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老夫還活著？

悠悠轉醒的胡漢從一張略顯簡陋的木板床上坐起，有些犯迷糊地推開被子看向自己所在的地方。

這房間被收拾得十分整潔，另一端的墻角邊放置著一套簡約而結實的木質桌椅。地下則是鋪著一些粗糙的石磚，雖說同樣是一塵不染卻是密布著許多細小的裂縫，看起來是被什么外力強行擊碎的。房間的窗口大打開著，大概是為了保持通風。

而窗外則是晾著一些藥草，房間的采光也就因此受了一些障礙，不過草藥的清香味倒是讓老者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果然是被換了一套，絕大多數的隨身物品都被擺到了房間另一頭的小桌上。

唉，活下來就好，那可是煉骨境妖獸啊，就是可惜了那幾只小獸……

他張嘴打了個哈切：“哈，哈？”

怎么回事？怎么說不出話了！

無論他怎樣用力嘗試，喉管之中都只有微弱的哈氣聲傳出。

老者捂著自己的脖子感應了一下，頓時被嚇得冷汗直流：自己的喉嚨里好像被人下了什么詭異的禁制！還是層層嵌套的那種！要是不按其布置規律強行破開的話失控的法力說不定會把自己的脖子炸斷！

這是誰干的！是那個少年嗎？對，肯定是他報復老夫！他這種連妖皇都能對付一二的怪物在老夫身上下點禁制肯定也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不過他為什么要給我下這種禁制？莫非是害怕老夫逃跑不成？可我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惦記的啊？

正當胡漢因為聲帶上的復合式封印術法陷入混亂之際，一個虎頭虎腦的身影聽到動靜后迅速出現在了門前：

“欸，你怎么這么快就醒了？明明被三哥背來的時候傷得那么重的？娘！那老人家醒了！老人家，先別急著走動，快躺下，我娘一會兒來給您號號脈。”

那壯碩的年輕小伙看起來很是熱情，力氣也是不小，三下五除二地便將還有些虛弱的老者重新塞進了被窩里。

“老人家您現在有哪兒疼嗎？能說話嗎？”

龍巖一邊整理床鋪一邊問道。

“啊——咳！咳！”

胡漢再次嘗試了一下發音，最終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奇怪？這也恢復得太好了吧？看不出什么問題啊……”

龍巖簡單地摸了一下老者的脈搏，想了想后又帶著一些試探的語氣低聲問道，“老人家您應該不是啞巴吧？”

老者嘆了口氣，伸出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又豎了個大拇指。

龍巖見此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那莫非是失語癥？老人家您之前是不是被什么硬物撞到頭了？”

胡漢再次苦笑搖頭：看來這小子確實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禁制是怎么回事，只有等那少年來給自己解除這禁制了。如此說來莫非是那少年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是修仙者的事情？嗯，很可能是這個原因，不然憑那少年的手段要對付自己的話怕是不止是封喉嚨這么簡單。

忽然，門外響起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咋了？咦！真醒了！”

手里抓著一大把藥草的龍嫂隨手將它們放在桌子上，快步來到床前很是稀奇地看著眼前的老者。

“老大爺身體不錯啊，怕是練過上等的功夫吧？你剛來的時候內臟受損外傷頗多，甚至還發著高燒，一般人少說也要躺上半個月才有可能好轉，結果這才過了一天半你就醒了。來，伸手，我看看……”

“娘，他好像說不了話了，你給他瞧瞧是怎么回事。”站到一旁的龍巖及時補充了一句。

“不浮不沉，節律均勻，從容和緩，流利有力……好脈象，不是回光返……咳……嘶，大爺您到底修煉的是什么功法？重傷剛愈之人脈象怎么可能這么穩？不對，這脈象簡直比好多看起來很精壯的年輕人還好，更不要說老年人了……”

龍嫂越是把脈神色越是起伏不定，最終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行了一禮：“晚輩見過老前輩，若有照顧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眼前這老者的來頭怕是只大不小。

