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老實實做生意、講實話,做事規規矩矩,別人就對你有信心。
——包玉剛
聰穎天資出少年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
此時,中國卻依然陷于軍閥混戰之中。江南名城寧波似乎并未受到戰亂影響,依然商旅匆匆,繁忙如舊。
在寧波附近一個叫鎮海的小鎮里,有一個鐘包村。農歷十月十三這天,寒風呼嘯,包兆龍步履匆匆地從湖北漢口到寧波,趕回鐘包村。
包兆龍與父親在湖北漢口開了一家鞋鋪,他因此也常年不在家。但今天他急著趕回來,是因為接到妻子捎來的信,說她馬上就要生孩子了。雖然包兆龍已有長子玉書、長女愛菊,但仍舊對即將出生的孩子有一種特殊的渴望。
包兆龍的妻子叫陳賽琴,出身于名門望族,是一位傳統的大家閨秀。包兆龍在外做生意,陳賽琴就在家里帶著一子一女,孝敬婆婆。她勤勞善良,和睦鄉親,大小事務都親力親為,在街坊四鄰中有很好的聲譽。
夜晚,寧波的鐘包村一片寂靜,在一座叫后新屋的大宅里,包兆龍在院里不安地走來走去。屋外的天很冷,在院旁的小屋里,燭光透著溫暖。這天晚上,包兆龍一家焦急地等待著。
包兆龍又走進屋內,在外屋不停地來回走動著,隔一會兒就到門口探聽一下。玉書和愛菊也時刻盼著小弟弟或小妹妹的降臨。
終于,包兆龍聽到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他急忙向內屋門口走去,迎面正遇上滿面笑容向外走的接生婆,她對包兆龍高聲說:“恭喜呀,夫人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包兆龍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啊,又是一個兒子!太好了!趕緊抱出來讓我瞧瞧!”
一個女傭把孩子抱了出來,包兆龍驚喜地接了過來。他看著虎頭虎腦的兒子正用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不由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慈愛溢于言表:“兒子,我的兒子,包家又有后了!”
在封建社會里,兒子是家族得以發展的征兆。包兆龍想,又生了一個兒子,日后自己的生意肯定后繼有人了。
他笑著面對周圍的人,想著給他取個什么名好呢?包兆龍一眼瞥見桌上燃燒的蠟燭,“嗯,這個孩子就叫起然吧!‘起’是他們這一輩的‘排行’,而且還有‘永不停頓’的意思;而‘然’者‘燃’也,表示像火一樣燃燒!”
一屋子人都被包兆龍這文縐縐的話說樂了。
包兆龍接著說:“起然,起然,再給他取一個表字,就叫‘玉剛’吧!希望他長大成人后具有玉一樣的剛正不阿、潔身自愛的品質。”
剛剛降生的嬰兒——小小的包玉剛就這樣擁有了自己來到世間的“名譽權”。
之后的幾年,包玉剛又有了弟弟玉星和妹妹美菊、素菊、麗菊,包兆龍希望子女都像白玉一樣無瑕,像菊花一樣高潔。姐妹兄弟7個跟著祖母和母親在家里生活,其樂融融。
包玉剛家后面的新屋是個很大的宅子,年幼時的他,或許在捉迷藏時曾繞到過老屋的后頭,在那里的堂屋上,看到成了房門的8塊屏風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字。字體呈黑色,上面講述的,是建造這座祖屋的包家先祖的一個故事。
8塊屏風每扇高1.15米,寬0.46米,全文共605個字,陽刻,顏體字跡極為秀美,是鄞縣一個叫洪家滋的人寫的,刻于20世紀初期。
屏風上那些黑色的文字被稱作《恭錄后新屋記》,上面記載的正是包玉剛的太祖父包奎祉的誠信故事:
清朝光緒年間,鎮海鐘包村有個讀書人叫包奎祉,此人潛心讀書,數次去參加科考,都沒有中,后來做起了絲綢生意。因為家里窮,包奎祉做的是小本生意,一年賺不了多少錢。
有一年,他路過天臺,看到天色已晚,就和挑夫到一家客棧住宿,客棧里大多是趕路的生意人,第二天沒等天亮,大家就吵吵嚷嚷地起床趕路,包奎祉也和挑夫一大早出了門。
一路無話。
走了一天,晚上照例是投宿客棧。
疲倦的包奎祉打開包袱,赫然發現自己的舊衣服,變成了綾羅綢緞,還夾著5000兩白銀的匯票和200兩紋銀。
包奎祉以為挑夫貪心拿了別人的東西,當即責問挑夫,挑夫委屈地說:“我們走時,房間里就剩這么一包了,我又怎么知道不是你的?”
