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黑貓感慨貓生無常的時候,藏身于密林深處的狼族大軍在等待多日之后終于迎來了它們的最高指揮官,以及它率領的主力兵團。
“嗷嗚——”
“嗷嗚——”
“嗷嗚——”
一聲聲愉悅的嚎叫回蕩在林間,磨牙礪爪之聲不絕于耳——要知道這位手掌兵權的始祖之前可是率領它們全殲了白虎一族總數近兩倍于它們的三支大群,隨后更是帶著它們一路攻進了白虎一族的祖地,現在要對付這些攔在它們面前的人類肯定也是不在話下。
但很快,來自始祖的命令給它們潑了一盆冷水:繼續剿滅逃竄的獸群,除此之外禁止挑釁和攻擊人類,禁止進入人族控制區,禁止與人類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違者誅之。
“嗷?(為什么?)”一匹灰狼滿是不解地看向前來傳令的銀狼。
“吼,吼。(始祖親令,沒有理由。)”毛發灰白發亮的銀狼冷冷地宣告道,不留分毫商量的余地。
“嗚……(是……)”灰狼微微俯身,表示自己接受了命令。但在灰狼身后,它所統領的那支規模不小的狼群卻是出現了些微的躁動。
銀狼轉身欲走,又忽地止住腳步扭頭咧嘴:“嗷。(管好你的手下。)”
“嗷!嗷哇!嗷!(是!你們都聽到了吧!這是始祖命令!)”
灰狼急忙轉身訓斥眾狼,而那銀狼卻是在這個瞬間化為一縷輕煙消失在了叢林之中。
“嗚哇!(這算什么命令啊!)”
“嗚!(不能接受!)”
見通知消息的銀狼離去,對此感到不滿的眾狼紛紛嚎叫起來。
“嗷!嗷!(始祖一定有它的打算!軍令如山不得違抗!)”
灰狼無可奈何地嚎道,隨后開始努力重整狼群的秩序。
類似的一幕幕在林中不斷上演,漫山遍野的歡快狼嚎很快就轉變成了雜亂無章的悲鳴——但在狼群的駐地中,有那么一片區域卻是從始至終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其周邊有數十只巨狼安靜地戍守在各自的崗位上,另有十余只狼在自己的路線上來回巡邏,剩下的大多數狼則是井然有序地躺在林間休憩。它們就這樣安靜地駐扎在叢林之中,保持著絕對的秩序。
而在這片區域的中央部分,原本郁郁蔥蔥的林木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漆黑板結的平整土地。從滿地的熔融痕跡、附近干枯開裂的樹木、邊緣區域尚在冒煙的黑色碳化物等跡象來看,這片林地似乎是經歷了某種高溫燒灼才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于是在這片毫無生機的死地之上,一頂和周圍環境完全不符的素凈帳篷就顯得各外引人注目了。這帳篷頗為高大,占地約有一百多個平方,一種絲綢般細膩的純白色布匹將其完全包裹,其上沒有任何花紋裝飾。不過與普通帳篷不同的是,這帳篷的門簾極其寬大,哪怕是那種三米高的巨狼都能輕松通行。
忽然,那四處傳令的銀狼一個急剎停在了這片區域之外,接著緩步進入了這片區域。守衛的巨狼們向它略微俯身示意,而它則是點了點頭之后便小心翼翼地穿過了休息中的狼群,徑直走向了不遠處的那頂白色帳篷。
很快它便來到了那門簾之前,接著默默地低下了自己的頭。
“進來吧。”門簾內傳來的是人類的語言,“都通知好了?確認沒有遺漏?”
“嗷。(是。)”
一邊說著,它一邊用頭頂開了厚厚的門簾,接著便鉆進了帳篷。而在這帳篷之內,一位看起來二三十歲的丹鳳眼女子正端坐在茶桌前吹著茶杯,一副愜意舒暢的樣子。她的手邊全是各式各樣的茶具,一壺沸水不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這些家伙可真是能鬧騰,追了這么多天不累嗎?”
