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而入秋,三伏天的威力確實不愧對它的名字在這個節氣里人真就是宜伏不宜動。就算是清晨的氣溫已然漸涼,可當日照高頭時悶熱的空氣便席卷而來。熱浪蒸騰,地面景色肉眼可見地有了虛影。
正不得以身處戶外的人們無一是快速穿行在高樓間的小道上或是路旁的樹蔭下。就算是全身以全副武裝包裹嚴實頭頂也還是撐著傘絕不讓陽光沾染到半寸肌膚。
大路中央一抹橙色在往來的行人中尤為扎眼,身上的反光條在烈日強光的照耀下直刺人眼。
他們是這座城市的環衛工人,在這一張代表著國家名片的城市中頭頂酷署,風雨無阻的維護著她的容貌。
像河流中的游魚,在人潮車流中與來往行人游客共融一景,卻又獨身一處無有交集。
“辛苦了,喝瓶水吧。”
低頭專注前行的游魚突然被一片水花攔下,身前投下一片陰影,眼前出現一瓶礦泉水,絲絲縷縷的寒氣侵襲著僅裸露在外的眼部皮膚。瓶身表面的水汽慢慢的聚成水滴向下滑落,一路裹挾著更多的水汽砸在地面漾開水痕。不過一倆秒落地的水汽便被高溫蒸發消失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
抬頭順著纖長白皙的手向上望去是一張明艷美麗的臉,明亮的眼睛,明媚大方的笑容,柔順的長發因俯身姿態隨肩落下,一身暖色的連衣裙。眼前人好像比天上高懸的太陽還要刺眼。
越過她看向身后幫她撐傘遮陽的男人相貌英俊衣著考究,目光溫柔注視著眼前的女孩。
實在精致的兩個人,與周遭人群仿佛不是一個世界。同此時正在勞動的看起來很是狼狽的人更是產生了強烈對比。
他們是不該有交際的,一幅不大和諧的畫面很容易引起人們的注目,尤其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路上。
蘇慕傾舉著水瓶見面前的人遲遲沒有伸手接水,以為是環境太過嘈雜對方沒有聽見自己說了什么。
于是將自己手中的水又向前遞進了些:“天太熱了,喝口水休息下吧。”
因停留的時間長了,周圍過路的行人都在紛紛向她們注目。終于一雙黝黑粗糙的手接過那瓶寒涼,寒氣透過熱燙的肌膚直刺心臟,迫使人想將它放開,手上的動作卻是攥的更緊。白色的棉紗口罩下傳出一聲聲沉悶的“謝謝!”
蘇慕傾連忙擺手道:“不客氣!”然后笑著心滿意足的同明鈺轉身離開。
來往的人流又開始恢復正常流動,而那條橙色的“游魚”將手中的水瓶收進口袋后低頭拿起工具向自己的方向緩緩前行。
不遠處停靠在路旁的紅色法拉利內,唐欣趴在方向盤上,望著剛才蘇慕傾和明鈺停留的方向感嘆:“沒想到這蘇小姐還挺善良的!”
姜琪確定已經再看不到那倆人后,才收回望著窗外的視線,轉頭問道:“善良嗎?怎么看出來的?”她并非調侃,是真的在問。
唐欣被姜琪問的一時無措,只能用慣常的理解愣愣的解釋道:“在這么熱的天,在這條路上從我們來到現在,已經見她給了五個環衛工人發水了。”
“哦,原來這種行為在你眼里叫善良啊。”
“不然呢?”
姜琪話語里明顯的嘲諷意味,激起了唐欣的反駁念頭和好奇心。
“我只認為她是在歧視。”
“這話……從何說起啊?”唐欣語氣帶笑,她感覺到姜琪是在故意找茬了,這還挺好玩的。
“你說這些環衛工人在這里掃地、收垃圾是出于什么原因?”姜琪難得有心情跟人討論閑事。
“因為這是他們的工作。”唐欣跟著姜琪的話走。
“那從你的角度看蘇慕傾給他們水是一種什么心理呢?”
“覺得他們工作很辛苦?”唐欣有些猶豫的說出了她理解的大眾心理最為合理的答案。
姜琪望著唐欣輕笑道:“欣欣,你還記得幾年前,我們一起看了一場電影嗎?其中有個片段是男主角在高原上干活,推著一大車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而旁邊有個女的拿著一副快板在那慷慨激昂的鼓勵他,最后還把自己給唱高反了。還記得你當時怎么跟我吐槽的嗎?”
