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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孩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寒冷的冬天,兩個樵夫準備星夜穿過松樹林回家,他們踩著“吱吱”作響的積雪,越過松樹林,來到了一個瀑布跟前,她也靜靜地懸在空中,因為她已經被冰王吻過了。這個夜晚真冷得厲害,連鳥獸也不知道該怎樣保護自己。

狼拖著兩條被凍得打戰的細腿,蹣跚著走出來,憤憤道:“唔!真是很怪的天氣。為什么政府不想個辦法呢!”“啾!啾!啾。”綠梅花雀叫道:“衰老的大地死了。人們用白壽衣把她收殮了。”

“大地要出嫁了,這是她的結婚禮服。”斑鳩在悄悄地說。他們的小紅腳凍傷得厲害,可是他們覺得對這個情景應當采取一種帶浪漫主義的看法。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狼咆哮道,“我告訴你們,這全是政府的錯,要是你們不相信我的話,我就要吃掉你們。”狼有著非常實際的頭腦,他永遠不愁沒有個好的理由。

“啊,至于我呢,”啄木鳥是一個天生的哲學家,他插嘴道,“我不喜歡這種原子論的解釋。一件事要是怎樣的,它便是怎樣的,現在天氣太冷了。”

天氣的確太冷了。住在高高的杉樹上的小松鼠們接連擦著彼此的鼻子取暖,兔子們在他們的洞里縮著身子,不敢朝門外看一眼!唯一似乎喜歡這種天氣的就是大角鷗。他們的羽毛已經覆上了白霜,可是他們并不介意,他們不停地轉動那又黃又大的眼睛,隔著樹互相呼喚著:“吐毀特!吐伙!吐毀特!吐伙!天氣多好啊!”

但這刺骨的寒冷并沒有阻止兩個樵夫的腳步,他們不停地用嘴呵出熱氣溫暖凍僵的手,用他們笨重的有鐵釘的靴子在雪塊上亂踏。

有一回他們陷進一個雪坑里去,爬起來的時候,他們一身白得就像正在磨面的磨面師;又有一回他們在堅硬光滑的冰上失了腳,他們的柴捆跌散了,他們不得不拾起來重新綁在一塊兒;還有一回他們覺得已經迷了路,害怕得不得了,因為他們知道雪對待那些睡在她懷里的人素來是很殘忍的。

不過他們信任那位守護著一切出門人的好圣馬丁,便順著原路往回走;他們小心地邁著每一步,后來終于走到了樹林口,看見下面山谷里遠遠地亮著他們村子的燈光。

他們看見自己脫了險,欣喜若狂,便大聲笑起來,在他們眼里大地仿佛是一朵銀花,月亮就像一朵金花。

然而幾度歡樂幾度愁,他們想起了自己的貧窮,一個樵夫便對他的伙伴說:“我們為什么還要高興呢,既然生活靠向有錢人,不是向著像我們這樣的窮人,我們還不如凍死在林子里,或者讓野獸抓住讓填飽肚子。”

“真的,”他的伙伴答道,“有的人享受得很多,有的人享受得很少。不平已經把世界分掉了,可是除了憂愁以外,沒有一件東西是分配得平均的。”

可是就在他們互相悲嘆他們的貧苦的時候,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從天上掉下一顆很亮、很美的星來。它從別的星星旁邊經過,溜下了天邊,他們驚奇地望著它,他們覺得它好像落在小羊圈旁邊大約有一箭之遙的一片柳樹后面。

“呀!哪個找到它就可以得到一壇金子。”他們叫道,便跑起來,因為他們太想金子了。

其中的一個樵夫腿腳快,他飛快地穿過柳樹林,首先來到了柳樹后面。看呀!白雪上面的確有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他連忙跑過去,到它跟前,彎下身子,用兩只手去摸它,這是一件精致地繡著許多星星的金線斗篷,疊成了許多折。

他大聲對伙伴說他已經找到天上掉下來的寶物了,等他的伙伴走近,他們就在雪中坐下來,打開斗篷,準備把金子拿來平分。可令他們驚奇的是,那里面沒有金子,也沒有銀子,的確,連任何寶物都沒有,只有一個睡著的嬰孩。