包奎祉不作聲了,挑夫說得也有道理。他再翻一遍包袱,想找到失主的地址之類的憑證,卻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包奎祉心急如焚,顧不得旅途勞頓和路程遙遠,立即返回原來那間客棧。一打聽,才知道失主曾回來尋找,但已不知去向。他等了3天,仍不見有人來取,而自己再等下去生意就做不成了,只好在客棧的墻上寫下認領地址。
一年過去了,讓大家沒想到的是,原先的失主竟然又住到了這家客棧,看到了那則認領的消息。失主很快趕到鎮海,于是包奎祉一分不少地奉還了原物。
失主是福建一位大商人,專做木材生意的,他見失物絲毫無損,沒想到會碰上這么一個好人,于是要留下200兩白銀作為酬金。
包奎祉婉言謝絕,他真誠地對木材商人說:“不是自己的東西,我不能拿,這是為人之本。”
木材商深受感動,邀請包奎祉一起做生意。
3年后,包奎祉開始獨立經營木材生意。
做木材生意賺到些錢后,包奎祉便回家建了一幢五間二弄一堂的新屋和包氏宗祠。
包玉剛拉著母親的手,要母親給他講屏風上的故事。
聽了故事后,包玉剛小小的心靈里意識到:太祖父給后人留下的不僅是一座房子,也留下一個清白做人的道理。
包兆龍雖然常年在外,但對孩子們的要求從來也沒有放松過,他知道包家現在是富裕家庭,但是“創業難,守業更難”,要使包家能夠延續好的門風,必須讓孩子們接受良好的教育。于是包兆龍決定,把包玉剛和包玉星送進有名的好學校——葉氏中興小學,讓兒子們從小打下堅實的文化基礎。
葉氏中興小學是寧波著名的學校,由清末實業家葉澄衷于1871年創辦。學校對學生嚴格要求,校風很好,多年來,培養出了一大批優秀人才。
在學校里,包玉剛表現出其聰穎的天資,而且勤奮好學,誠實穩重,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都受到家人、鄉親和老師、同學的喜愛。
俗話說,三歲定八十。童年是一個人的性格形成的重要階段,而幼年所受的教育,足以影響人的一生。包玉剛是幸運的,他在葉氏中興小學遇到了幾位好老師,其中有一位便是丁伯榮先生。
這位先生主張實施儒家“因材施教”的方法,十分注重啟發學生的自覺性,同時還注意培養學生的愛好和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
丁伯榮先生指導學生成立了一個“中興學生自治會”,下設宣傳部、司法部、體育部、康樂部、福利部等,并選出愿意為大家服務的“小公仆”,讓學生自己管理自己。
丁伯榮老師還指導學生們自己編輯出版一種名為《鐘聲》的墻報。
在辦墻報過程中,包玉剛充分顯示了他的文采。他寫的文章簡潔明了、生動活潑,很快就成為學生中出類拔萃的撰稿人,并被同學們稱為“秀才”。
另外還有一位支家英老師,他多才多藝,數理化樣樣精通,音樂繪畫無所不能,并且還能講一口流利的、發音標準的英語。包玉剛從支家英老師那里受到了英語的良好啟蒙。
在支家英老師的幫助下,包玉剛的英語說得既漂亮又有條理。而包玉剛本人踏實、穩健的作風更是得益于這位恩師的栽培。
包玉剛跟“學生自治會”的第一任司法官王雨功是最要好的朋友。王雨功處事公正無私,盡心盡力,在同學中有很高的威信。
有一次,包玉剛發現有一個大同學欺負一個小同學,他正要上前打抱不平,恰好這時王雨功走出來,他看到小同學忍無可忍之下奮起反抗那個大同學,就以為是那個小同學不遵守規矩,便武斷地判罰那個小同學到墻角站著去。
那個小同學感到受了“錯判”,委屈地哭了起來。包玉剛當即上前,與王雨功理論,說明了他看到的真實情況。王雨功再次細問,這才糾正了這起“錯案”。
事發當天,正好包兆龍從漢口趕回家。包玉剛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
包兆龍聽了非常高興,他對包玉剛說:“孩子,你做得對,為人就是不僅要嚴于律己,潔身自愛,更要仗義執言,主持公道。”
年幼的包玉剛上學讀書十分用心,各門功課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他有一個最大的愛好,就是欣賞海景和看船。
寧波市地處東海之濱,位于余姚江和奉化江匯合之處,簡稱“甬”。東北和鎮海交界,西與西北面和余姚、慈溪接壤,南和郭縣毗鄰。
寧波市是浙江省最大的港口城市,歷來在海上貿易都占有重要的地位。早在兩漢、三國時期,舟師出海,多從這里起航。唐代時,它就與日本、朝鮮、柬埔寨、越南、泰國諸多國家有通商往來,是當時我國對外貿易的中心之一。
明清之際,寧波海運遠及西洋,商賈往來頻繁,成為全國的重要商埠。鴉片戰爭以后,根據不平等條約的規定,寧波成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外國侵略者在江北設立領事館和洋行,銷售洋貨曾引起一種畸形的繁榮景色。
寧波市內有一條江廈街,在唐宋年間就是手工業的發源地,到了明清時便成為一條繁榮的街道,里面陳列著五顏六色、千奇百怪的商品,可以說應有盡有,商人往來如梭,商販之多好像濃云遮地,故寧波商人外出經商有思鄉之念。每當月圓思鄉之時,寧波人便會感嘆“走遍天下,不如寧波江廈”。
在長期的商事活動中,寧波商人逐步形成一個群體,即“寧波幫”,它與“福建幫”“潮州幫”齊名。
此外,寧波人素來還有漂洋過海經商的傳統。據有關資料記載,在海外的寧波籍人士有30多萬人,在海外商界形成具有強大實力的“寧波幫”,其中不少為商界翹楚。如包玉剛,以及影業巨頭邵逸夫、香港南豐紡織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廷驛、美國全美中華總商會董事長應行久等。
寧波有兩個天然深水良港,一是鎮海港,一是北侖港,在包玉剛的童年時期,這里是各地客商、附近漁民以及來自中東、歐洲的航海家避風、休整和補給的理想之所。
包玉剛的家所在的鐘包村,離海并不近,但自從有一次包玉剛跟父親到鎮海去了一趟之后,他就念念不忘那無邊的大海和海上的商船,為此,童年的包玉剛沒事的時候就到海邊去,看大海,也看海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船。
包玉剛最喜歡的聲音就是輪船駛過時傳出的陣陣汽笛聲,他不時在腦海中幻想著:有朝一日,如果有一艘自己的航船,他將駕駛著它周游世界,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包玉剛把“航海”的種子埋在了心里,他決心要好好學習,掌握知識,為將來實現自己的愿望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勇當軍樂隊旗手
一晃幾年過去了,包玉剛已經讀到小學高年級了。這時,鎮海縣要舉行一次小學生運動會。
這可是一件很轟動的大事,通知發到了各個小學,學校領導和師生們都興奮異常,大家都希望能在這次運動會上取得好的名次,為本校爭光。
中興小學也積極地投入準備之中,校長想出一個奇招:組成一支軍樂隊來參加運動會開幕式!這一想法一經說出,全校上下齊聲喊好!
