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來人是西泠一城之主的縣令,圍觀的人群主動讓開一條道路,有些膽小的已經跪下在拜了。
縣令根本不理會這些看熱鬧的人群,徑直走向了鋪子。
縣令也聞到了腐臭之氣,一開始還能忍著,誰知走近一看,那蠕動的蛆蟲已經鉆了出來,縣令頓時胃部翻涌,眼見著就要吐了。
縣令顧不得形象,拔腿就走:“楊虎,檢驗結束再喊本官?!?
不一會兒,就聽“哇”的一聲,縣令扶著不遠處的樹,吐的正歡。
藍清言環視一周,沒有動作,指著尸體前方的籃子和尸體附近的雜物的擺放位置,詢問楊虎:“楊大哥,這些都沒有動過吧?”
楊虎搖搖頭,篤定道:“肯定沒有,兄弟們都是知道規矩的。”
藍清言點點頭:“那我要開始了。”
說罷,藍清言清水凈手,繞開籃子,就往尸體而去。楊虎則拿出尸格,準備記錄。
“死者中年男性,衣裳完整,撲倒在地,右臂外展,左臂彎曲折疊,雙腿微曲,布鞋散落。誰來搭把手,把尸體翻個身。”藍清言問道。
周毅和趙文上前,忍著惡心,把尸體翻了個身。人們這才得以看清趙錢的正面。
“頭面部皮下淤血,多處骨折,口腔、鼻腔、左右耳均見暗紅色液體流出?!?
藍清言撥開從尸體鼻子里鉆出的蛆蟲,四處按了按,頭部的骨折像是被重物擊打所致,而且還是迎面擊中,藍清言猜測。
“搭把手,幫忙把衣服扒了。”藍清言沖周毅和趙文喊道。這兩人猶猶豫豫,一時沒敢上前。
周毅一臉為難:“這,恐怕不太好吧。倒不是害怕,此舉有傷風化,也是對死者地大不敬啊!”
藍清言嘆了口氣,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干脆就自己動手解趙錢的衣帶了。
楊虎剛想說什么,這時趙文站出來幫忙了,嘴里還說道:“什么有傷風化,不解開衣服,怎么查清死亡真相,查不清真相才是對死者的不敬。藍姑娘,讓我,你姑娘家家的,傳出去名聲不好?!?
眾人紛紛點頭,沒想到呆板木訥的趙文能說出這番話來。
周毅有些不好意思,趕緊過來幫忙:“我來,我來吧?!?
藍清言一挑眉,對趙文的舉動很是驚訝,不禁贊許道:“兄弟,你們都是好樣的!”
說著沾滿惡臭血液的手差點拍在了趙文肩上,還好趙文機靈,扭身就躲開了。
趙錢赤條條的身體暴露在眾人眼前,尸體表面有多處清晰得深紅色脈絡,是腐敗靜脈網。
腹部呈青綠色,皮膚開裂,一堆蛆蟲從裂口鉆出來,不停蠕動,濃重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熏得眾人直翻白眼。
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呼:“天吶,這人好慘啊!”
“好惡心,走了走了,不看了。”
......
藍清言不理會人群的議論,強忍著惡心,從尸體頸部一路往下檢查,手上已經爬了不少蛆蟲。
藍清言作勢要甩,嚇得眾人連連后退,好在藍清言沒有真甩手,而是把蛆蟲一只一只地捏住扔地上。
此舉把圍觀群眾又惡心走了一批,此時,透過人群縫隙,還能看到扶著樹干嘔的縣令。
“頸部無明顯異常,胸部無明顯異常。腹部見明顯腐爛,暫未見明顯利器傷,疑是蛆蟲咬破的腹腔。雙下肢膝蓋聽見明顯骨擦音,就是骨頭摩擦的聲音,膝蓋應該骨折了,其余未見明顯異常?!?
藍清言大致檢查后,把死因鎖定在了頭部,她決定開顱看看。
由于條件簡陋,沒法將頭顱整個打開,藍清言只是要了把匕首。在骨折最嚴重的前額處,切開了頭皮,一團凝結的血液被清理出來,碎裂的頭骨就暴露在眼前了。
細細清理碎骨之后,腐爛融化的組織溢流而出,原本的灰白色,此時已經變的暗紅。趙錢的死因,藍清言心里已經有了大概。
眾人耐心地看著藍清言洗手洗了幾盆水,皆屏氣凝神,靜靜地等待藍清言的尸檢結果。
藍清言嗅了嗅手指,還是隱隱有股腐臭,這股腐臭之氣,連雄黃酒也壓不下來。
藍清言無奈地清了清嗓子:“咳咳。諸位,想必大家都好奇趙錢的死因。經過一番檢查,我已經推測出個大概了?!?
