的肩頭，堅定道：“我們現在只有將計就計，用這些鐵塊在外面擺上‘八陣圖’，可以阻止瘴氣進入到茶館里，暫時拖延住秦七。其他的，還需要咱們兄弟共同想辦法。”

于子逍道：“你放心去就是。只是不知道曉月……”轉頭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林曉月。

許淵齊搖頭道：“她出身暗影門，想必也吃過秦玉城的‘圣藥’。剛才秦十三撒的煙塵里肯定混了什么能令‘圣藥’發作的東西，才令曉月痛暈過去。”

于子逍不禁憤然：“秦玉城當真不愧是邪門鬼首，竟用這種卑鄙的招數迫使門下人聽從他的命令。”

許淵齊嘆道：“他的本事何止這一點。若非當日林兄偷換了毒藥，我現在恐怕也和曉月一樣了。”他想起林如楓的宛如神明的笑顏，心中便絞痛難忍，沉聲道：“放心吧，兄弟。咱們一定出得去！”

氣氛緊張，連許淵齊自己都不是很相信自己的這句話，但是少門主于子逍似乎堅信不疑。恍如已經劫后余生地笑起來，還不忘道：“逃出去后，咱們就安葬老虎叔，用秦一二三四……十二十三的十三只腦袋祭奠他。更重要的是，你許淵齊還得幫我造反，怎么樣？”他俊臉上滿是笑容，絲毫不見陰霾。

“這世上什么能比得上同生死的兄弟。”許淵齊也說笑起來，拍著胸脯道：“好吧！等咱們兄弟出去后，就算你于子逍想要跳河，把你推下去的那個，也一定是你兄弟我！”

兩人不禁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在這片死寂的黑夜里顯得倍加豪情萬丈！

于子逍受了許淵齊真氣療傷，立時就能起身活動自如。許淵齊還要給林曉月渡真氣，就讓他依著指點在茶館周圍擺上鐵石，布好八陣圖。

果真，不消片刻，原先濃郁的瘴氣竟然真的不再侵入陣法之中。于子逍倍覺驚奇，見兩組鐵石之間尚存老大的縫隙，就像踏出去瞧一瞧，卻發現無論他怎么用力，也踏不出圖陣之外。

當真是奇哉怪哉！

此時卻聽得身后一人笑道：“‘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八陣圖原本為孫子先起，諸葛武侯改之，用于軍事。可惜時運不齊，諸葛武侯壯志未酬，身死道消。但八陣圖卻遺留下來，為數代禪道前輩所改進，才有此般神奇面貌。”

“禪道可真是有些新奇玩意兒，早知道我也跟你一樣，出家當道士去啦！”于子逍仰頭大笑，忽擔憂道，“對了，曉月怎么樣，你輸的內力有用嗎？”

“龍清真氣玄妙絲毫不遜色于八陣圖，怎會沒有用？”許淵齊笑道：“她剛才已經醒了，后又睡下了。反正咱們在這里也安全得很，八陣圖很快就能將瘴氣全部吞噬，且讓她睡一會兒。”

他這當然是說謊話的，誰知道秦七在哪里正聽著呢！

于子逍掐著腰，兩個黑洞洞的鼻孔朝天，大笑：“想那秦七也是個傻子，既然是你提出的賭局，又怎會沒有必勝的把握？可笑他自命不凡，連這么淺顯的道理都猜不透，只能白白上當！”

許淵齊搖搖頭：“這不奇怪。就好像是大戶人家從來不知道除了綾羅綢緞之外，人還可以穿麻布；殺人狂魔除了殺人之外就想不出別的消遣娛樂。這位秦七也是差不多的。他自小在暗影門里長大，所見到的都是勾心斗角之事，原本淺顯的道理，他反而聽不懂了。”

于子逍連連點頭：“你說的確實不錯。可惜那個秦七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了。”

八陣圖內，兩個人還在肆無忌憚的交談，時不時還發出一陣大笑聲，日子過得簡直像神仙一般舒坦。可是八陣圖外，原本是抓人者的秦七卻坐立難安。

此時他正身處在山縫密林間一處幽暗的密室里，黑袍加身，坐于搞出，威風凜凜，許淵齊和于子逍就在他的腳下，他們的每一個動作和言語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如冰霜般剛毅冰冷的臉卻沒有半分喜色，連眉頭都死死地纏在一起，狹長的眼睛里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

