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春風從剛剛復蘇的田野上吹過，攜著幾分冬日的余寒穿透了河西鎮的每一個角落。
“啊，阿嚏！記錄：第十三次壓力實驗……常規壓力測試通過……下面是發射狀態下的極限壓力測試……”
打了個噴嚏，白瑞深深地嘆了口氣，拿起記錄數據用的筆記本并在上面打了一個勾，接著緊張兮兮地操控起眼前的液壓裝置來，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噗！”
飛濺的水花仿佛是無情的嘲笑，將他緊繃的神經徹底擊垮。
“啊——我求求你不要再漏了！不要漏了啊！明明理論上沒問題的啊……”抱著又一次報廢的液壓裝置，白瑞絕望地哀嚎了起來。
轉眼間已是兩個月過去了，白瑞的連機弩改造計劃出乎意料地陷入了僵局，其主要原因就是請人加工的缸體零件精度太低、缺陷過多，完全無法滿足實際工作的需求。
相較而言師傅新教他的操火術倒是比他想象的要簡單得多，其關鍵在于法力的高效轉換與作用范圍的控制約束，而在學習控水術的過程中他的這些能力都已經得到了相當充分的鍛煉。
僅僅學了兩個月的時間，他便已經能夠使用最基礎的那些火焰術法，比如火球術、焚燒術、熔鐵術等等，只是要像控水術那樣完全熟練依然尚需時日。
“嗨呀，都說了那鐵匠根本造不出這種精度的零件，你小子現在只有老老實實學好熔鐵術，用冰雕倒模法自己造。”
骷髏的嘲笑總是來得那么的不合時宜，“這下你總該明白師傅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問題是自己做的零件水壓一上來更是直接開裂，相比較而言簡直就是花更多的錢造更多的垃圾……”
“嘿嘿，那是你自己的熱處理技術不過關好嗎，怎么能怪我教你的東西不對？《金屬的基礎熱處理》看完了沒？”
白瑞疲憊地趴在桌子上并將腦袋埋進雙臂：“理論和實踐完全是兩碼事啊……金屬熱處理的冷卻時間太長，稍微不注意溫度就高了或者低了……自己做的溫度感應符文和溫度調節符文用起來也是炸得跟鞭炮似的，完全不能用，鬼知道怎么才能實現書上的溫度控制……”
“誰叫你現在銘刻的符文到處都是瑕疵呢？一到高溫環境就直接變形失效了。嘛，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你現在的符文銘刻經驗完全不足。”骷髏無奈攤手。
“師傅，有什么能自動控制溫度的辦法嗎？”
“玩自動控制？嘿嘿，想法是好的，現實是殘酷的，科技樹是要慢慢爬的，這個只能慢慢來——雖然不知道你能不能點出前置科技。”
“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啊……算了，還是練一會兒新學的噴火術吧。”白瑞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工作臺，略顯沮喪地往后院的另一端走去。
骷髏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你確定要在家里練？稍微失控一下圍墻都給你燒融嘍。上次你一個火球術不就差點把臥室給炸了嗎？”
“啊，這倒是。唉，做實驗做太久腦子都糊涂了……”手里已經冒出火苗的白瑞急忙停下這術法發動前的預熱工作。
“去山里練，記得找個靠水的地方練免得把山燒禿了。”
白瑞撅起了嘴：“燒山？一點小火而已我總不至于控制不住吧，而且就算燒起來我應該也能跑掉。”
“不至于？你就一點兒不管山里的其他生物了？今年還沒怎么下雨，山里干燥得很，一個著火點就能點燃幾座山，這個過程中的全部死傷都要算在你的頭上。任何大范圍無差別攻擊都是有傷天和的，能不做就不做。”
骷髏狠狠地對著徒弟的腦袋來了一發爆栗，后者雖然立馬捂頭但還是慢了一步。
白瑞揉著頭上的大包：“疼……我記得是會影響到渡劫？”
“嘿嘿，記得就好。”
“這也殺不得那也殺不得，豈不是活得像個和尚一樣？”白瑞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骷髏看向徒弟，語氣中多了幾分嚴肅之意：“我可沒說過這種話，我只是說不要進行無意義的殺戮。說到底人也是一種動物，也是這天地的一環，弱肉強食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為了正常生存而進行的各種殺生行為其實也是符合天理的。”
“那……”
“但凡事皆有度，若你的殺生不再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僅僅為了提高自身力量又或是為自己取樂便無故濫殺，那么你的行為就是有違天道。總之你下死手時必須有‘合理理由’，否則絕對不要濫殺無辜。”
“等等，我這幾年殺的妖獸……”白瑞突然覺得心頭一慌。
“為民除害合理嗎？”
“合理。”
“這不就結了？”