“有這力氣幫他推下車不好嗎。”唐欣立馬接上了姜琪的話。她懂姜琪的意思。
“所以啊,要是真覺得人家工作辛苦,應該是幫人把剩下的活干完而不是不疼不癢的塞瓶水,除了滿足一下她那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沒有任何用處。”
“嗯。”唐欣抿唇點頭認下姜琪的話,但還是故意提出了一聲反問:“或許她只是同情那些環衛工人呢?”
姜琪看著她,認真道:“我媽打小就教過我的一句話:永遠不要去同情任何人,同情就是一種變相的歧視。人只會去同情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以此獲得一種‘我優于他’的優越感。”
“有道理。”唐欣笑著點頭,她向來都認同姜琪的所有觀點。但她還是好奇的問道:“那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么做?直接幫他掃大街?”
姜琪無語的望著唐欣,“如果是我,我會徑直走過去,不打擾他工作。而且我為什么要幫他呢?他在靠著自己的雙手勞動解決溫飽,沒有誤入歧途,也沒人強迫壓迫他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又有什么是需要我幫助的呢?”
“那為什么現在大部分人都認為他是弱勢群體是需要人幫助的呢?”
唐欣和姜琪現在探討的‘他’已經不是個體。
“因為覺得不合理,工作的體量和得到的報酬不合理。”
“世界上所有的工作體量和得到的報酬都是不平等的,但為什么人們只會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呢?”
“因為人趨利避害的天性,他們都知道這種規則是不合理的,但是又都不敢反抗,因為他們清楚知道只要反抗就連玩游戲的資格都沒有了。人只敢把勇氣和正義感這種事情用在別人身上,尤其是他們自認為社會地位不如他們的‘陌生人’因為不用承當以此作為后,而產生的相應責任和后果。”
“那這種社會現象就不能有所改變嗎?”唐欣此刻是真的在向姜琪尋求答案。
姜琪明白她問的是什么,沉嘆下一口氣搖了搖頭:“不可能,縱觀幾千年的歷史文明,能在人身上流傳的東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該產生的結局一定會發生。”
她們的談話讓唐欣的心情略有些沉重,在理智上她認同姜琪的言論,但就她多年所受到的教育和成長環境的影響在情感上她無法做到坦然接受。
唐欣雙手抱臂,身體靠進駕駛椅中。車外的溫度很熱,可車內的空調卻吹的她泛起涼意。手指輕輕摩擦著手臂冰涼的肌膚讓溫度平衡。
從擋風玻璃向外望,大路之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真的改變不了嗎?”唐欣不知為何語氣有些蒼涼。
姜琪輕嘆口氣,將身子同樣靠進副駕駛椅中:“自我記事起,被教導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永遠不要認為自己能夠幫助到什么人,能夠改變什么事情。每個人的路都只在自己腳下,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同樣能毀滅的也只有自己。”
“真是悲哀啊。”唐欣笑的嘲諷。
“欣欣,在其位謀其政。現在我們的身份只是商人,這不是我們該思考的問題。”姜琪抬手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撫她的心緒。
“難道你就從沒有過什么想法嗎?”
唐欣突然看向姜琪眼中堅定,神情以是審問之姿。
姜琪頓了片刻,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唇邊揚起一如往常的笑容,柔聲道:“你希望一個有權有勢的資本家有什么樣的想法?人們應該祈禱我沒有任何想法。”語氣不緊不慢,壓迫感卻是十足。
車內氣氛瞬間僵硬。
“對不起。”
唐欣為自己的冒犯而道歉。
“當然了以上所有理論只是我個人觀點,因為我本身就對蘇慕傾帶有主觀偏見,所以她所做的任何事情在我眼中都是不做好的。”
姜琪沒接唐欣的道歉,而是將話題極其生硬的拉回了開頭。
姜琪這段公式化的免責聲明,瞬間把唐欣帶回了學生時代。她還記得當年姜琪參加辯論賽時,每逢發表了敏感或激進的論點,結尾總會加上這樣一段話術。
唐欣不由的笑了。
原本車內或沉重或僵硬氣氛也一掃而空。恰好這時唐欣的手機響了,有新消息彈出,唐欣拿起一看內容整個人都有點不好。對姜琪道:“我現在完全認同你的所有觀點,遇到蘇慕傾果然是沒好事。”
姜琪不解。
唐欣舉起手機晃了晃,“因為在這看她發三塊一瓶的礦泉水,我被判違規停車,扣三分罰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