接著,校長又布置下任務:軍樂隊隊員要穿著統一的制服,還要制作一面“中興小學”的大旗。校長說:“嘿,你們想一下,等咱們的軍樂隊在雄壯的鼓樂聲中,踏著整齊的步伐,率領著全體運動員進入會場,那場面……”
一名老師接口說:“肯定會引起全場……不,全縣轟動!”
校長得意地笑了:“那是當然的,我這個想法算得上是一記妙招吧?哈哈……好了,現在我們就要在全校學生中選拔鼓手、號手和旗手。”
另外一名老師提議:“首先要確定鼓手和旗手的人數和要求,我建議:鼓手8名,一律中等身材,高矮一致,而且最好挑長得好看一些的;而號手嗎?就加一倍,16名,在鼓手后面,身材要高大、壯實一些;而大鼓鼓手,就讓全校最高的張惠耀同學來擔任好了。”
接著老師們又商量了另外一些鼓手的人選……
兩天后,25人的隊員名單公布了。這使原本信心滿滿的包玉剛的情緒一落千丈:上面竟然沒有自己!
包玉剛站在一棵大樹下,遠遠地注視著公告欄前興高采烈的學生們,心里非常郁悶:“按理講,我在學校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而且相貌和身材也都屬上乘,怎么連個小鼓手也選不上呢?”
正在包玉剛又羨慕又傷感的時候,支家英老師突然來到了他的身旁。他一直對包玉剛很好,既像哥哥又如父親,他早就看到包玉剛不言不語地站在樹下了。
于是走過來,拍了拍包玉剛的肩頭:“怎么了,包玉剛同學?”
包玉剛面對著自己格外敬重和依賴的支家英老師,就把自己的想法全盤告訴了他。
支家英老師聽了微微一笑說:“本來我一開始就支持你參加軍樂隊。但是我卻不想讓你當鼓手。”
包玉剛一下聽迷糊了:“那您是什么意思?”
支家英老師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你——當——旗——手!”
包玉剛一下愣住了,他抬起頭凝視著支家英老師。
支家英對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包玉剛一下興奮起來:“這是真的嗎,支老師,我能夠成為軍樂隊唯一的旗手!?”
支家英笑了笑,然后神情嚴肅地說:“你先別高興得太早了,聽我說。校長對樂隊的每個隊員要求都很高,尤其是旗手,那更是精挑細選。校長再三強調,旗手不但要學習好、品德好,而且相貌和身體都要是一流的。最重要的一條,這個旗手一定是一個能吃苦、做事穩重、臨場不驚的人。”
包玉剛聽了,心里很是忐忑:自己夠不夠格呢?
支家英老師接著說:“我已經向校長推薦了你。不過你自己要做好充分準備,旗手在場上不能出一點兒差錯。告訴我,你有沒有這個信心?”
包玉剛思索了一下,然后堅定地告訴支家英:“老師,您能從全校這么多學生中選我做旗手,我一定不辜負您對我的期望,勤奮練習,圓滿完成任務,您就放心吧!”
支家英聽了,欣慰地笑了。接著,他拉著包玉剛的手說:“但是,包玉剛啊,你先別把這件事說出去,好嗎?自己私下里練習,等學得有模有樣了,再走出去,那時才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效果!”說著,支家英有些“詭秘”地笑了。
包玉剛也笑了。
于是,包玉剛一放學就把自己悶在家里練習。而且也不想讓家里人知道他將要成為旗手了!
那段日子,包兆龍剛好回鐘包村小住。中興小學要組建軍樂隊的事早就傳開了,好多家長都說:“這可真是個大新鮮事!誰家的孩子要是能參加軍樂隊,那可真光榮!……不過,聽說軍樂隊選得可嚴了,必須要品學兼優的學生才能入選。”
包兆龍也產生了興趣,他到家長中一打聽,卻聽說并沒有包玉剛的名字。他心里感到有些納悶,想問問包玉剛,又怕傷了兒子的自尊心,只好找機會再說吧!
包兆龍暗暗地觀察著包玉剛,他奇怪地發現,一連幾天,包玉剛放學一回到家里,就把書包一放,癡迷地擺弄一根竹棒。
這下包兆龍誤會了,他生氣地走上前去,一把奪過包玉剛手里的竹棒,訓斥道:“往常我回來時,見到你一回到家里,就拿著書認真地讀,可現在你卻在玩一根打狗棍。鄉親們還總在我面前說你如何如何聰明好學,才能出眾。但是現在呢?我聽說你沒有入選軍樂隊,我顧及面子沒有問你,現在你一放學連書也不看了。我已經發現你好幾天都這樣,太不像話了,莫非你想學壞不成?我平日怎么教你的,‘人貴在進取,不可玩物喪志’。難道你都忘了嗎?”
包玉剛從沒受到父親如此嚴厲的訓斥,當時委屈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想對父親解釋他“擺弄”竹棒的原因,但是轉念一想,他又把這個秘密硬生生地吞進肚里,聽話地進屋里看書去了。心里想:等到開運動會的那天,您一定就會知道,兒子并非玩物喪志!我一定要為學校,也為父母爭光!
