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宜嫁娶、冠笄、會親友。
陳兮梳妝齊整，對著自己那一臉白粉哭笑不得，在找妝娘這一點上，娘的品味還是一如既往。
門被敲響，隨即烏泱泱涌進來一堆女眷。
“兮姐姐！”玉妍想撲進陳兮懷里，被鄧氏拉住：“別污了你姐姐的新嫁裙！”
陳兮看著一屋子的笑臉，目光在外祖母身上停滯住。這次她讓外祖母親眼看到她出嫁了。
“兮姐兒。”徐老夫人一直忍著淚，見她看過來，這便忍不住了，眾人為她讓出條路來，她幾步握住了陳兮的手，淚珠滴落在陳兮虎口。
陳老夫人也站在一旁，這回陳家人終于是來了個齊全，大伯母二伯母都在后頭，只姑母一家不在。陳老夫人樂呵呵地看著這一幕，打趣道：“親家，大喜的日子，我們只放心送嫁便是。”
徐老夫人不好意思地側頭拭淚：“親家，讓您看笑話了。”
陳兮一時心中復雜難言，終究是哽咽了。
他人只道她是不舍歡喜，怎知她為了今日又付出了多少，走過了什么樣的荊棘。
如今看著家人安康，夫婿合意，心中執念一松，淚落了下來。
“可使不得！”徐老夫人忙抽出帕子來：“妝都要花了。”
陳兮接過帕子，深吸一口氣：“我沒事，大家都好好的就好。”
鄧氏眼珠一轉，殷勤笑道：“自然是好得很，表姑爺氣宇軒昂還心善，上次來拜訪老太爺老夫人還提出要給桓哥兒引薦師傅。”
陳兮斂眸不語，徐老夫人轉頭瞪了鄧氏一眼：“在這說這做什么，之后再說！”
陳兮笑笑：“無礙的，這事我們早商議過，桓哥兒不是外人，我們能幫的上的自然會幫。”
鄧氏得了陳兮這一句話，自然樂得不行，嘴里又是一連串吉祥話。徐老夫人只拉著陳兮的手，淚眼朦朧。
“姨母呢？”陳兮向后看了看，見沒有小徐氏。
徐老夫人抹了抹眼圈：“她幫著你娘在前頭忙呢。”
陳兮含笑朝玉妍招招手，悄聲問道：“續哥兒可來了？”
玉妍使勁點點頭：“他和桓弟在外頭鬧呢。”
“姐姐，你今天真美。”玉妍雙眸晶亮：“裙子也好漂亮！”
陳兮啞然失笑，她低頭看自己的嫁裙，這是孟府送來的，紅綢金線，做工確實是非常精美，看著值不少錢。
“你還挺有眼光。”陳兮刮刮她的小翹鼻，兩人相對做了個鬼臉。
“好了好了，我們都出去吧。”陳老夫人發話了：“讓新娘子自己呆一會。”
眾人出了去，屋內又顯得空蕩蕩起來。
片刻，又有人敲門。
陳兮對著鏡子收拾自己剛剛有點哭花的妝面：“櫻姐兒？”
來人卻是大小徐氏。
“娘。”陳兮感到鼻子又酸了，徐氏也強忍著，別過頭去。
小徐氏嘆口氣：“大喜的日子，你們在這做甚呢，那孟家子是個好的，只管讓她放心去便是。”
“娘。”陳兮又喚一聲，這次帶了哭音。徐氏終是上前幾步，將愛女擁進懷里，兩人低泣起來。
“你只管放心去。你和你爹都商議好了，等幾個哥兒大了，我們便帶他們上京找你們。”徐氏低聲道。
小徐氏嘴里嫌棄著她們母女倆，卻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新郎官已經來了，在外頭鬧親呢。只是你沒有什么哥哥，誠明領著胡家的幾個哥兒堵在前面，你爹還找了幾個他的學生。”徐氏仔細幫陳兮擦淚，含淚笑道。
“即便是有五六個大少爺，那姑爺的才華也不是他們能敵的。”夏荷端著幾盤小點心進了來。