胡漢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是遇到識貨的凡人了。不過他一想到自己喉嚨上的禁制心情還是不可避免地壞了起來。

而把好脈的龍嫂則是微微后退兩步，托著下巴沉思起來：

這老者身上的功法已經超出自己的理解范疇了，明明感知不到任何真氣卻有如此改天換日之能效，簡直像是傳說中的仙法一般！咦，幾天前發生在三原河上游的那場驚天動地的恐怖爆炸，莫非就是……那豈不是說這老者就是那斗法的神仙之一！

這高人應該是在斗法過程中了某人暗算或者說與人爭斗受了暗傷，否則也不會像三兒說的那樣昏迷在林地里。或許在這老者眼前無極的舊傷就是再簡單不過的小病！三兒這是撿到寶了！從氣質上來看這老者應該不是什么邪門外道，說什么也要和他打好關系！

再次看向那似乎是有些疲憊的老者，她急忙收斂了一下內心的激動情緒，斟酌著問道：“前輩知道為何自己無法開口說話嗎？”

老者無奈點頭。

“那晚輩有什么地方能幫上前輩的忙嗎？”

老者惆悵搖頭。

“這……前輩有什么需要的嗎？”

胡漢嘆了口氣，無奈地擺了擺手，默默拉起被子瞇上雙眼開始閉目養神，擺出一副想要繼續休息的樣子。

“那我們就不打擾前輩您休息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拉一下那床頭連著鈴鐺的繩子，聽到響動我們就會過來。”

龍嫂拽著龍巖迅速退出了房間。

“小龍，千萬別看走眼了，這老前輩絕非常人，甚至有可能是神仙！我給他煮點藥粥，一會兒你給他端去，你一定要陪好他！這是我們家的機緣，聽到了嗎？”

龍嫂扯著兒子的耳朵低聲道。

“哇，真的假的？但是我聽說神仙不是不用吃東西嗎？”

“噓——小聲點，神仙的事情豈是我們這些凡人可知曉的？再說了，老年人補點固本培元的東西總歸是有好處的。我去熬人參粥了，你去收一下曬在院子里的那些藥，把客房那邊弄亮堂點。”

兩人走后，這偌大的房間便只剩下了老者。只見他東張張西望望，隨后迅速翻身起床并坐到了挨著桌子的一張靠椅上，又施展一道簡單的術法封住了大門。

再三確認四周無人之后，老者從嘴里摳出了一顆青黑色的假牙。他把假牙捏于食指與拇指之間，接著對其緩緩注入法力，而這假牙在法力的作用下如同蒸籠里的饅頭一般迅速膨脹開來，轉眼間已是變成了一個有點畸形的罐狀物體。

老者從罐口向下望去，里面密密麻麻地堆滿了這次深入南荒采來的草藥，但他看著這些收獲臉上卻并沒有什么喜色。

這趟外出采藥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幾種藥草死活找不到不說還因為幾只幼崽的原因差點死在妖獸手里。方云丹所需的藥材到底該怎么辦？胡兒的病隨時都可能惡化，不能再拖了。唉，還是缺錢，要是富裕一點何必這么麻煩，直接去買成品丹藥好了，還不用回去拉著老臉托人煉丹。

想到這里，老人有些惆悵地癱在了椅子上。

難不成真要像那些窮鬼一樣去當那些凡人的幕僚打手？可他們付的黃金白銀難以攜帶不說，直接拿去換那幾種珍貴草藥還不一定有人愿意換，若是找中間人的話少說要多花三四成的金銀。算了，回去準備一下再去山里找找吧，再不濟老夫好歹也是紫極閣的人，至少還能找人煉丹，像那些散修就只能自己去找丹會的門面花重金買丹了。