從此,包玉剛就改變了上學和回家的時辰,他比平時早半個時辰離家,而回家也要比平時晚一些。
包兆龍過了幾天就回漢口忙生意去了。陳賽琴則以為兒子學習更刻苦了,就每天做一些包玉剛愛吃的飯菜。
一個多月過去了,運動會如期召開,開幕式場面熱鬧非凡,上千人圍觀。
首先進場的是中興小學代表隊。只聽見大鼓“咚咚咚”敲了3下,雄壯的鼓號聲隨之有節奏地響起。在鼓號聲中,大家看到在一面繡著“葉氏中興小學”6個大字和一個古銅色鐘形校徽的白紡綢校旗引導下,一隊服飾統一的軍樂隊踏著整齊的步伐走進會場,后面是精神抖擻的運動員。
大小鼓手按著旗手的步伐節奏敲鼓,號手則和著鼓點吹奏出激動人心的進行曲。旗手始終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高高擎著校旗,保持著45度角向前行進。校旗迎風飄揚,旗手精神抖擻,動作那么老練嫻熟,儼然訓練有素的樣子。
大家定睛一看,這個英姿颯爽的旗手就是包玉剛!剎那間,觀眾向他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
這次開幕式,中興小學出盡風頭,包玉剛也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玉剛心里深深地感謝支家英老師,是支老師給了他鍛煉的機會,給了他展現自我的信心。
求學心切離家鄉
時間一天天、一年年過去了。包玉剛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地不再滿足在寧波讀書學習了。雖然中興小學是好學校,他也遇到了好老師,自己也學到了很多東西。但是,自己的好奇心,卻離學校所學的四書五經之類越來越遠了。
多少個日子,包玉剛總愛坐在寢室的一扇窗前,望著遠處的江面,望著穿梭的商船,看著滔滔江水,他腦海中浮現出“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詞句,心里更有了一個強烈的念頭:“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
父親包兆龍每次從漢口回來,就給他講武昌發生的事情:“武昌是最先進行革命的地方,現在幾乎已經成為中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并且鼓勵包玉剛:“好男兒志在四方,終有一天,你要走出去,到外面看看大千世界!”
從那時起,包玉剛就充滿了去武昌的渴望。此時,包玉剛感到學校里學習的東西與時代相去甚遠,更萌發了要到武漢去讀書的愿望。這天晚上,包玉剛思索再三,終于下定決心,走進了母親的房間。他鼓起勇氣對母親說:“娘,我想到漢口讀書,去和父親在一起。”
陳賽琴聽了一愣,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她看著一臉鄭重的包玉剛,上前摸著兒子的頭說:“你要去漢口?傻孩子,凈胡思亂想。你知道咱們這里離漢口有多遠嗎?娘要在家里照顧一大家子人,又沒辦法送你去,你父親最近也去北方了,你這么小,這一路上有多么危險,你怎么去得了呢?”
包玉剛臉都漲紅了,他堅持著:“娘,武漢的教育要比咱們這里好得多,我到那里去,肯定能學到更多的東西。爹常教育我們‘好男兒志在四方’,要走出去開闊眼界。我已經不小了,也應該到外面去看看了。”
陳賽琴聽到兒子的話,很是欣慰:“你能這么想,娘當然很高興。娘也不是要阻止你去漢口讀書,只是你的確還很小啊!你知道外面亂成什么樣子了嗎?現在全國局勢有多么動蕩嗎?我聽你爹說,國民黨正在搞什么寧漢分裂,到處都兵荒馬亂的,我可不放心你一個小孩子出去亂闖。”
母親的擔心是有道理的。1925年,孫中山先生逝世,蔣介石北伐,定都南京。1927年,蔣介石、汪精衛決心清洗國民黨內的共產黨人,國民黨內的胡漢民、宋慶齡等則在武漢成立國民革命政府。因為要去漢口,需要從莊市乘船到鎮海,再由鎮海途經上海,最后由上海乘船到武漢,路途遙遠,外加當時時局極不穩定、社會動蕩,母親當然不同意了。
包玉剛見母親態度堅決,就只得打消了去武漢的念頭。但是,這個想法在心頭卻一直沒有絲毫減退。
又過了3年,包玉剛長得更高更結實了。這時,他覺得是時候說服母親了。其實,陳賽琴也早就寫信把包玉剛的想法告訴了包兆龍,包兆龍也一直盼著包玉剛有朝一日能夠來漢口幫自己做生意。
陳賽琴覺得,3年前是因為兒子的年紀太小,還無法照顧自己,現在兒子已經長成了一個翩翩少年,也有能力照顧自己了,確實不能一直把他拴在身邊,也應該讓他去見識一下外面的廣闊天地了。
這天,包玉剛又向母親提出要去漢口的想法時,母親笑著把一封信遞到了包玉剛手里。包玉剛打開一看,原來父親已經在信中說明了包玉剛如果要去漢口的話,應該走哪條路線,一路上應該注意哪些事情。他看了信興奮地說:“爹也盼著我去吶!”
陳賽琴仍然問包玉剛:“你敢一個人去嗎?”
包玉剛馬上回答:“當然敢!娘,你看,我現在已經比您都高出半頭了,我早就是大人了。洗衣、做飯這些我都會做,能照顧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
看到兒子執意要去,陳賽琴卻又不放心起來:“兒啊,常言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現在世事紛亂,偷盜打劫、誘拐詐騙的啥人都有,你萬一遇到了可怎么得了啊?”
包玉剛安慰母親說:“娘,我長大了,什么事也都要自己經一經,而且憑我這些年在學校‘學生自治會’的鍛煉,辦事能力大家也都一致贊揚,我想您應該相信我能應付這些事情。而且,我這幾年一直在讀報紙,把社會上的一些事情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說到這里,包玉剛猛地站了起來,向母親保證說:“娘,您放心吧,村里、鎮上的許多孩子都是在我這個年紀出去的,您的兒子絕不會比他們差,兒子一定會干一番大事業的!一定會回來好好地報答娘親的養育之恩!”
陳賽琴看著高大壯實的兒子,心里也很欣慰,她拉著包玉剛坐到身邊,盯著兒子的臉道:“常言說‘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到了武漢,可就跟在寧波大不一樣了!”
包玉剛微笑著問:“有什么不一樣的,不都是在中國嗎?”
陳賽琴也笑了,她說:“我說你是孩子你還不服氣,你想一想,在咱們寧波說的是江南話,到了漢口,人家可都說的是湖北話,到時你能聽得懂嗎?”
