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線光明
- 福爾摩斯探案集(上)
- (英)柯南·道爾著 周麗霞編譯
- 5102字
- 2021-05-27 16:08:12
雷斯垂德帶來的消息既重要又突然,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們聽了后全都驚得目瞪口呆。
葛萊森猛地站了起來,手中的酒不小心全都潑灑在地。我默默地注視著福爾摩斯,只見他雙唇緊閉,眉毛緊鎖。
福爾摩斯喃喃地說:“斯坦節遜的死讓案情更復雜了?!?
“開始就很復雜,”雷斯垂德抱怨地說,又坐了下來,“我就像參加什么軍事會議一樣,連頭緒都摸不著。”
葛萊森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這消息,可靠嗎?”
雷斯垂德說:“我剛從現場過來,我是第一個發現他被謀殺了的人。”
福爾摩斯說:“剛才葛萊森還在跟我們談他對這個案子的高見呢,不知道能不能請你把你看到的和你做過的一些事告訴我們?”
“當然能?!崩姿勾沟伦讼聛恚拔业贸姓J,我原以為瑞伯的被害肯定和斯坦節遜有關。但這突發事件證明我完全弄錯了。我按照我最初的想法,開始追查這位秘書。有人告訴我他曾在三號晚上八點左右看見他們兩人在尤斯頓車站。四號凌晨兩點,瑞伯的尸體就在布瑞克斯頓被人發現了。于是,我想弄清楚從八點半以后到謀殺案發生的那段時間里,斯坦節遜他到底在哪里,到底干了些什么。我給利物浦發了個電報,告訴他們斯坦節遜的長相,讓他們監視美國船。然后到尤斯頓車站附近的每家旅館和公寓里查找。當時我是這么想的,如果瑞伯和斯坦節遜那晚分手了,按理說,斯坦節遜應該會在車站附近找個地方住下,第二天早上他才會再到車站去。”
福爾摩斯說:“他們很可能事先把會面地點約好了?!?
“事實確實這樣。我昨天跑了一整晚去打聽他的下落,但一無所獲。今天早上我又早早地就去打聽。八點鐘,我來到了小喬治街的郝黎代旅館。我問他們是不是有個叫斯坦節遜的住這里,他們立刻就說有。
“他們說:‘你一定就是他等的那位先生了,他等你兩天了?!?
“‘他現在在哪里?’我問道。
“‘他還在樓上睡呢,他要我們到九點鐘再叫醒他?!?
“‘我要上去找他。’我說。
“我當時想,我出其不意地出現肯定能讓他大吃一驚,他在驚慌失措之下也許會吐露出什么來。一個擦鞋的雜工自愿帶我去找。他在三樓住,一條不長的走廊直通到他房門口。雜工把房間指給我看后,就要轉身下樓,這時,我突然看到一種令人非常惡心的景象,雖然我有很多這種經歷,但那一剎那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嘔吐——一條彎彎曲曲的血跡從房門下邊流了出來,一直流過走廊,在對面墻腳下積成一灘——我尖叫了一聲,雜工聽到我的尖叫又轉身走了回來,他看見這副景象后,幾乎嚇暈了。房門反鎖著,我們用肩撞開,闖進屋內。只見敞開著的窗下有一具男人的尸體,他穿著睡衣,蜷成一團,四肢僵硬冰涼,看來斷氣有一段時間了。把尸體翻過來后,雜工一眼就認出他就是住這房間的斯坦節遜。
“他是被人用刀殺死的,左胸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捅到心臟了。最奇怪的是,你們猜猜看,死者臉上有什么?”
我聽到這里,不覺毛骨悚然,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福爾摩斯卻立刻答道:“是‘瑞契’,血寫的‘瑞契’?!?