“哦。”
“另外記得走之前給你施法的那片區域拿水搞個降溫，或者你干脆就往水里施法，燒過的地方很容易復燃……”
“啊知道了啰嗦死了！”心情不太好的白瑞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有些不耐煩地喊道。
“切，一般人我還懶得提醒這么多呢！”
春天……去踏媽的春天，埋頭趕路的白瑞現在根本沒心情關心景色變化一類的東西，液壓裝置瘋狂飆水、爆裂的畫面和那些理論上無限趨近完美的設計圖占據了他內心的全部視野。
走在路上的他越想越覺得難受，畢竟他之前由于各種原因（包括師傅的點撥）完全沒有遇到過一個難題可以困住他這么久的情況。
更令人心煩的是從越發頻繁的妖獸活動來看，師傅所預言的南荒動亂恐怕是真的快要來了……必須在兩年，不，一年內將戰力提升到最高，還要留幾個月時間防范于未然和完善各種準備！現在近距離戰斗勉強可以依靠術法解決，但在自己更擅長的中遠距離戰斗上果然還是需要更為強力的機關武器輔助……
終于，白瑞在一聲長嘆中放棄了繼續思索這個暫時無法解決的問題，而此刻的他也已步行穿過一大片田地進入了山林地區。
煩躁的心情難以排解，白瑞停下來深吸了一口山里的清新空氣，拉長調子“啊——”地亂喊了一通。
“撲撲撲……”
高亢的聲音在山間回蕩，激得不少野獸奔走飛竄，可惜這對緩解他的焦慮并沒有什么幫助。
“嘖，還是不爽……算了，去找個有水的地方練功吧……我記得方懷山后面的山谷里有個瀑布，去那個瀑布下面的水潭練好了。”
白瑞搖了搖頭，輕車熟路地在腦中用近似上帝視角的方式規劃好路線，隨即雙腳騰空漂浮起來直奔目的地而去。
“總感覺好像忘了什么……算了，飛的時候還是專心點，上次就是飛快了一個不注意差點栽山溝里去。”穿梭在林間的白瑞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不太重要的事情，不過人在高度焦慮和煩躁的時候總是考慮不了那么多的。
慢悠悠地飄過一片罕有人煙的樹林，又穿過幾條半荒廢狀態的山間小道，再繞過一面高大寬闊的巖壁斷層，白瑞穩穩當當地落在了瀑布下方的一塊光滑巨石上。
這瀑布規模并不大，其水流寬約五米，高約三十米，遠遠望去的話它幾乎是淹沒在了周圍密密麻麻的藤蔓草木里，只有延綿不絕的流水聲才能彰顯它的存在。而在其下方則是在這瀑布常年沖刷中形成的一個怪石嶙峋的開闊水潭，除了瀑布附近的區域之外同樣是生長著不少的灌木雜草。
對于操火術這種危險系數較高的術法來說這個練習地點并非是絕佳之選，但也勉強夠用了。
“放松……調整呼吸……火系術法最容易失控……”
白瑞簡單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節奏，隨后瞄著瀑布的方向伸出雙手。他一左一右的兩只手掌掌心相對，略顯粗糙的五指微微內屈。接著一團小小的橙色火苗便出現在了他的兩只手掌之間，如同燭火一般上下跳動著。
“來！”
在低喝聲中白瑞體內大量的法力瞬間匯聚在雙手之上，那火苗亦是在充足的燃料供應下迅速擴張著，轉眼間它在術法的控制之下已是變成了一團雞蛋大小的黃白色的奇特火球，隱隱還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走！”
白瑞的雙手打開了一個較小的角度，而那火球也是在這個瞬間找到了擴張的方向，黃白色的灼熱火焰瞬間從火球的表面噴涌而出，沿著他引導的方向橫掃而去。巨大的赤紅火舌安靜地舔舐著三米到十米內的一切事物，而在它的上方則是出現了一層薄薄的白色蒸汽。
但好景不長，這火舌很快就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燙燙燙！燙死了！靠！”
白瑞突然發現手中的火球正在雙手之間急劇地來回躍動著，好幾次都差點燒到他的手指，灼燒感也是隨著火球的跳動越來越強。他急忙加大控制術法強度想要穩定住這處于噴射狀態的火球，但在就在他向雙手提供法力的時候一小部分法力則是參與到了火球的燃燒當中，反而進一步加大了控制的難度。
“靠！又要炸了！”
見火球失控的態勢已不可逆，白瑞下意識地發動一種約束術法暫時阻止火球的進一步噴射，隨后便不管不顧地雙手一翻，讓那隨時可能爆炸的火球盡可能地遠離自己。
“嘩！”
那帶尾巴的火球如同紅熾的鐵塊一般瞬間蒸發了與它接觸的潭水，在大量的白煙與氣泡中迅速沉入瀑布下方的深潭。
“差點出大問題！果然還是心態不對……”
白瑞一屁股癱坐在譚中的那塊巨石上，渾身都是被嚇出來的冷汗，“明明前幾天都沒事的啊，唉，回去又要被師傅笑了……”
忽然，他看著眼前還在不斷冒泡的深潭隱隱感覺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怎么就這么點動靜？按道理這么大個火球威力應該不止如此吧？”