“嗷哇,嗚……(畢竟前鋒大多屬于紅月一脈,最近血食充足自然精力充沛……)”那銀狼畢恭畢敬地說道。
盡管它并不懂人類的語言,但女子話語中所蘊藏的含義卻是能完整的傳達到它的腦海中,此等手段不可謂不神奇。
“呵,那確實。”
女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著站起來整理起了自己的衣物。瀑布般的青絲自她肩后滑落到身前,單薄而精致的紅裙完全無法遮掩她玲瓏的身段,姣好的面容仿佛是仙子下凡一般,一雙血瞳更是攝人心魂。
若是以人類的審美觀來看,這女子定然是一位十足的美人,不過嘛——這里是狼妖軍團,除了能吃之外矮小瘦弱的人類在狼的眼中跟個木頭桿子沒什么區別。
“要來杯茶不?”
“嗚……(不用了……)”
盡管多加克制,銀狼的眼神中依然流露出了一絲異樣之色。
“還是看不慣我的這副姿態嗎?”女子端起茶杯輕輕地嘬了一口,而她的眉宇亦是隨著茶香在口中的擴散逐漸舒張開來。
銀狼趕緊低頭:“嗚?嗚!(怎么會?沒有這回事!)”
“算了吧,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一切。”紅衣女子笑著搖了搖頭,“你是看不起人族對吧?這種弱不禁風的種族怎么可能比強壯高大的狼族更強,更有力量?風靈一脈的后裔喲,那你可太小看人類了。”
“嗚……(可是祖太婆……)”
“停,停,我可不是你們的祖太婆,擔不起這個名號。我有名字,叫我葵。”自稱葵的女子打斷了銀狼的話語,“畢竟我可是只會施展火系術法,怎么看都和你們風靈一脈沒有關聯吧?再說了,我的名字有被刻在在族石之上嗎?怕不是半點痕跡都沒有。”
“……”
銀狼無奈嘆息,回想起了這位始祖的傳奇故事。
這位始祖從血脈上來說雖是自家先祖,但相傳其幼年時由于火屬變異的緣故無法修習族內神通而遭遺棄,甚至因此被趕出了風靈一族。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她在離開家族之后憑借自身努力實力突飛猛進,隱隱有超越本家同輩的趨勢。
而隨著風靈一脈對她的妒恨逐漸加深,各種針對她的手段和陷阱也是隨之涌現了出來,包括但不限于爭搶獵物、暗中下毒、偷襲圍殺。
盡管這個過程中她的父母一直在暗中支持她,但這兩狼的行為被發現后很快就慘遭毒害,甚至死無全尸。察覺這一切之后,悲痛至極的她竟是選擇了果斷逃離,直接一路逃進了人類地界,從此銷聲匿跡。
等到她再次出現時,已是一百多年前的某個月夜。那一夜,蒼老的時任家主顫抖著拜服在了她絕對的實力面前,接著被一朵絢爛的火花撕成了無數蒼白的飛灰,而風靈一脈從上到下竟是無一狼能判斷其修為。之后附近的三位祖狼知曉此事之后慌忙趕來,三狼其上亦是只能與她堪堪戰個平手,甚至最后她還把它們三個打得示弱求和,放任她殺光仇狼揚長而去。
風靈一脈從此一蹶不振,而她這一去又是百余年的時光。五年前,一群白虎族的精英襲擊了月影狼族的邊境地區,似乎是打算隨便殺點什么作為消遣,然而它們一時昏了頭,盯上了一個路過的紅衣女子……于是等到幾位始祖發覺戰斗波動趕往現場后,這幫白虎已經被全部烤成了五十成熟,骨灰都燒化了。
隨后幾位始祖禮節性地邀請她回歸月影狼族,誰知她竟然欣然答應,甚至沒有開出任何條件。考慮到她的恐怖戰力,多次商議之后她被安排到了重組后的狼族兵團里擔任大將,但她之后的表現卻是證明了她杰出的軍事才能:以接近一比五的陣亡比碾壓了白虎主力,設計圈套圍殺了白虎族族長,最后甚至率領軍團攻入了白虎一族的祖地……
“想什么呢?”