包玉剛靈機一動:“那他們是不是也寫中國漢字呢?”
陳賽琴說:“那是當然了。”
包玉剛笑了:“這就沒事了,即使說的話互相聽不懂,但我可以用筆來跟他們說話呀,這一寫,不就都能看懂了?”
陳賽琴見兒子去意已決,在擔心之余,更多的是欣慰和祝福。
過了幾天,陳賽琴把包玉剛帶到堂屋,指著門楣上的“履安堂”3個字對包玉剛說:“咱們家的人要遠行,就必須到‘履安堂’拜祭祖先,讓祖先保佑在外一路平安,這也是告誡包家子孫在人生的道路上要小心謹慎!娘不追求什么大富大貴,只要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就好,記住,凡事不可過于強求,只要問心無愧,要時時刻刻牢記咱們包家的祖訓,不可妄自菲薄、不擇手段,更不可作奸犯科,娘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包玉剛抬頭看著,牌匾兩側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副用隸書寫就的對聯:“龍盤虎踞稱雄世界光前裕后道履綏和;鳳翔燕舞慈范懿德人杰地靈居安納福”。
一來寓意包氏以鞋業起家,建立家族根基;二來暗寓包氏的經商理念與成功秘訣——穩健。因為唯有穩健,方能迭經暗潮洶涌而履險如夷。同時也將包氏家風蘊含其中,包氏先人以“慈范懿德”傳承后世,所以能“居安納福”。
包玉剛莊重地點了點頭:“娘親的教導兒子一定銘記在心,絕不做愧對祖宗、愧對父母之事!”并依母親的話拜祭了祖先。
包玉剛雙膝跪下,鄭重向祖先立下誓言:“身為包家后人,在今后的日子里,自己無論走到哪里,都一定牢記祖訓,克勤克儉、謹言慎行、穩扎穩打、重誠守信。”
陳賽琴把一張船票遞給兒子:“這是我早幾天就為你訂好的,先從鎮海到上海,到了那里,再轉乘到漢口的船。”
包玉剛雖然興奮不已,但也滿含著對母親的依戀,默默地接過了船票。陳賽琴又囑咐包玉剛:“兒啊,到了上海,千萬不要在那花花世界多耽擱,一有去漢口的船就馬上起程,到時你爹會在漢口接你。”
包玉剛點頭答應:“娘,我都記下了。”
這天天氣晴朗,空中飄浮著輕盈的白云。一大清早,陳賽琴就把包玉剛的包袱準備好了,里面放著她親手準備的干糧、幾套衣服鞋襪。包玉剛走進母親的房間,背起了包袱。陳賽琴說:“孩子,我送你到鎮海。”
包玉剛看著母親難分難舍的樣子,只好答應:“好吧,娘。”
母子二人來到江邊,叫了一艘小船,趕赴鎮海。到了碼頭,正好趕上開往上海的小輪船即將起航。
包玉剛與母親在碼頭上依依惜別。陳賽琴握著兒子的手,眼里溢滿了難舍的淚水。包玉剛的鼻子也酸酸的,但他努力克制著自己沒讓眼淚流出來。他為母親擦干淚水,故作輕松地說:“娘,您放心吧,您說的話我都牢記在心里了,我到漢口努力讀書,您就在家等著我干了大事業回來見您吧!”
陳賽琴點著頭,含淚微笑著說:“好,好,我放心,你也放心去吧!”
包玉剛心中默念著:“男兒有淚不輕彈,母親含辛茹苦,守住家業,撫育兒女,作為兒女無以回報,唯有不辜負母親的殷殷期望,作出一番成就來,才是對母親最好的告慰!”
汽笛長鳴,輪船駛離了碼頭。包玉剛站在船尾,看著母親的身影慢慢地變小,最后終于看不到了。他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漢口繼續求學路
到了鎮海,包玉剛順利地找到了自己要乘坐的那艘去往上海的客輪。第一次坐這樣的大輪船,包玉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興奮地東張西望。而接下來的旅程更讓包玉剛振奮不已。
當夜幕降臨時,海面上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天幕上的點點繁星,聽到海水撞擊船板的聲音。剛才還十分喧鬧的船艙里漸漸安靜下來,只是偶爾會傳來人們的呼嚕聲和嬰兒的啼哭聲。
第一次獨自離家的包玉剛睡意全無,他倚在自己的鋪位上,不由地思念起家鄉的母親。他緊緊地捧著母親親手打理的包裹,里面是母親連日來趕做的幾套衣褲和幾雙千層底的鞋,那一針一線無不凝結著母親的心血和期盼。一想到母親那如同星星一般充滿慈愛的眼睛,一絲傷感掠過了包玉剛的心頭。
“我一定作出一番成就,讓母親以我為驕傲!”包玉剛在心里暗暗發誓。一想到這個,心中的傷感頓時被對未來的憧憬與希冀所取代。再想到自己神往已久的漢口和當船長周游世界的夢想,激情再次充滿了胸膛。錢塘江水與海水互相沖擊激起的陣陣濤聲,隱約可聞。在這和諧靜謐的大自然中,包玉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豁達,航海的感覺真好!
包玉剛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了希望。他在學校里,已經熟讀過四書五經;從父親給他帶回的書籍中,了解到了康有為、孫中山等的變法和革命活動;從博學多才的支家英老師那里,知道了哥倫布、愛迪生、華盛頓、拿破侖這些世界名人的事跡。了解得越多,他感覺外面的廣闊天地才是他施展男兒志向的地方。
來到上海,包玉剛看到了大上海十里洋場的繁華景象,但他沒有停留,記著母親的囑咐,匆匆登上了西行的航船。由吳淞口沿長江溯江而上,沿途所見之景色,與從鎮海到上海的大不一樣。長江中下游水面寬闊浩瀚,兩岸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良田萬頃,稻浪翻滾。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年輕的包玉剛更加感到豪情滿懷,他不禁想起蘇軾那首名垂千古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他頓時感到豪情滿懷,力量倍增,自己將來一定要干一番大事業!
