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天地冷了起來，柔弱的陽光完全無法驅散夜晚殘留的寒意，秋日里歡騰的鳥雀此刻也是失去了蹤影。
“那么今天的化學就上到這里，下面練習水元素的操控。”伴隨著頭頂的鈴聲骷髏隨手敲了敲黑板，而那黑板之上的文字則是應聲消散。
“欸！師傅你干嘛啊？我筆記還沒做完！”白瑞搓了搓手很是不滿地嚷嚷道。
“嘿嘿，你不是說你這本書背得差不多了嗎？剩下的一點自己背著寫，給你一分鐘時間。”
“靠……嗯……應該沒錯吧？”
“就是這樣的。你看，這不就加深印象了嗎？”
“……”
“嘿嘿，對我翻白眼是沒用滴，另外今天的練習是將那些水以標準球形姿態保持浮空十分鐘、在三十秒內均分成四份以及在三分鐘內按要求對四份水球進行形狀塑造并同時維持一分鐘以上，做五組。”
“啊——殺了我吧！這仙法和我想的不太一樣……”白瑞聽著這堪稱恐怖的要求崩潰地抱住了頭。
要知道自殺妖歸來之后他已經跟著師傅學了近兩個月的術法，而這術法的難度和復雜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先不談作為術法理論基礎的《化學》有多坑爹，僅僅是入門的控水術就讓他抓狂。
不過這也和骷髏的嚴格要求有關，光就控水術而言，大多數有記載的控水術只是教學習者如何多快好省地搓大水球，不會關心如何去精確控制，骷髏則是一步到位地教上了全套理論和基礎操作。
“一開始都是這樣的，萬丈高樓拔地起，根基有缺終成空。”骷髏將白瑞拎出教室，接著將他甩在一大桶清水面前，“我教你的靈氣激發法可是常規環境的理論最優解，你的靈氣循環法也是中等負荷的頂級運行法，不然你的修煉效率還要下降。”
沒辦法，白瑞只得愁眉苦臉地雙手結印激發靈氣，隨后伸出雙臂將活性化的靈氣導向水桶。伴隨著一縷縷靈氣與桶內清水的結合，整個水體的基本構成逐漸在他的腦海中成型。
接著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將更多靈氣導入到這團水體中，隨后根據控水法決將部分靈氣通過基本術法轉換為驅動水流的力量，控制著這些水搖搖晃晃地從桶中升起，咬著牙閉著眼很是艱難地使它們聚成了一團。
“放松，遵循水面張力的引導……不是讓你這么放松，又成雞蛋了！對，現在對了，記住你是在和地心引力對抗，保持住！你要記住手的動作只是輔助你的大腦完成靈氣激發操作的，并非必要因素，等你熟練之后可以直接激發。”
骷髏坐在屋檐上翹著二郎腿很是自在地指導道：“高度活性化的靈氣往往被稱為法力，它的穩定性很差，不能長時間保存，不過相應地就可以作為術法的‘燃料’立即使用。”
五分鐘后，白瑞終于還是忍受不了這機械而枯燥的控制過程，帶著哭腔抬頭道：“師，師傅，這水球練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嘿嘿，等你練到能拿水球雕花的時候就算是小成了。”
“這種程度叫小成？那大成豈不是把水編成線來織毛衣？”
“水球表面亂了，控制好。算了告訴你吧，控水術大成后水的三態之間任意轉化，一團水想變成啥就變成啥，甚至還能徒手將低階水元素融合高階水元素。另外如果非要把水流編成線拿來織毛衣也不是不行，小成水平即可，喏，差不多就像這樣。”
說著，骷髏手中浮現出了一些水滴，緊接著它們便被拉成了蜘蛛絲一樣的透明細絲并往回穿梭起來，迅速編織成了一個巴掌大的水人偶——只花了幾秒鐘的時間。
“厲害吧？還不虛心學習？”
骷髏控制著水布偶張嘴的同時給它配著音。
“好變態的速度……該說不愧是師傅嗎……”白瑞仰頭長嘆。
骷髏將水布偶凍成冰雕接著又隨手捏碎：“又亂了！好好學，基礎越牢未來越穩。嘛，按你現在的進步速度來看下個星期開始你就可以學習初步的操火術了，加油吧。”
“別！我還是先練這控水術吧！就這控水術每天都能把我練個半死。”
“嘿嘿，終于撐不住了？我還以為你是鈦合金打的呢，這種接近普通人三倍的訓練量都能硬抗。”
白瑞控制的水球一個大回環差點沒掉到地上：“啊？三倍的量？合著師傅你耍我呢！”
“你不是天才嗎？是天才就給我頂住。當年我資質可是比你差到哪里去了，每天練五倍的量還不如人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練得好。不過現在那個時代的人應該只剩下我一個了。”