但此時，他內心卻是狂喜的。因為他喜歡這種壓迫感，已經到了變態的程度！

秦十三，也就是裝作胡姑的那個男子，早已卸了裝束，變成一個高大方臉的男子，與原先胡姑的樣子簡直看不出一點聯系！他朝著秦七道：“七哥，你可千萬不要被他們的話給騙了。他們這是困獸之斗，故意講些亂七八糟的話來氣你的！”

秦七冷喝道：“這還用你說，我當然知道！”

可是他凝重的表情已經說明，許淵齊的話已然打動了他。沒有人能在別人明指出自己缺點的時候還能鎮定自若，尤其是像秦七這樣野心勃勃的人。

秦十三吃了閉門羹，只好退下。秦十二又鍥而不舍的上前道：“七哥，你可千萬要想清楚呀。這是咱們兄弟第一次出任務，千萬不能搞砸了。”

他話一說完，秦七立刻站起來，高大的身子幾乎蓋住了秦十二。他寒著臉猶如秦玉城的青銅面具，緊皺著眉頭道：“你我雖然是兄弟，朝夕相處，但是你卻還不如許淵齊了解我。”

秦十二好像沒聽清楚他的意思，嘎聲道：“您說什么？”

“難道不是嗎？”秦七冷哼道：“許淵齊尚知道我野心勃勃，絕不甘屈居幽衛，所以用這樣挑釁的話來諷刺我，讓我內心混亂。而你卻只知道一味的勸諫，實際根本無法動搖我心中分毫！”

秦十二驚道：“七哥……我真的當你是我親兄弟呀！”身體卻不覺得往后退了一步。

秦七擺擺手：“我自然知道。但我也舍不得讓許淵齊就這么簡單的死在瘴氣之下，更受不了他從我手中肆無忌憚的逃走！”

他說的慷慨激昂，秦十二和秦十三卻聽得滿頭大汗：這讓他死也不是，讓他逃走也不是，您站著說話不腰痛，動動嘴皮子就可以了，可苦了咱們這些跑腿辦事的了。

秦十三上下牙齒打著顫，無奈說道：“其實吧，我覺得咱們已經騙得許淵齊和于子逍殺了那老頭子，這根本已經算是贏了。您何必非要和他們再分出個高下，這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找事嘛，不如……”

他話未說完，秦七已經憤怒地將他打斷：“你住口！你這小小的人物，哪里知道我們這些天縱之才心中所想！我雖然設計讓他殺了胡虎，卻也被他看穿了計謀，這對我來說，就是個永遠的瑕疵。這就說明我還有地方比不上他！我一定要讓許淵齊輸的心服口服。”

秦十二和秦十三無奈地對視一眼，心想：人家就算是輸了又能咋樣？你又能咋樣？還不是一樣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難不成你贏了還能多活幾年……

所以，秦七說的沒錯，他們永遠也沒有辦法知道哪些天縱之才都是怎么想的，而他們也永遠沒有可能成為那些所謂的天縱之才。

思來想去，秦十二和秦十三會的，也只不過是服從而已。

此時茶館那邊又傳來呼喊的聲音，竟然是許淵齊和于子逍兩個人在切磋武功解悶。林曉月也不知道何時已經醒過來，明媚的眼睛不顯半分擔憂之色，反而拍著纖纖玉手給他們加油助威。

而在他們的身邊，正立著一個簡單而莊重的墳墓。好似老虎叔正在旁邊看著他們三個年輕人打鬧一般無二。

好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看著自己囚徒的歡樂景象，秦七強壓住內心澎湃的戰意，冷聲道：“他們以為裝成這樣開心的樣子就能活的就些么？他們這點把戲還騙不了我，我已然知道這八陣圖必有蹊蹺。”

秦十三上前詢問道：“就算是如此，我們也不知道如何破陣呀。”

秦七冷笑：“你難道忘了，圣門里還有一位無所不能的大祭司……現在，也正是請他老人家出來松松筋骨的時候了。”

轉眼就是紅日東升，經過漫長的黑夜，今天的初陽顯得尤為難得。盡管周圍籠罩的瘴氣還沒有散去，濃厚的霧氣幾乎將陽光也吞噬的一點不剩，但對于牢籠中的三人來說，這剩余的一點柔光，已經算是恩賜了。

林曉月醒來，微偏過眼睛，獨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許淵齊，心中忽然覺得一陣刺痛。她偷偷蜷著身體，掩著面容，晶瑩的眼淚滲透進指縫。

實體的瘴氣，消去并不算難。但是這陰霾在人心頭的毒瘴，一旦出現，就是早已扎根進命運的血肉，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會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