“正是的?!崩姿勾沟掠行┛謶值卣f。一時間,我們都沉默了下來。
這個兇手的暗殺行動似乎早就安排好了,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因此更顯得恐怖。我雖然經過死尸成堆的戰爭的考驗,但一想到這個案子,竟忍不住不寒而栗。
雷斯垂德接著說:“有人看見過那個兇手。一個去牛奶房送牛奶的小孩,經過旅館后面的那條通往馬車房的小胡同時,他看到平常在地上放著的那個梯子豎了起來,架在三樓的一個窗子上,那個窗子是敞開著的。這個孩子走過之后,曾經回頭看了看。他看到有個人不慌不忙、大模大樣地走了下來。這孩子以為他是在旅館里干活的工匠,所以他也沒特別去注意這個人,只是覺得這時上工未免太早了些。他好像記得那個人是個紅臉大漢,身穿一件棕色的長外衣。他殺人之后,肯定還在房里呆過一會兒。因為我發現臉盆的水中有血,顯然兇手洗過手;床單上也有血跡,可見他殺人之后還從容地擦過兇器?!?
我聽到兇手的身形面貌與福爾摩斯推斷很吻合,就瞥了他一眼,并沒有發現他有一絲得意的樣子。
福爾摩斯問道:“你在屋里沒發現一點兒有助于破案的線索嗎?”
“沒發現。斯坦節遜身上帶著瑞伯的錢包,一切開支都由他掌管,這錢包平常就是他帶著的。錢包里有現款八十多鎊,可見兇手殺人不是沖錢來的。死者身上沒有文件或日記本,只有一份一個月前發自克利夫蘭城的電報。電文是‘J·H.現在歐洲’,這份電文沒有署名?!?
福爾摩斯問道:“沒什么別的東西了?”
“沒什么重要的東西了。床頭還有一本小說,看來是死者睡前讀的,床邊的一把椅子上有他的煙斗。桌上還有一杯水。窗臺上有個盛藥膏的木匣,有兩粒藥丸在里頭。”
福爾摩斯猛地立起,高興得眉飛色舞地說:“這是最后一環了,我的論斷現在總算完整了?!?
兩個偵探都驚奇地看著他。
福爾摩斯很自信地說:“案子的每個環節我都弄清楚了,當然,還有些細節有待補充。但從瑞伯和斯坦節遜在火車站分手起,直到斯坦節遜的被殺,這其間的所有主要環節,我都了如指掌,如同親眼所見一般。我要把我的看法證明給你們看。雷斯垂德,那兩粒藥丸帶來了嗎?”
“帶來了,”雷斯垂德說著,拿出了一只白色的小匣子,“藥丸、錢包、電報都拿來了,我本想把它們放在警察局里比較穩妥的地方的,但因為急著到這里來,就都帶在身上。不過,我認為這些東西都不重要。”
“請拿給我吧。”福爾摩斯對雷斯垂德說完后轉向我,“喂,醫生,這是平常的藥丸嗎?”
這些藥丸的確不平常。它們又小又圓,灰珍珠般,迎著亮光看去,簡直是透明的。我說:“從它的輕和透明這兩個特點來看,我想它能在水中溶解?!?
“正是這樣,”福爾摩斯回答說,“請你下樓把那條可憐的狗抱上來好嗎?那條狗一直病著,房東太太昨天還請你把它弄死,免得讓它活受罪呢?!?
我下去把狗抱上來了。這條狗呼吸困難,兩眼呆滯,活不長久了。我在地毯上放了一塊墊子,把狗放到上面。
“我現在把一粒藥切成兩半,”福爾摩斯說著,拿出小刀把藥丸切開了,“這半粒放回盒里以備后用,這半粒我把它放在水杯里。大家請看,我們這位醫生的話是對的,它溶了。”
“這真有意思,”雷斯垂德有些生氣地說,他以為福爾摩斯在捉弄他,“但這和斯坦節遜的死又有什么關系呢?”
“耐心點吧,我的朋友!很快你就會明白它是很有關系的了。現在我給它加上些牛奶,然后把它擺在狗的面前,狗會把它舔光的?!?