一路上,包玉剛見識到了自己以前從未看到過的景象,南京、蕪湖、九江及至武漢三鎮,都是物產豐富,商業繁榮,百業興旺。他就像一只初次走出森林的小老虎,對周圍的一切感到新鮮和好奇,對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充滿渴望。同時他也深感寧波的確太小了,外面廣闊的世界才是他自由馳騁、翱翔的天地。
包玉剛在這種遐想中,不知不覺到達了漢口。船駛進了漢口港后,他隨著下船的人流登上漢口碼頭,一抬眼,就看到父親包兆龍正站在岸上向他揮手。他興奮地收拾好自己的行裝,奔向父親。
包兆龍這時才30多歲,顯得精明強干。父子倆已經很久沒見面了,他一看到自己的兒子包玉剛長得這么高大了,非常高興。
包玉剛走到父親身前,心里又興奮又自豪:“爹,我自己趕過來了。”
包兆龍心中自然十分欣慰,緊緊地將兒子擁入懷中,說:“好啊,那我們先回鞋店吧!”說著,接過包玉剛手中的包袱。他們一邊走著,包兆龍一邊向兒子打聽家里人的情況,以及一路上的境遇。
包玉剛興奮地說著:“母親和祖母都很好。我路上遇到好多做買賣的和從寧波出來找活干的鄉親,他們竟然都認出了我,在路上很照顧我,給我送吃的喝的,并且還帶著我去買來漢口的船票。”
包兆龍感慨地說:“是啊!這也是我們包家在當地幾代行善積下的功德。要記住,永遠要善待別人,這樣才會有意想不到的回報。”說到這里,他又加上一句:“對國家也是這樣。”
包玉剛認真地聽著,然后說:“爹,我明白了。”
初到武漢,包玉剛白天在鞋店里幫父親的忙,店鋪打烊后就到外面去走走看看,對什么都感覺新鮮。不過他知道,自己來漢口并不是為了游玩,而是繼續讀書。
有一天晚上,包玉剛對父親說:“爹,我想繼續讀書。”
包兆龍聽了疑惑地問:“哦?你不是為了來幫我做生意的嗎?”
包玉剛說:“是,有幫您的意思。不過,我還是更希望能繼續讀書。”
包兆龍深思了半晌,然后對包玉剛說:“你想多學些知識,這當然是好事。不過現在時局動蕩,你是不是應該更務實一些,學著做生意呢?你看我們寧波出來的人,都是在做生意。做生意的本事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也是需要在實際中不斷學習、積累經驗才行,這樣才能看準時機、熟悉行情,也才能避免更多的風險。我們家幾代經商,我也是一個商人,雖然我不反對你讀書,但是在我的希望中,只要你能幫我,然后把生意繼承下去,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包玉剛卻說:“爹,您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還很年輕,也許我想得更多一些。雖然我來到漢口不久,但我已經看到,國民黨腐敗無能,外國勢力乘機擴大,現在青島、上海、廣州等城市都已經在洋人的控制之下,日本人占領我們東北,在上海的日軍也是蠢蠢欲動。在國破家亡的危急時刻,我作為一個中國的青年,是不是要以自己的熱血來報效祖國,以知識來挽救祖國呢?又怎么能沉迷于眼前一人一家的生意之中呢?這話也許說得重了些。
“那么,就我個人而言,我只是想能繼續把書讀下去。就算是單從您剛才說的角度上說,我多學些知識也是對生意有幫助的。現在很多新興的行業都需要數學、英語、地理這類知識。所以,我想進一所中學讀書,放學和假日就幫您打點生意,這樣就能生意讀書兩不誤,您看好嗎?”
包兆龍看到兒子句句都說在理上,而且也看出了兒子的遠大志向,于是就答應了包玉剛,托人為他在漢口找了一家中學就讀。
從此,包玉剛開始了半工半讀的生活。
剛到學校的時候,還真的遇到了母親臨行時所說的語言問題。
一進校門,他就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有點找不到“北”了。這也難怪,學校里師生們說的大都是湖北方言,而包玉剛只會說寧波話。
寧波與漢口,雖然同處于長江流域,但漢口居中游,寧波在下游,兩地語言分屬不同的語系,在發音、用字方面,有著天壤之別。因此,包玉剛聽不懂別人說的話,別人也聽不懂他說的話。盡管之前母親已對他有所提醒,而且他也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卻沒有想到差異如此之大,包玉剛難免感到有點發蒙!
不過,包玉剛沒有被困難嚇倒,他用心體會別人說的話,大膽與周圍的人交流,遇到實在說不明白的,就用他跟母親說的方法——用筆寫下來。這個有趣的辦法很快就把同學們吸引住了,大家都喜歡和這個真誠、聰明好學的寧波少年打交道。
不到半年的時間,包玉剛就已經能夠用湖北話與老師和同學們進行交流了。雖然他的話語中還是帶有濃重的寧波口音,但這反而讓同學們覺得別有一番味道,甚至有人還去模仿他軟軟的寧波口音。
幾年就這樣過去了,除了上學,包玉剛還利用業余時間幫助父親打理鞋店的生意,學習并積累經商的經驗。包玉剛在中學里學到很多新學問,令他眼界大開,收獲頗豐。
初當學徒吃一塹
轉眼之間,包玉剛初中就快要畢業了。
包兆龍看著包玉剛這幾年在學習中的進步,心里很高興,但他卻也有了另外的打算。在3個兒子當中,包兆龍最鐘愛包玉剛,對他的希望也寄予得最多,他希望包玉剛能幫助自己把生意做大。不過,通過多次對話,他也知道包玉剛的志向絕不僅僅在于一個小小的鞋店,他有更高的理想。順著這個思路,包兆龍又想到了另一種行業。
這天,包兆龍把包玉剛叫到跟前,對他說:“玉剛,你這幾年書也讀了不少,在生意上也幫了我很多。但是你畢竟要到實際社會中去闖蕩。現在你也快畢業了,有沒有想過,把學到的知識到外面去實際運用一下?”