老者愁眉苦臉地思索了半天，但終究想不到好的解決之法。在嘆息聲中，他收起了自己的青黑小罐，重新縮小后塞回了自己的嘴里。

算了，有這些草藥好歹能回本，回去換點神行符、匿蹤符，再弄點好酒去找張酒鬼討一只吞金鼠……等等！糟了，靈獸囊好像被那少年拿走了！還有家傳的無影布也不見了！

完了，這下血虧！先不說這靈獸囊本就價格不低，關鍵是沒靈獸囊帶不了吞金鼠啊！不帶吞金鼠那找草藥豈不是像大海撈針一般？要不然試試看能不能要回來？可從這禁制的架勢來看那少年對老夫的怨氣怕是不小啊！唉，若是要不回來就只能再買一個了……

正當老者痛心不已之際，一個錦囊一樣的東西突然啪嗒一聲掉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老前輩，是不是在找這個啊？”

老者下意識地想要把靈獸囊收起來，但他的手剛伸到一半就突然停頓了空中。下一刻他彈射起步原地起飛，椅子也是橫飛了出去，但突然出現在房間里的白瑞悄然接住了這椅子并將其穩穩放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被這術法嚇到了？嗯，看來這新斂氣術加光線偏折術的效果還算不錯。啊，忘了你的聲帶被我封了，抱歉。”

白瑞上前伸出食指觸碰了一下癱坐在地的老者，而后者立刻感覺到有一股涼意消失在了喉間——但是這涼意又往下涌進了心頭。

“你，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我？我早就來了，差不多從你摳假牙開始我就在這房間里了。”

白瑞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站在門邊雙手環抱的骷髏，硬著頭皮坐在了自己扶住的椅子上。

為了防止這老者亂說亂搞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白瑞不僅封住了老者的聲帶，還請師傅幫忙監視老者的狀態并在這老者醒來的時候支會自己一聲，但閑得冒泡的師傅聽聞后也決定跟著過來找找樂子。

師傅你又害我！干嘛用我的聲音嚇這老頭啊！白瑞在心底抱怨。

“我再不給你找個談話的切入點你是不是要在這里站一天啊？有什么想問的趕快問，別磨磨蹭蹭的。”骷髏有些不耐煩地傳音道。

自己這徒弟啥都好，就是不會和人打交道，感覺到這老頭一醒自己就帶他過來了，結果他就站在老頭背后死活不說話，一直在態度、語氣一類的各種奇怪的小事上糾結。

我這不是在想怎么開口嗎？萬一鎮不住這老家伙怎么辦？

“所以我幫你開口了，順便還幫你把逼格拉滿了。”

能不能先提醒一下？我作為當事人也會被嚇到的好嗎？

“前，前輩……”

胡漢終于從地上爬了起來，驚魂未定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要說自己在筑基修士里不是最強的那一批，但沉浸了這么多年也是絕對不弱的，可這少年明明也是筑基修士的水平，實力卻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入手投足間更是給他一種和金丹修士相當的壓迫感。

“說了多少次了別叫我前輩。”

白瑞揉著眉頭嘆了口氣，“罷了，我也懶得再彎彎繞繞地跟你扯一堆東西，我們直入主題吧。本來救你只是為了心安，沒想到你因為你的貪婪居然招惹到了妖皇，還向我隱瞞了自己惹到它的原因。最后為了活命我不得不用盡手段與它對抗，結果它當場自爆差點把我炸成飛灰，你作為這一切的禍主，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說法？”

“啊？”

胡漢愣住了，那妖獸……自爆了？這種等級的大妖居然會被逼得自爆？

“啊什么啊？問你話呢。”

“您，您是說您殺了那煉骨境的大妖？”

開玩笑吧？若不是被逼得山窮水盡哪個妖獸會主動自爆？莫非這是傳說中的越階殺敵？要知道強一點的煉骨境妖獸就算是金丹修士也不一定是其對手，這狼妖雖說不算太強但拼起命來也絕非筑基修士所能對抗的！

白瑞輕笑了兩聲，臉上的笑意卻是瞬間收斂：“不然呢？你以為你為什么能活到現在？那狼妖就算是放我一條生路也不可能放過你好嗎？難不成你還要我帶你去看看它自爆的那個大坑？”

“這……道友法力通天……在下佩服，佩服。”