他說著就把杯里頭的液體倒到盤子里,剛放到狗面前,狗便三下兩下就把它舔了個干凈。福爾摩斯的認真態度讓我們深信不疑了,我們都靜靜地坐著,仔細盯著那條狗,看它有什么反應。但結果,一切正常,它依然躺在墊子上,很困難地呼吸著。顯然,那半粒藥丸對它既沒什么好處,也沒什么壞的影響。
福爾摩斯老早就把表掏出來看了,時間慢慢地過去了,可狗毫無反應,他開始懊惱、失望起來。他咬緊嘴唇,用手指敲著桌子,非常焦急??匆娝@個樣子,我也不由替他難過起來。而那兩個官方偵探卻一臉譏諷的微笑,他們因福爾摩斯受到挫折而感到很高興。
“這不可能!”福爾摩斯大聲地說,一面站了起來,很煩躁地踱著步,“這不可能僅僅是由于巧合。我一直懷疑瑞伯是被某種藥丸毒死的,現在,這種藥丸在斯坦節遜死后真的發現了。但它為什么連一條狗都毒不死呢?我相信,我的推論絕沒差錯,絕對沒有!但那可憐的狗竟沒一點兒反應。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福爾摩斯高興地叫著,把另外一粒藥拿出來,切成兩半,把半粒溶在水里后兌上牛奶,放到了狗的面前。這條不幸的狗甚至連舌頭都還沒完全沾濕,它的四條腿就痙攣起來,很快就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直挺挺地死去了。
福爾摩斯長長地吁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翱磥砦疫€不夠自信,我剛才就該想到,如果出現了和整個推論相矛盾的某種情況,那么,這種情況肯定有別的解釋方法。那小匣里的兩粒藥丸,一粒含有劇毒,另一粒則沒毒。這一步,在沒看到這匣子之前,我就該想到的?!?
福爾摩斯后面那段話讓人聽了吃驚,讓人懷疑他是否神智清楚。但躺在地上的死狗又證明他的推斷是正確的。我心里頭的疑云逐漸消失,隱隱約約地對這個案子有了新的認識。
福爾摩斯繼續說道:“你們聽來可能會奇怪,因為你們一開始就沒有抓住那個唯一正確的線索。幸虧我把這個線索給抓住了,此后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證明了我最初的設想是符合邏輯的。因此,有些事情讓你們大惑不解,并讓你們覺得案情更加復雜,但我卻能從中有所啟發,更加完善我的推論。你們把奇怪和神秘混為一談是錯誤的,往往那些貌似奇怪的案件都很平淡,沒一點神秘可言,因為普通、平淡的案子讓人很難找到特別的地方作破案線索。假如這個案子的死者是在大路上發現的,而且又沒什么特別的、駭人聽聞的地方,那么,這個謀殺案就很難解決了。所以說,越奇特的案子,破起來越容易?!?
福爾摩斯一開始發表這番議論時,葛萊森就有些不耐煩,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說:“福爾摩斯先生,我們都承認你精明能干,你有你特別的一套工作方法。但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你的空談理論和說教,而是逮住兇手。我已經把我所做的說給你聽了,看來我抓錯人了,夏朋捷這小子,不可能跟第二個謀殺案有關。雷斯垂德查那個斯坦節遜看來也查錯了。你這說一點兒,那說一點兒,好像知道的要比我們多?,F在是你把所知道的全說出來的時候了,我想我們有權利要求你全說出來。你能告訴我兇手是誰嗎?”
雷斯垂德跟著說道:“先生,葛萊森說得對,我們兩人的行動都失敗了。自到你這里后,我就不止一次聽你說你已經獲得你所需要的一切證據。你現在該把它告訴我們了?!?
我說:“如果還不把兇手捉拿歸案,他很有可能會再行兇的?!?