“所以勤奮是唯一出路？”白瑞重新控制好水球隨口道。
“當然，永遠不要因為你的天賦沾沾自喜，不然你在小有成就之后絕不會再有大出息。”
一個時代只剩師傅一個……回味著師傅話語的白瑞額頭突然冒出了冷汗——自己好像又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嘿嘿，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不過大多數時候真相確實比你想象的更加瘋狂，更加令人絕望。”骷髏背過身去看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白瑞也是下意識地將注意力放回了水球的控制上。
終于，十分鐘的時限到了，白瑞輕車熟路地控制著眼前的水球使其一分二、二分四，很快四個大小一致的晶瑩水球高高低低地浮在他的面前。
骷髏跳下來稍微觀察了一下滿意地說道：“不錯，進步很大。今天的題目是錘子、錐子、刨子、鋸子，都是你很熟悉的東西。好了開始吧。”
“好難!特別是刨子怎么捏啊！”白瑞稍微嘗試了一下，隨即感覺這題目比他想象的難多了。
“允許你觀察實物，不過水球不能落地，不然這組重新來。”
“我看看……以前怎么沒發現是這樣的結構？怪了……”
“燈下黑啊，越是常用的東西我們越容易忽視其基本原理。”
“這樣……這樣……如何？”
“你當你畢加索呢？重來！”骷髏吼道。
白瑞撓了撓頭：“別啊！我覺得挺好的，該有的都有……不是嗎？”
“鋸片都是歪的，我教你的平力法全忘啦？還有這錘子，兩個錘頭都又短又圓，跟木魚棒似的，你這是要去出家啊？重來重來。”
“我重捏行吧？呃啊，嗯，這下總行了吧？”
“好多了，算你及格吧。下次觀察仔細一點，爭取把每個細節都弄出來。”
“唉，練這個到底有什么用啊？總覺得不太實用，畢竟只有形狀沒有強度，一碰就散。”白瑞將四團清水砸回水桶里，抓著頭發抱怨道。
“嘿嘿，這個操作的本質是高精度控制練習，對你將來的術法施放幫助很大的。想象一下，別人要花十份法力構筑的約束結構你只需要七份法力就能完成，你的優勢是不是很大？尤其是在渡天劫的時候，每節省一份法力都能提高一分你的生存幾率。”
“天劫到底是什么啊？”白瑞忍不住問道。
“……”骷髏抬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額，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知道就好。”骷髏嘆了口氣，隨手將手骨搭在了白瑞的頭上，“有的時候過度的好奇心會使你面臨極大的危險。我基本上把能教的都教給你了，不要……唉，罷了，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做好你自己。”
“嗯。”白瑞隱約感到師傅似乎在煩惱著什么，不過他沒有再追問。
“休息五分鐘，然后來第二組。”
“啊——好累！”
“嘿嘿，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不過你對仙法的渴望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掌握足夠自保的力量，這種對力量的追尋來自于你強烈的不安全感以及對于未來的危機感。一旦你覺得這仙法短期內無法給你帶來大幅度的力量提升，你就會感到相當的焦慮、苦惱。我說的沒錯吧？”
“唔……不是……”
“呵，那你為什么想要學仙法？”
“因為……”
“只是單純的喜歡？嘿嘿，兩年的枯燥學習你能忍，兩個月的重復練習你就受不了了——很明顯你更喜歡機關術不是嗎？可你知道我為什么還是要教你仙法嗎？”
“唉，弟子不知。”白瑞老實地嘆氣道。
“那你可知機關之道的基礎是什么？”
“機械結構？”
“錯！是能源！沒有能量再精巧的機關亦是廢物一坨，根本無法運行！這方天地可沒有煤炭石油供你折騰，要想發展機關之道必須先學習仙道知識，只有這樣你才能從靈氣這種最分布廣泛的能源開始，否則你的機關之道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永遠不可能有出路。”
“能源嗎……對了師傅，煤炭和石油是什么？”
“咳，你別打岔，總之煤炭和石油都是早已耗盡的遠古能源，沒啥意義。嗯……你先談談你對能源的理解。”