小徐氏贊同地點點頭：“來吃點東西，等會出了陳家門，一路去孟府，在孟府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時辰。”
陳兮收拾好心情，接過夏荷遞來的點心：“爹也在堵門？”
想到那個場景，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徐氏嗔道：“那都是年輕人鬧得，你爹一把老骨頭去湊什么熱鬧。”
也是，那爹怎么沒進來呢？
“這個，你讓夏荷收著。”徐氏拿出一本陳兮莫名熟悉的書冊，沒有封皮。
這不是…陳兮眼皮一跳。
“等你一個人坐在孟家婚房里頭再看看，也許能少受些罪。”徐氏嘆了句，臉有些紅。
小徐氏看不過她這樣子，補了一句：“一定要仔細看看，別不好意思。”
不就是春宮圖嗎？陳兮內心毫無波瀾，在這方面，她的經驗應該比孟攸豐富吧。
外頭鬧騰地聲音大了些，春棠跑進來：“姑爺進前門了！”
孟攸還挺給他們面子的。陳兮想著，站起身來：“那我們也走吧。”
跟著流程，一頓頭昏腦脹地操作，陳兮終于是被家人送到了家門口。
她蓋著蓋頭，眼前是一片紅。
“續哥兒！”似乎有人喊了聲。
陳兮笑起來，希望他這次別硌到她了。
“阿姐，要好好的啊。”續哥兒小聲道。
陳兮趴在他溫暖的背上，感受著他說話傳來的震動，使勁睜著眼，不讓眼淚落下。
祖母和外祖母輪流說了些教導的話，陳兮只點著頭。
“兮姐兒！”陳兮站穩身子，耳旁傳來一聲呼喚。
是陳守仁的聲音。不知是不是陳兮的錯覺，她仿佛聽到了爹這句帶著哭音。
這會子，才終于有了她要離開陳家的實感了。
“爹。”陳兮回了聲，再說不出話來。
她只緊緊抓住陳守仁伸過來的手，父女倆雖無言卻似已道明了千言萬語。
桓哥兒捅捅續哥兒，小聲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姨夫哭呢。”
續哥兒一臉嚴肅，他沒回話，只緊緊抿著唇。
徐氏已經哭成淚人，半靠在小徐氏身上，她見陳兮喊了聲“娘”，心中酸澀難言，忙伸手過去哭喊道：“兮姐兒…”
在場人無不落淚感嘆。
一家三口哭成淚人，直到孟府管事來催了三遍，孟攸都下馬過來了，幾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送陳兮上了轎。
禮炮、鞭炮聲再次響起，壓過了細碎的哭聲。
春棠姐弟幾個抱著陳景明陳景和在門邊人少處看著，兩個孩子靜靜看著長姐離去，陳景和仿佛感應到了什么，哇哇大哭起來。陳景明只專注看著那頂紅轎子，似乎想知道長姐要去哪。
“姐，你別哭了。”冬生無奈地一邊哄陳景和，一邊勸春棠。
春棠抽噎了一下：“小姐是大善人，自然也會去有福之家，我不哭，哇——”陳景明看看紅轎，看看抱著自己的這個人哇哇大哭，一臉好奇。
芝芝拉著春生的袖子：“哥哥，以后我們還能看到兮小姐嗎？”
春生點點，目光追隨著走在轎子旁的夏荷背影：“會的，一定會看到的。”
胡誠明看著身旁淚如雨下的林櫻，手足無措。對面他的堂兄弟們一個個擠眉弄眼，他怒瞪回去。
他藏在袖中的手攥著一方帕子，卻遲遲不敢拿出來，見林櫻抬起了頭，他抬手，見櫻姐兒從自己袖口抽出了一張帕子，光滑，整潔。
比他手中已經被他抓得皺皺巴巴還沾了汗的好過太多。
胡誠明默默把帕子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