此時,吐得快虛脫的縣令,在衙役的攙扶下,也走了過來,他是吐無可吐了,聽到藍清言已經有個結果,這才過來主持場面。
麻利的衙役給縣令搬了把椅子,縣令就坐在鋪子門口,身后是一群好事的人群,且圍觀人數儼然有增多之勢。
眾人紛紛好奇,都是第一次見這種尸檢手法,如此惡心,她藍清言怕是大安國第一人了。
藍清言指著趙錢的頭部:“大人請看,趙錢的頭部骨折最嚴重,口鼻耳朵都有血液流出,而且開顱之后,腦組織已經被染紅了。這就是趙錢的死因,顱骨骨折引起的腦部重傷。趙錢其余各處沒有明顯外傷,腹部的窟窿……”
藍清言頓了頓,故作玄虛,見眾人果然露出疑惑之色,這次接著解釋。
這腹部窟窿乃是蛆蟲所致,并非外傷。或者先前已有外傷,但因為尸體死亡太久,腐爛后就不明顯了。
至于趙錢為何頭部會骨折,起初藍清言還以為是兇手將其迎面痛擊所致,但并非如此。
趙錢膝蓋骨折,腳邊是沒糊完的紙人,藍清言大膽猜測,趙錢可能是被這紙人絆倒的,面部狠狠撞在了地面,這才造成了嚴重骨折。
楊虎聽罷,心中了然,連忙幫著解釋。
原來三天前,趙錢的鄰居給他送了饅頭,饅頭正是用地上這籃子裝的,當時鄰居是要取回籃子的,但是鋪子烏漆嘛黑沒有動靜,只當是趙錢出門了。
這兩天附近就開始有腐臭氣味,但是因為有人在自家墻角發現了死耗子,就無人在意。
今日,趙錢鄰居吩咐自家小孩來取籃子,這孩子推開門就看到了趙錢死在地上,嚇得叫娘,這才報了官。
想來是那日原本趙錢是要還籃子的,但可能因為沒有點燈,才被這紙人絆倒了。
藍清言點頭:“是了,以趙錢的身板,沖擊力也是很大的,一下撞暈過去,才來不及呼救,也是可能的。”
這時,已有衙役把王大媽和半大小子提溜過來了。兩人跪倒在地,半大小子躲在母親懷里,瑟瑟發抖。
王大媽聲音顫抖,還帶著幾分哽咽說:“正是兩位大人說的那樣。民婦送饅頭的時候,這趙家兄弟還是好好的,正糊著那個紙人呢,誰知眨眼就成這樣了。”
王大媽咽了咽唾沫,接著說道:“當晚民婦喚小兒前去取回籃子,那時候鋪子里還沒有掌燈,門戶大開。小兒是喊了幾聲他趙叔的,民婦能聽到,那時無人回應,小兒還順手幫趙家兄弟關了鋪門。然后就幾日不見趙家兄弟了,等今早,就發現趙家兄弟已經去了?!?
說完,王大媽直抹眼淚,打心底替這無親無故的趙錢傷心。
聽罷,在場眾人皆是唏噓,這趙錢也是凄慘可憐。
“如今這趙錢的死因也查清了,如各位所見,是絆倒摔死的,這趙錢也是可憐之人,孤身一人,無親無故,死后連安葬他的親友都沒有。本官愛民如子,這趙錢就由本官妥善安葬了?!?
不知道誰帶頭鼓起了掌,縣令在一片掌聲中上了馬車,絕塵而去,留下藍清言等人在風中凌亂。
縣令這一句由他安葬,說的輕飄飄,做起來卻又是下屬出錢出力。這縣令空有三分鐘正義感,卻沒什么思量,不過這種官不會禍害百姓,已經算是個好官了。
人群漸漸散去,紛紛夸贊西泠有個好縣令,一時之間,傳為佳話。
而擦屁股的藍清言和楊虎他們,則聚在一起,這個掏出兩三文,那個遞過來十幾文。湊個幾十文也不夠買棺材,藍清言干脆拿出所有家當,整整五兩,勉強買得起一口薄官,權當了了因果。
“兄弟們,我出五兩,你們就別拿錢了,掙點錢不容易,收回去都收回去。”藍清言把眾人湊給楊虎的銅板都發了回去。
楊虎怎么肯,一把攔住藍清言:“你這是做什么,他們掙點錢不容易,你又容易?”
藍清言嘆了口氣:“我與這趙錢,也有一點淵源。上次我說的殯葬鋪子,就是這家。大家別不好意思,我葬趙錢,也是了卻因果。”
眾兄弟一聽,也就沒有推辭,心里很是感激,既然不用出錢,大家干活更賣力氣了。
半個時辰不到,就有兄弟買來了棺材,將趙錢的尸體運出城外,草草安葬了。
藍清言看著貼上封條的趙氏殯葬鋪子,心里涌出一陣酸楚,為什么在這個世界,與她先后接觸過的人都慘遭橫死呢?
藍清言覺得自己的出現,對這個世界的部分人而言,可能就是一個災難。她在鋪子門口站了許久,回想著在這個世界經歷的點點滴滴。
突然就很擔心王記當鋪的掌柜和伙計,還有如意客棧的小伙計,還有楊虎周毅趙文這些人,他們會不會因為跟她接觸而引禍上身?
藍清言越想越難受,胸口好像壓了塊巨石,她有點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