“能源就是驅使萬物生長，推動機器運動的物質？”
“差不多，能源泛指可產生各種能量比如說熱量、電能、光能和機械能等的可作功物質的統稱，一般實際操作中是指能夠直接取得或者通過加工、轉換而取得有用能的各種資源，而當今世上分布最廣、使用難度最低的能源正是靈氣。若不能了解靈氣的使用方式，你的機關之道必然會落了下乘，要走許多彎路。”
白瑞撓起頭來：“上古機關術依靠的莫非也是靈氣？”
“嘿嘿，不可言。總之能源絕不止靈氣一種，但靈氣是當前階段的你必須掌握的。”骷髏輕輕搖頭。
“也就是說要將術法融入機關之道嗎……”白瑞有了一些想法。
“先練控水術吧，該干的事情還是要干的。”
轉眼間已是傍晚時分，天空中云氣凝結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來。此刻的教室內，用來上課的書桌上擺著一本翻開的《化學》和一盞尚未點亮的油燈，而坐在它面前的白瑞望著窗外的雨絲少有地有些走神。
“能源問題啊……怎么才能將術法和機關結合呢……”白瑞莫名地有種撓心的焦躁感。
“急不得，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大致的鉆研方向，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骷髏不知何時站到了白瑞背后。
“唉，這和我想象的機關之道不太一樣，不過師父你說的確實有道理……也就是說必須先學好術法才行嗎？”
“自然，你有想過你為什么不那么喜歡術法了嗎？”
“額，為什么？”
“吃不到的才是最香的。”
“……”好有道理。
“那你又想過你為什么醉心于機關術嗎？”
“額，就是喜歡那種動起來的感覺？”
“嗯……不準確。你的喜愛是以創造欲和控制欲為主，外加一丟丟怨念的力量。”
“創造欲？控制欲？”
“對，創造欲和控制欲，都是人類的特有欲望。人類之所以強于野獸，這一點很是關鍵。”
“不是很懂……”
骷髏嘿嘿一笑：“人啊，其實是一種很簡單的生物。他們永遠遵循著欲望行動，有求生欲，有殺戮欲，有**，有占有欲等等等等，基于此原則人類的全部行動皆是有跡可循，其中大多數欲望可以說與野獸并無差異，但有些欲望則是決定了人類的進步性。那些妖獸即使成了精，脫離了原型，也很難真正理解人類強大的原因。”
“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人類相比野獸更愿意去探索未知？”
“不是更愿意，而是期待著探索未知。你知道你學的那些知識是怎么來的嗎？都是先輩們用十幾年、幾十年、一輩子甚至幾代人的時間證明的。”
“……”
“嘿嘿，覺得他們是在無私奉獻？不不不，他們當中大部分人一開始也是為了財富，為了美好的人生，但當他們走上了這條道路之后對真理的探尋就逐漸成為了他們奮斗的目標，并從中獲取屬于他們的快樂。畢竟，親自去揭開世界的面紗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探索真理真的有那么重要嗎？我覺得還是錢一類的東西對我的誘惑更大一些。”白瑞舉手反駁。
骷髏咂嘴：“嘛，那是因為你的求知欲不夠強，作死心不夠……我換個說法，你知道你為什么活著嗎？”
“為什么？那當然是為了，額，活著？”白瑞發現自己似乎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是求生欲。人活一世，所求何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又為何為長生而修仙？為何為力量而修仙？”
“唔……”
“都是為了滿足欲望罷了。但若是將那些與野獸無異的欲望作為驅使自己前進的欲望，那你和野獸又有什么區別呢？作為人是不是應該有那么一點作為人的驕傲呢？再好好想想吧。”骷髏一邊笑著一邊寵溺地摸了摸白瑞的頭。
“我明白了。”白瑞感覺自己應該是聽懂了師傅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骷髏嘆了口氣接著說，“達不到我的境界，你絕不會徹底明白。南荒很快就要亂了，你會見到形形色色的人、遇到各種各樣的事，那之后你也許能初步理解我的話……
另外再給你留三個小問題吧：‘你是誰？’、‘你從哪兒來？’、‘你要到哪兒去？’，等你弄清了這三個問題的主體，你基本上就可以建立屬于自己的道標，若是能……”