包玉剛沒聽明白:“到哪里去運用?運用哪些?”
包兆龍微微一笑:“這些天我都給你想好了。我在城里有個開燕梳行的朋友,他正跟我說想招一個學徒。我就把你推薦給他了。如果你要接觸這種新興行業的話,這可是一個好機會。”
包玉剛問:“燕梳是什么行業?……哦,莫非就是英文中ensurer所講的那種保險業嗎?”
包兆龍一笑:“正是,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包玉剛又感激又興奮地說:“爹,您為我想得真周到。我很愿意去。我也聽人說過,將來世界上好多行業,比如工商啊,航運啊,都需要燕梳行的參與才能夠順暢。但是……”
看到包玉剛有些猶豫,包兆龍以為他膽怯了,就鼓勵他說:“不管是什么,年輕人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你也知道燕梳行和銀行、工業都有密切的關系,你到那里,會學到很多知識和經驗,掌握很多技術,保你一輩子不受苦。”
包玉剛連忙向父親解釋:“爹,我不是怕,我當然很愿意去學。只不過我不想因此而丟下學業。我不但想讀完初中,我還想接著讀高中、讀大學,我的目標是武漢大學。”
包玉剛把老師對他的教誨都銘記在心,他深深地認識到:在未來的社會上,知識會越來越重要。
包兆龍驚訝地脫口問道:“你還想讀大學?! ”
包玉剛目光炯炯地回答父親:“是的,從小老師就對我們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了大學,那就相當于前朝的進士了,才有資格進翰林,加官晉爵。現在雖然已經不再實行科舉了,但道理是一樣的。多讀書才能有大用處,也能夠光宗耀祖!”
包兆龍還想勸包玉剛,他連忙說:“玉剛,你有遠大的志向我很欣慰,不過你考慮問題現在也要實際一些……”
包玉剛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讓父親傷心生氣,他婉轉地跟父親商量:“爹,您為我考慮我很感謝。我也同意去燕梳行做學徒,不過我想請您也答應我一個條件。”
包兆龍差點被氣樂了:“啊!什么條件?”
包玉剛看到父親臉色緩和了一些,就說:“我想讓您答應,我白天在燕梳行上班,晚上去讀夜校。這樣可以嗎?”
包兆龍不太了解夜校,他驚奇地問:“夜校是什么學校?”
包玉剛對父親解釋說:“夜校跟正常學校學的課程是一樣的,同樣也可以參加升學考試。這樣一來,我就能工作學習兩不耽誤。爹,無論社會變成什么亂樣子,我都不想中斷學業。您放心,我工作之后,就不用您再為我付學費了。而且以后您說什么我都答應您。只要您同意我繼續讀書。”
包兆龍見兒子分析得有理有據,態度也很誠懇,不由在心里暗暗地說: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玉剛的見識比我要遠遠高得多了。
于是,父子倆相互妥協,達成了一個“君子協定”。
包家兩代人的想法不同是容易理解的,這是由于他們所處的時代不同,所站的立場不同,同時,他們所受的教育也不同。包兆龍屬于那種保守經營,看清楚有利可圖才去做什么的小商人,有著很深的寧波商人刻刻為利的印記。
而包玉剛所受的是新式教育,他具有其父親所沒有的遠見卓識,這在后來的日子更加明顯。但這些分歧并不影響他們父子的感情,相反,父子倆互相協商,共同探討,往往使彼此更加了解。通過這件事,父子之間的感情更加親密了。
就這樣,包玉剛進了父親朋友的燕梳行。他白天上班,晚上讀夜校,既能在工作中得到鍛煉,又能在夜校學到許多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
這種理論與實踐的結合,讓包玉剛感到十分受用,絲毫不覺得辛苦和勞累,反而干勁十足!
日子一天天過去,包玉剛逐漸熟悉了燕梳行里的各項業務,并憑借自己的聰明才干和辦事能力,在燕梳行站穩了腳跟。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這天,上面通知包玉剛去領薪水。包玉剛興奮不已,這畢竟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領薪水。
他領到錢,一邊走著一邊想:該用這些錢給母親和兄弟姐妹們買些什么,這樣才能讓他們在家里高興。這時,跟包玉剛在一塊兒做學徒的二子在后面喊他:“玉剛,你拿了薪水想買啥去?”
包玉剛回答說:“我正想著呢,要買些東西給家里人,讓他們也高興一下。”
這個二子本是個游手好閑的年輕人,只因他在燕梳行當高級職員的叔叔答應過他已故的雙親,幫忙照顧二子,把他培養成有用的人,才進了燕梳行當學徒。但他惡習未改,經常光顧賭場,輸得分文不剩,為了這個,沒少挨叔叔的罵。
包玉剛看到二子有些流里流氣的,不愿意跟他多來往,只是可憐他父母雙亡,便經常幫助他。可二子卻認為包玉剛這人“夠哥們兒”,跟包玉剛非常靠近。
這時,二子一看包玉剛還不知道錢怎么花,眼珠一轉來了主意:“我看你這個哥們兒挺夠義氣,整天在忙碌工作,漢口大街繁華至極,是一個花花綠綠的世界,不看是真可惜啊!來,今天我帶你去開開心,讓你見識見識!”
包玉剛好奇地問:“去做什么?”