見這銀狼似乎是在愣神發呆,葵悄然走到它的跟前,伸手將它的頭托起。
“嗚哇!嗚……(啊沒什么!屬下這就告退……)”
銀狼欲退,但葵卻是用和外表完全不相符的蠻力制住了它的脖頸:“別急嘛,好不容易才有一點休息時間,陪老人家多說幾句唄?我又不會吃了你。”
“嗚……(是……)”
于是片刻之后,紅衣女子再次坐回了茶桌邊,那銀狼則在她的身側是安靜地臥下。
“你可知,我為何不攻?”
說著,她將一些沸水倒入了自己的精致小杯。
“嗚,嗚汪,嗚。(人族勢大,若是因此給了那些真正仙家高人出手的機會,月影一族恐有覆滅之危。)”銀狼根據自己的見識回答道。
“那你又可知,我為何不退?”
“嗷,哇嗷,嗷。(流敵尚未全殲,此時若是因人族而退,有損我月影一族威信。)”
葵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我是將領,將領的眼中只有勝利二字,威信這種東西與我何干?再想想。”
“嗚……(這……)”銀狼低頭苦思起來,“嗷……嗷哇?(莫非……前輩是想讓軍隊的大家見識一下仙人的手段?)”
“呵呵,我倒是想讓它們見識見識,可有幾匹狼能在見識完這些招式之后活下來呢?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再想。”葵搖頭不已,接著端起茶杯享受起了茶水的清香。
“嗚……”銀狼陷入了沉思。
“給你點提示吧:作為一支軍隊,最重要的是什么?”
“嗷?(紀律?)”
“差不多吧,不過我更愿稱其為‘服從’。”葵喝下一小口熱茶,接著說道,“只有無條件服從指令、服從安排的軍隊,才能在指揮官的指導下發揮出其應有的戰力,才能立于不敗之地。我不需要一支隨時可能失控暴走的軍隊,那樣的軍隊根本無法管理。”
“嗷……(所以……)”
葵看向身旁的銀狼,一抹冷酷的微笑出現在了她的臉上:“所以差不多該清理一下那些滿腦子血臭的家伙了。”
聽此一言,銀狼全身上下的毛發頓時根根豎起,整個狼都蓬松了不少,尾巴也是下意識地夾到了兩腿之間。要知道,這位始祖只要說出“清理”二字,那必然是意味著一場恐怖的腥風血雨……
葵自然是發現了身邊銀狼的緊張神情,但她并沒有在意,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自從擊敗白虎一族之后,某些‘功臣’這些年可是越來越膨脹了。這幫家伙什么都敢惹,什么都要打,什么都想殺,單獨拉出來當敢死隊和獵殺隊倒是不錯,但作為軍隊的一員就完全不行了。在戰場上,無法執行指令的友軍有時會展現出比同等數量敵軍還強的破壞性。”
“嗷……嗚……嗷?(所以……要借助人類的力量……除掉它們?)”
“誰知道呢?”葵似笑非笑地瞥了銀狼一眼,“反正我已經下了命令,凡有違令者一律處死,你記住這點就好。”
“嗷嗚?(有必要做得這么絕嗎?)”銀狼低嚎道,似是有些不忍。
葵微微輕笑:“呵呵,那我再考你一個問題吧:我們未來的主要敵人是誰?”
“嗷?(什么?)”
“敵人是誰?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軍隊總要有個目標吧?”
“嗚啊……嗷?(莫非是……人類?)”銀狼略微思索后猛地抬起了頭,滿臉的不可思議。
“是的哦,難不成這南荒還有其他能夠威脅月影一族的存在嗎?”說著,葵將茶杯放回了茶桌,接著便開始收拾這滿桌的茶具。
“嗷哇!嗷嗚!(可我們還沒有與人類開戰的計劃啊!光是征服各族就已經夠難了!)”