這時只聽一個樵夫說:“我們的希望就只得到了這個痛苦的收場,我們的運氣實在太差了,一個小孩對男人有什么好處呢?我們還是把他丟在這兒,走我們的路吧!你我都是窮人,又有我們自己的孩子,我們不應當把自己孩子的飲食分給別人。”

可是他的伙伴卻回答道:“不,把這個小孩丟在這兒,讓他凍死在雪里是一件不道德的事,雖然我跟你一樣窮,還要養活好幾口人,鍋里的東西又很少,可是我仍然要把他帶回家去,我的妻子會照應他的。”

說完,這個樵夫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包好,溫柔地抱起來,隨后便走下山回到村子里去,他的傻氣和他的軟心腸叫他的伙伴非常驚奇。

他們到了村子里,他的伙伴對他說:“你已得了小孩,那么就把斗篷給我吧,我們應當平分的。”

但他卻堅定地答道:“不,因為斗篷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它是小孩一個人的。”然后他便跟他的朋友告了別,走到自己家里去了,他敲響屋門。

開門的是他妻子,她看見丈夫平安回家了,便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一下,又把他背上的柴捆放下來,還彈去他靴子上的雪,然后要他進屋去。

但他并沒有要進屋的意思,只是站在門外對妻子說:“我在林子里找到一個東西,我把他帶了回來交給你照應。”

“是什么呢?”她大聲問,“快拿給我看,我們家里空空的,正需要很多的東西。”

他拉開斗篷,把睡著的小孩讓她看了。

“啊喲,丈夫啊!”她驚訝地說:“難道我們自己的小孩不夠多,你還得帶一個撿來的孩子到我們家里來嗎?誰知道他會不會給我們招來厄運呢?我們又用什么來養他呢!”她對他生氣了。

“可是這是一個小孩啊!”他答道。接著便把他怎樣奇怪地找到那個小孩的經過對她講了。

可是她仍不肯息怒,還挖苦他,生氣地大叫,并且嚷著:“我們自己的小孩都吃不飽,難道還要養活別人的小孩嗎?誰來照應我們呢?誰又來給我們飯吃呢?”

“不要這樣,上帝連麻雀也要照應的,上帝連它們也養。”他答道。

“可是麻雀在冬天不是常常餓死嗎?”她反駁道,“現在不就是冬天?”

她丈夫并不回答,卻站在門外不進來。

一陣冷風從樹林里吹出來擁進門內,她打了一個寒戰,顫抖起來。她就對他說:“你不把門關上嗎?一股冷風吹進屋里來了,我很冷你知道嗎?”

“吹進硬心腸人家里來的風不總是冷颼颼的嗎?”他反問道。妻子并不回答,轉過身去看爐火。

幾秒鐘過去了,當她再轉身看向丈夫時,滿眼充滿著淚水。他連忙走進來,把孩子放在她的懷里。她吻著孩子,把他放到一張小床上去,他們自己最小的孩子就睡在那兒。

第二天,樵夫拿著那件稀奇的金斗篷,放進一個大柜子里,他妻子也取下孩子頸項上戴的琥珀項鏈放進柜子里。

從此以后,小孩便跟樵夫的孩子們一塊兒被養育起來,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和他們在一處玩。他一年比一年長得更好看,村子里所有的人都非常驚奇。

怎么大家都是黑皮膚,黑頭發,單單他一個人又白又嬌嫩,像上等的象牙一樣,他的卷發又像黃水仙的花環,他的嘴唇像紅色花瓣,他的眼睛像清水河畔的紫羅蘭,他的身體像還沒有人來割過的水仙。

大家都非常喜歡他,夸他如何英俊,慢慢地他變了,變得驕傲自滿殘酷而自私了。他看不起樵夫的兒女,也看不起村子里別的小孩,說他們出身微賤,而他自己卻是很高貴的,從一顆星上生出來的,他自尊為他們的主子,稱他們為他的傭人。