二子拍拍胸脯說:“跟我走,到那兒你就知道了。”然后不由分說,拉起包玉剛就往外走。
當天剛好包玉剛不用上夜校,燕梳行開薪日又早早關門了,于是就想:跟他出去開開眼界也好。于是就跟著二子去了。
二子帶著包玉剛左拐右轉,最后在一個小角落的門前停了下來。
包玉剛一進門就聽到里面亂哄哄的。他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賭場。包玉剛扭頭就想走,因為他從小就聽父母和老師教誨“十個賭九個輸,傾家蕩產毀前途”,這種地方可沾染不得。
二子卻一把拉住了包玉剛:“哎,怎么能走呢?其實這東西挺有意思的,你試試就知道了!”并且把包玉剛拉到了一張賭臺前。
賭臺旁站著幾個大漢,賊眉鼠眼的,看見有個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新面孔少年來到,立即互相交換了下眼色,彼此心領神會。其中一個立即迎上前去,油腔滑調地說道:“這位小兄弟第一次來吧?童子手可會有好運氣喲!”
包玉剛無奈,只好看了看二子說:“我不玩,就在這兒看看別人玩好了。”
賭臺上幾個人哄堂大笑:“哈哈……你這么大了還不會玩這個?簡單得很,只需要說‘大’或者‘小’就行了。我看你不是不會,就是怕輸不起吧?沒想到你看上去挺那么回事,卻是一個膽小鬼、窩囊廢!”
包玉剛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經得起這種譏諷,他與生俱來的好勝心一下就被點燃了,決心要讓他們知道厲害。于是就下場賭起來。剛開始那幾個人故意讓包玉剛贏。
其中一個大漢在旁邊裝模作樣地說:“我的眼光還真不錯,你看,這童子運氣就是好,贏的錢比他一個月的工資還高呢,看來你今天是旺家,干脆,來盤大的,多贏一些吧!”
包玉剛一看自己第一次賭錢就贏了這么多,非常得意。一時間欲望戰勝了理智,他開始加大投注金額,然而開出來的結果卻是出乎意料——他輸了。
包玉剛一下呆住了:“怎么可能呢?”
他被那幾個大漢耍了,仍蒙在鼓里。那幾個人串通一氣,先給包玉剛一些甜頭,讓他上當,賭得來勁了,再把他手上的錢贏過來。這本是騙子們常用的手法,可包玉剛涉世尚淺,如何懂得這么多?大漢們贏他一把哪肯罷休,他們的目的是想讓包玉剛空囊而走。
他們先是假惺惺地安慰包玉剛一番,接著花言巧語轉動三寸不爛之舌:“小兄弟,偶爾輸一盤半盤的,是常有的事。你今天運氣好,肯定能贏回來的,要對自己有信心!”
就這樣,賭場里的這伙無恥之徒連哄帶騙,連激將帶威嚇,逼得包玉剛一次又一次下注,然而他的“好運氣”再也沒來,直至輸掉身上最后一分錢。
包玉剛兩手空空地走出賭場,仿佛做了一場噩夢。他不相信地翻翻自己的口袋:“這怎么可能呢?真的都輸光了!”
他忽然恨起自己來,恨著恨著他明白了:我是受了這些家伙的騙啊!
包玉剛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包兆龍一看他那樣子,覺得很奇怪,就問:“玉剛,怎么了,你可從來沒有這么喪氣過啊?”
包玉剛從來不會對父母隱瞞什么,就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了父親。包兆龍聽兒子說完,不禁火冒三丈,上前就給了包玉剛兩個耳光,他臉色煞白,用手指著兒子:“你,你……”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包玉剛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挨父親的打,也是第一次看到一貫從容鎮定的父親氣成這樣,又驚又愧,兩膝一軟,跪倒在父親面前:“爹,我錯了,您別生氣了,您打我吧!我再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了,您千萬別氣出好歹來!”說著,包玉剛雙眼淌出滾滾的熱淚。
包兆龍好半天才喘過這口氣來,他聲音顫抖地說:“玉剛,你怎么這么不知道長進啊!你讀書我隨你,我一心想讓你成為一個正派的、有用的人,你卻在手里第一次有錢的時候就去賭!你這個逆子,太讓我失望了!”
包玉剛一邊哭著一邊請求父親:“爹,我保證,以后再也不跟他們來往了,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發誓,一定好好做人。爹,我將來要不干出一番名堂,我就決不回家!”
包兆龍看著悔恨交加的兒子,知道他是從心里真正悔過了。就把包玉剛拉起來,讓他坐到自己對面,對他說:“玉剛,不要怪爹打你,我也是恨鐵不成鋼。你知道,你們兄弟中,我對你的期望最高。我不想你有一絲的差錯。你現在正年輕,學好難,但是學壞卻很容易,一旦學壞,想回頭就難了!”
包玉剛對這次教訓刻骨銘心,他發誓終生以此為戒,再不沾賭!
后來,包玉剛不但自己不賭,也勸阻別人不要賭博。
有一個星期天,包玉剛正在父親鞋店的里屋忙著復習功課,準備考試。廚師和幾個伙計剛好閑著沒事,便圍在一起打撲克賭錢,吵得他沒法安下心來看書。
包玉剛忍無可忍,剛想發火,轉念一想:他們雖然是伙計,但畢竟比自己年長,去訓斥他們似乎不近人情;況且他們不是正式開賭,只是小小地玩一點兒罷了,說他們也許會引起他們反感;但如果不制止他們,他們終會由小賭而成大賭的。
想到這里,他拿著4個蠅拍每個人分一個。4個人接過蒼蠅拍,莫名其妙。
包玉剛笑著說:“各位師傅,現在天氣熱,蒼蠅多,飛來飛去的討人嫌。你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來個打蒼蠅比賽,看誰最快打掉1000只。這樣既有競賽效果又清潔衛生,不是比賭錢有意思得多?來,開始吧,晚上我請客!”
那4個賭興正濃的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笑不得,只有乖乖地拿著蒼蠅拍走了。
包兆龍知道這件事之后,十分贊成兒子的做法:“你能這樣處理問題,將來一定能干出一番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