福爾摩斯被我們這樣一逼,反而猶豫不決起來。他不停地在房里踱來踱去,低垂著腦袋,雙眉緊鎖,他正在思考著什么。
“他不會再去暗殺誰的,”最后,他突然站定了,面對我們說,“這一點你們盡管放心吧。至于兇手姓甚名誰,我是知道,但僅僅知道兇手是誰,那算不了什么,把兇手抓到了才算真有本領。我想我很快就能把他抓住了。我要親自去抓他,我得小心翼翼,因為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既兇狠又狡猾的家伙。而且,有情況表明,還有一個和他一樣機警的人在幫他。只有他感覺不出有人盯上他,我們才有可能把他逮住。但只要他一有懷疑,他就會隱姓埋名,很快消逝在這個有四百萬人口的大城市中。不是我小看你們,你們得明白,我只是認為官方偵探絕不是他們的對手,這就是為什么我沒請你們幫忙的原因。如果我失敗了,當然,我愿意一個人承擔責任?,F在我向你們保證,只要不妨礙我的行動,到時候,我一定會立刻告訴你們?!?
葛萊森和雷斯垂德對福爾摩斯的這種保證以及他對官方偵探的瞧不起,感到非常不滿。葛萊森氣得連脖子都紅了。雷斯垂德又驚又怒地瞪圓了雙眼。他們正要開口發泄心頭的不滿時,有人敲門了,接著,小維金斯,那個街頭流浪兒的代表進來了。
維金斯舉手敬了個禮說:“請吧,先生,我把馬車叫來了,就在下邊。”
“好孩子,”福爾摩斯溫和地說?!澳銈兙炀譃槭裁床徊捎眠@樣的手銬呢?”他一面說,一面從抽屜里拿出一副鋼手銬,“多好的鎖簧呀,一碰就銬住了?!?
雷斯垂德說:“只要我們把犯人抓住了,老式的手銬也能用?!?
“很好,很好?!备柲λ拐f著笑了起來,“最好讓馬車夫來幫我搬箱子。去叫他上來,維金斯。”
我聽了這話不禁奇怪起來,福爾摩斯的意思好像是要出遠門,但他卻一直沒跟我說起過。房間里只有一只小小的旅行皮箱,福爾摩斯把它拉了出來。在他忙著系箱子上的皮帶時,馬車夫進來了。
“車夫,幫我把這個皮帶扣扣好?!备柲λ苟自谀抢飻[弄著皮箱,頭也不回地說。
車夫緊繃著臉,不大情愿地向前走去,伸出兩只手正要幫忙,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鋼手銬“咔噠”一響,福爾摩斯猛地跳了起來。
“先生們,”他兩眼炯炯有神地說,“我來給你們介紹介紹這位杰費遜·侯波先生吧,他就是殺死瑞伯和斯坦節遜的兇手?!?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但在那一瞬間,福爾摩斯臉上那勝利的表情,他那洪亮的聲音和馬車夫眼看著自己被閃亮的手銬耍魔術似的銬住時那種茫然、兇蠻的面容,我至今還記憶猶新、歷歷在目。當時,我們木頭人般呆了一兩秒鐘之久。此后,馬車夫怒吼了一聲,掙脫了福爾摩斯,沖向窗子,把窗框和玻璃撞得粉碎。就在馬車夫快要跳出去的時候,葛萊森、雷斯垂德和福爾摩斯就像獵狗似的一齊沖了過去,把他給揪了回來。一場激烈的打斗開始了。這個人兇猛極了,就像瘋了一樣,我們四個人一再被他擊退。在跳窗時,他的臉和手給割破了,血一直流個不停,但他仍然頑強地和我們打斗著。直到雷斯垂德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喘不過氣時,他才明白再怎么掙扎都沒用了。盡管這樣,我們還是有點擔心,直到把他的手腳都捆好后,我們才站起身不停地喘氣。
“他的馬車在下面,”福爾摩斯說,“就用他自己的馬車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好了,先生們,這個小小的有些出奇的案子到這里總算告一段落了,現在你們有問題盡管提吧,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