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這水潭下方突然爆發出一抹耀眼的閃光，隨之而來的還有“轟”的一聲悶響以及猛烈的水流沖擊。
“哦豁，好涼的水……這下徹底冷靜下來了。”
以仰面朝天的姿態浮在水面上，腦瓜嗡嗡的白瑞有些狼狽地恢復著自己的法力。之前那沖天的水浪遠超白瑞目前的控制極限，加之持續發動術法導致的法力不足，他對巨浪的抵抗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有點冷啊……得上岸弄干才行。”
稍稍恢復了一些法力，從水里爬回岸上的白瑞舒展身體的同時將水分從衣服里不斷逼出，很快便恢復到了干爽狀態。
“術法就是這點方便。”
忽然，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自己剛才所站的地方：那巨大的石頭已經是被炸得翻了個身，滿是水草淤泥的一面被強大的沖擊力硬生生地推了上來，原本幽深清涼的潭水也是變得渾濁了不少。
“怎么炸得這么厲害？上次的火球術也只是炸穿了墻壁啊……要是沒水的話這個威力怕是能把整棟房子炸沒……等等，水？”
白瑞皺著眉毛想了想，接著仿照剛才的方法搓出一個不太穩定的火球主動往水里扔去。接下來便是同樣的冒泡，同樣的閃光，同樣的巨浪——不一樣的是觀測視角以及浮起來一條看起來有二兩重的鯉魚。
不過那鯉魚肚子朝上飄了一會兒又忽地一個翻身游走了，似乎只是被暫時震暈了的樣子。
“感覺拿來炸水里的東西會很有用……炸魚術？暫時就叫這個吧。”
飄在水面上空的白瑞原本想要繼續練習噴火術，但很快他感覺到了這里面好像還有什么可以進一步推導的東西。
“約束術法減緩了熱交換效率，但在其失效的瞬間火球就會由于失去平衡而炸開，同時釋放大量熱量……水吸熱汽化，汽化的話體積會迅速膨脹，所以會引起二次爆炸，但這種爆炸只是沖擊性強，沒有火球爆裂時的高溫，殺傷力不夠……殺傷力不夠就沒用了啊……不對，這純粹的沖擊力應該是有用的!”
白瑞突然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如果能約束這沖擊力的方向，就能在短時間內起到極強的推動作用！另外直接使用沸水產生的蒸汽應該也能得到一個長期而穩定的推力，同樣能運用在機關運作之上！”
尚帶寒意的春風吹散了瀑布上方的白霧，也吹散了白瑞心中的陰霾。他從懷里摸出幾乎不離身的圓珠筆和筆記本，迅速地記錄整理起自己的思路來。
“而在連機弩的驅動問題上，如果能夠通過瞬間爆發的蒸汽將箭矢沖出，那么說不定能部分代替甚至完全代替機簧！這樣的話即使箭矢威力受損也是可以考慮的，基于術法供能的連續發射終于有希望了！
看樣子之前作為廢案的小型自旋弩箭又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如果是蒸汽的話一定能做到比機簧更加優秀的加速，在相比較而言在小型弩箭上的能量損耗肯定更低……”
白瑞越記錄思路越通暢，很快便有了一系列成套的實驗思路和對未來時間的簡單規劃，內心的不悅早已飛到了九霄云外。
“決定了！從現在開始研究水火雙系術法，其術法預定效果為水體瞬時汽化，暫定名為‘瞬時汽化術’。我的需求是一個高強度的瞬發型術法，所以基本思路為基于瞬發型的火球術和恒定型的焚燒術以及蒸發術的補充設計和優化。
同時需要開始設計基于這‘瞬時汽化術’的全新機關裝備，或許可以考慮沿用部分連機弩主體結構設計方案，但和機簧直連的大多數部件需要廢棄或改造，畢竟蒸汽驅動和機簧驅動原理上的差距還是挺大的……”
而正當白瑞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涂涂改改之時，他的師父則是安靜地隱藏在林木的縫隙之間，默默地守望著他。
“搞蒸汽？這可真夠文藝復興的，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想從頭開始爬科技樹……”骷髏的低語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能聽見。
“不過可惜啊，個體的力量終究是有極限的，沒有煤炭石油這樣的前置能量再怎么說也不會引發第一次工業革命，除非那些修士愿意自己站在蒸汽機里……嗯，屬于安全知識范疇……嘖，小家伙的感知能力越來越強了。”
見白瑞突然往自己所在的方位投來視線，骷髏瞬時發動虛態轉換將自身完全隱匿。
“真正有問題的是這些知識一旦被惡意利用，畸形發展之下只怕又會重現當年的悲劇……嘛，算了，若是出了這種事情那還是讓傻徒弟自己操心去吧。連這種事情都處理不好的話又有什么資格做我的徒弟呢？嘿嘿，況且真的失控了也自有天道出手，規模夠大的話說不定反倒可以作為那個設想的變數……”
想到這里，骷髏徹底放棄了橫加干涉的想法，默默地雙手枕頭躺在虛界里觀望起了自己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