“那我們就不需要防備人類主動進攻了嗎?還是說你覺得這南荒有哪一個種族比人族還厲害?”葵搖頭不已,“隨著我們的不斷擴張,察覺到威脅的人類必然會對我們月影一族采取行動,牽制我們的發展。你也知道那幾個老家伙的野望,一旦實施更是可能導致人族那邊出現強烈反應,甚至可能主動派軍討伐我們。”
“嗚……(原來如此……)”
“人類擅長運用工具,施展智謀,修行之法亦是高深,想要擊敗他們絕非易事。為了月影……不,為了妖族的延續,我需要組建一支甚至多支能夠和人族正面對抗的軍隊,一大幫獸群各自為戰的時代必須畫上句號。”葵的話語鏗鏘有力,將那認真聽講的銀狼完全震懾。
“嗷……嗷……(不愧是始祖大人……我明白了……)”
銀狼心悅誠服地俯下身來,而葵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算了,能明白就不錯了。要是你跟在我身邊幾年下來半點東西都沒學到,我還真不好向那幾個老家伙交差。”
整理好茶具,葵將這些東西塞進了自己的芥子環中,接著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本頗有些年份的書卷。但就在這時,帳篷之外傳來了一陣陣爭論的雜音。
“嗷——”
“嗷——”
似乎是有一匹狼想要進來,結果被守衛攔住了。
“嗯?”葵運用感知隔空查看,眉頭隨即微皺,“陰鬼脈系的小家伙?風鳴,你出去看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就自行處理一下。”
“嗷!(是!)”
接到命令的銀狼一溜煙似的鉆出了帳篷,瞬息間便來到了雜音出現之處。只見七八只高大的白狼組成了一面半圓狀的狼墻,一只瘦小的黑白色小狼則是被它們擋在墻外,不管它嚎什么都不肯放它進入營地。
“嗷?(來者何人?)”銀狼閃身鉆到了那小狼跟前。
“嗚!嗚,嗚!(我是鬼靈皇子的侍衛!皇子遭人類暗算身負重傷,還望始祖大人相救!)”說著,這小狼的額頭上浮現出了一個帶有神秘氣息的奇異符號,似乎是某種身份標記。
那天的戰斗結束之后,玩脫了的褐瞳狼妖傷勢日漸惡化,現在已是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萬般無奈之下,它的護衛不得不前來尋求始祖的幫助。
鬼靈?那不是鬼云老祖的曾孫嗎!銀狼心神一顫,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帳篷。
片刻后,一聲嘆息出現在了它的耳邊:“唉,放它進來吧,讓我聽聽那個莽撞的小家伙是怎么受傷的。”
不時,黑白色小狼在銀狼的帶領下走進了帳篷。
“挑著重點說吧,莫要耽擱我的耐心。”葵放下手中的書卷,興致缺缺地擺手示意。
“嗚……(是……)”
黑白色小狼察覺到了始祖的不悅,急忙解釋了起來,沒過多久就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說了個大概,同時也簡單說明了一下自家公子的病況。
“嗚……嗚!(差不多就是這樣了……還請始祖大人救救我家公子!)”
“等等,你說那仙人看起來歲數不大,擅使一把聲音奇大的怪弩?”
“嗷!嗷哇!(正是!但如今看來可能多是某種偽裝!)”
“歲數不大……怪弩……而且正好是這里……”葵自言自語地思索了片刻,從芥子環中掏出了一個小瓶,“從你的描述來看那小子恐怕是靈性匱乏導致的真靈潰散,再拖下去定有性命之危。這藥拿回去讓它分三次口服,五天一次,靜養半個月自能痊愈。”
“嗷嗚!(多謝始祖大人賜藥!)”
黑白色小狼的皮毛之下冒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半透明鬼手,穩穩地將藥從葵的手中接過。
“不用謝我,你家老祖知曉之后自會償還。對了,風鳴,你去送它一程,此藥頗為珍貴,若是無意中被人族修士發現可能會遭到他們的搶奪。”葵似是隨口一提。
“嗷!(是!)”銀狼無比順從地領命而去——但它并沒有意識到到這不過是一個把它支開的理由。
在兩狼離開之后,紅衣女子的臉上少有地顯露出了一抹猶豫之色。但很快,一團七彩的火焰從她身后涌出,隨后竟是幻化成了一具盤腿調息的化身,而這化身的外貌、衣著和氣息自然是和她相差無幾。
“歲數不大……怪弩……有點意思……總之去看看吧……”
下一刻,一抹微弱的火光自陽光明媚的天際一閃而過,安靜、隱匿,沒有讓任何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