胡漢抹了抹自己汗濕的額頭，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卻已是有了和自己負傷前差不多的修為，更不要說同為筑基期的他還能擊敗如此強大的妖獸，自己一個老頭子遠非其對手。而現在他作為自己的救命恩人來向自己要說法，這，這拿什么還也還不了啊……

“少扯這些虛的，與其拍我的馬屁你還不如先說說你自己的名字來歷，還有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白瑞蹬著二郎腿沉聲喝道，擺出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老者趕快低頭：“是，是。在下胡漢，是紫極閣的一個外門弟子，此次前往荒地是為了采集幾種稀有藥材……”

說著，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塊精致的淺紫色水晶令牌，其上刻有一些似乎是古體的文字，隱約可以認出最中央的兩個字是“紫極”。

白瑞瞄了一眼，并沒有在意這玩意兒的真假——反正自己也無法判斷。

“采藥就專心采藥唄，我看你那一罐子藥也不像毫無收獲的樣子，但你偷拿那妖皇的子嗣又是幾個意思？真就嫌自己命長？”

胡漢面露尷尬之色：“唉，老夫找了四個多月也就找到這么點靈藥，還缺了好幾味主藥，根本不夠煉丹之用。幾天前老夫進入一片山谷尋藥，卻無意間聽到巖壁之下有幼獸的叫聲。老夫鬼使神差地下去看了一眼，意外發現守護洞穴的居然是幾只有些修為的異變狼妖。

要知道妖獸幼崽心智未開之時最易收服，若是能將其收服并培養成年則能獲得一個相當強大的助力。而異變妖獸成年后還能擁有更多奇妙的神通，除此之外野生妖獸幼崽的潛力也往往會強于人工培育的妖獸幼崽，所以這種野生的異變妖獸幼崽相比普通妖獸幼崽在市面上搶手得多，一只小獸起碼能換到兩三種老夫需要的藥材。

老夫一時貪心，設計引開了幾只守在洞里的狼妖之后便沖進去打死了一只沒有離開的母狼并偷走了那幾只狼崽，結果不僅被那母狼的臨死反撲打傷不說還惹上了狼群，用光了神行符都沒能甩掉它們。再然后，再然后就遇到道友了……”

聽完老者的說明，白瑞的眉毛已然皺成一團：“你就沒發現你后面追了個妖皇？”

“真不知道，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的話倒是能發現一點征兆。”

“那我發現它之后你怎么不說你搶了小獸的事情？我還專門問了你一次！”

白瑞的氣息驟然加強，壓得老者有點喘不過氣。

這種氣息壓制手段是白瑞從之前那狼妖妖皇的威壓中反推出來的，理論上能干擾低于自己境界的人或妖的靈覺，同時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懾對手。

“道，道友不是跑得比它還快嗎？還很自信的樣子，我就……”胡漢吞吞吐吐地解釋了兩句，已是衣衫盡濕。

白瑞發覺自己恐嚇得有點過了，又稍緩語氣問道：“你找靈藥煉丹是急著回去救人嗎？我記得你好像說了你急著救你的孫女來著？”

“是，老夫的孫女得了一種怪病，一開始只是惡心嘔吐吃不下飯，后來就是腹痛腹瀉全身發熱，吃什么藥都不見好。據藥師說需要一種名為‘方云丹’的丹藥才能徹底根治。”

“嗯……”

師傅，真的假的？我怎么不太信呢？

“嘿嘿，事情是真的，但丹藥能治病是假的。”

啊？

“我查過他的記憶了，明顯的肝癌。早期的整點丹藥說不定能治，都擴散了還治個錘子，可以讓他回去準備墳地了。”

沒救了？

“靠外力是沒救了，隨便什么丹都救不了，除非是那種可以重構身體的道丹。”

什么東西啊？

“嘿嘿，可以奶活半仙的神丹，普通修士舔一口都能多活幾百年的那種。”

呵呵……

“道友？”胡漢見眼前的少年沉默了半天，有些不安地抬起了頭。

“唉，可惡的可憐人啊。”

白瑞有些心情沉重地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而不明所以的后者只覺肩膀止不住地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