就在這時，意料之外的事情突然發生了：一聲奇異的轟鳴在白瑞的小院上空響起，緊接著一道碗口粗細的銀白色的閃電從天而降，以摧枯拉朽之勢擊碎白瑞頭頂的磚瓦，將正準備說什么的骷髏劈了個人仰馬翻，而僅僅是這電流的余波就讓白瑞癱倒在地半天直不起身來。
“師，師傅！你沒事吧？”
白瑞顧不得自己的狀況，相當擔心地喊道。
“啊……言多必失，言多必失。”骷髏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焦炭苦笑著說道，“你道行太低了，我們之間的知識差過大，稍有不慎就會泄露天機。”
“哦，涉及到天機的知識不能傳遞給不知道的人？”
白瑞作死地隨口問了一句，結果又一聲驚雷從頭頂傳來，骷髏則是趕快沖到白瑞身邊一腳把他踹開，隨即再次淹沒在了銀白色的雷光中。
“師傅！”
“嘖，若不是我幫你擔了這一劫的話你現在該問孟婆要湯了，說話前動動腦子行嗎？別啥都往外說！”
骷髏趴在地上和同樣趴在地上的白瑞四目相對——或者說目窩相對。
“不是，為什么劈我啊？你不是……”
骷髏張開嘴，齒間冒出了一縷縷青煙：“天機不可泄露，那道雷已經把我之前布下的后手破開了，你這么直接往外說哪有不被劈的道理？”
“……”
“嘛，看來哲學三問已經是上面忍耐的極限了，總之有空可以想想我剛才提到的三個問題，對你建立道標很有幫助。”
被連劈了兩下的骷髏反倒像沒事人一樣地再次爬起來，略施術法緩解了白瑞身體的麻痹，使他得以站起。
“嗯。”
“算了，聊點別的。這段時間數學物理的自學沒忘吧？嗯，堅持的不錯，那基本的做功類術法原理都清楚了嗎？”
說著，滿屋的碎片殘渣在骷髏的操控下緩緩離開地面，有條不紊地修補起了那被天雷擊穿的屋頂。完全看不到施法的痕跡，也沒有過于驚人的異象，但地上的一塊塊殘渣確實是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下井然有序地退回到了原位，而且它們組合之后重新復原的磚瓦嚴絲合縫，讓人完全看不出來它們十幾秒前的慘狀。
“原理都清楚了，不過操作上可能還有一些問題。”
目睹了這一幕的白瑞盯著復原如初的瓦頂回復道，心中暗自感嘆：師傅在術法方面當真是技藝高超，自己的技術差了太多……
“那么明天開始可以學習簡單的熵增術法了：控水術中的水化氣，也就是汽化。”
“所以說還是要練控水術嗎……”
“嘿嘿，看你這么厭煩的樣子要不然我給你減點量吧？不過我走之前你能不能學完我能教你的內容就是個未知數了。”
骷髏有些嘲弄地捏了捏白瑞的臉。
“不用，我還不至于那么矯情。”
白瑞推開師傅干枯的手骨，長嘆了一口氣：“唉，這兩年多我也看到了南荒深處的種種變化，說到底我現在要盡可能地掌握更多的力量來保護我自己還有龍巖他們一家，如果不努力一點的話以后哭都來不及。”
“嘛，要是你在學習上能主動一點的話我會更滿意的，不過就這樣化壓力為動力也不失為短期內的一個好方法。”骷髏浮在半空中摸著白瑞的頭微笑道，“我也不打擾你學習了，最后稍微提點你兩句吧：你是一個創造欲相當強的天才，所以我建議你建立道標時多考慮一下‘復興機關之道’這件事。”
“‘復興機關之道’嗎？”
白瑞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加快了些。
“沒錯！不僅是喊口號，你要把它變成你的信念！你的道標！為之不斷奮斗！”骷髏的聲調一下子高了起來，“另外我送給你的那三個問題雖然不是現在的你所能完全解答的，你也不用在這三個問題上鉆牛角尖，但我相信你終有一天會得到真正的答案，到那時……”
“到那時怎樣？欸？”見師傅說到一半不說了，白瑞抬起頭有些疑惑地想要追問，卻發現師傅已經是不見了蹤影。
“‘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到哪兒去？’好奇怪的問題，居然還涉及到天機，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嗎？”白瑞自言自語了幾句，隨即將它們拋到了腦后，“管他的，師傅不是說了現在不用多想嗎，倒不如研究一下這個反應來得實在。”
他隨手將這三個問題抄在了一個筆記本的尾頁上，又將精力放回了眼前的《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