他毫不憐惜窮人,對瞎子或別的有殘疾的、有病苦的人,他沒有絲毫的同情心,竟反而向他們丟石頭,把他們趕到大路上去,吩咐他們到別處去討飯。因此在他那個村子里除了無賴漢外,就再沒有人第二次來求周濟的。

的確,他迷戀美,瞧不起瘦弱和丑陋的人,拿他們開玩笑;他愛他自己,在夏天風靜的時候,他會躺在牧師的果園內水井旁邊,望著水上映出的他自己的漂亮臉孔,并且因為他的美貌高興得笑起來。

他的養父養母常常責備他,說:“我們并沒有像你對待孤苦無助的人那樣地對待過你。為什么你對一切需要救助的人總是這么殘酷呢?”

為了證明他有一些同情心,老牧師經常不厭其煩地教誨他,對他說:“蒼蠅是你的弟兄。你不要害它。那些在林子里飛來飛去的野鳥有它們的自由。不要圖高興就把它們捉來。蜥蜴和鼴鼠都是上帝造的,各有各的地位。你是誰,怎么可以給上帝的世界帶來痛苦呢?就連耕田的馬、牛也知道贊美上帝的。”

遺憾的是他的教誨大多數時候都是講給他自己聽的,至于小孩卻做出不高興和藐視的樣子,走開去和他那些同伴玩,又去領導他們。他的同伴都服從他,因為他長得很美,而且腳步輕快,會跳舞,會吹笛,會弄音樂。

不管小孩引他們到什么地方,他們都跟他去;不管小孩吩咐他們做什么事,他們都去做。他用一根尖的蘆葦刺進鼴鼠的朦朧睡眼里的時候,他們都笑了;他拿石子去打麻風病人的時候,他們也笑了。無論在什么事情上面他都支配他們,他們的心腸也漸漸地變硬了,就跟他的完全一樣。

有一天,一個窮苦的討飯女人走進村子里來。她一身衣服破爛不堪,她的腳讓崎嶇不平的道路硌得血淋淋的,她的情形十分悲慘,她走乏了,坐在一棵栗子樹下休息。

恰巧被小孩見到了,便對他的同伴們說:“看啊!一個骯臟的討飯女人坐在那棵好看的綠葉子樹下面。來,我們把她趕走,她太丑、太難看了,不配坐在綠樹下。”

說著他便拾起石子朝她打去,嘲笑她,她帶著驚恐的眼光看他,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樵夫正在近旁一個草料場里砍木頭,看見了小孩的行為,便跑過去責備他,對他說:“你實在太殘忍了,沒有一點慈悲心,這個可憐的女人對你做了什么壞事情,你要這樣待她呢?”

小孩氣得一張臉通紅,頓著腳說:“你是什么人,敢來管我的行動?我不是你的兒子,不要聽你的吩咐。”

“這話你沒說錯,”樵夫答道,“不過我在林子里找到你的時候,我對你也動過憐憫心的。”

女人聽見這句話,大叫一聲,就暈倒了。樵夫把她抱回家里,讓他的妻子看護她,等她清醒過來,他們又拿食物款待她。

可是她不肯吃,也不肯喝,卻只顧問樵夫:“你不是說這小孩子是在林子里找到的嗎?是不是在10年前的今天?”

樵夫答道:“對呀,就是在10年前的今天,我把他從林子里抱回家的。”

“那么,當時他身上有什么信物嗎?”她焦急地叫道,“他頸項上是不是有一串琥珀項鏈?身上是不是包著一件繡著星星的金線斗篷?”

“是的,”樵夫答道,“恰恰跟你所說的一樣。”他趕緊從柜子里拿出斗篷和琥珀項鏈來,給她看。

看見這些,她再也忍不住了,哭出聲來,淚水中夾雜著喜悅與艱辛,她說:“他正是我在林子里丟失的小兒子。我求你快快叫他來,我為了找尋他,已經走遍了全世界。”

樵夫和他妻子便走出去,喚了小孩來,對他說:“快進屋去,你會在那兒見到你的親生母親,她正在等你。”

小孩充滿了驚奇和狂喜跑進屋去。可是他看見她在那兒等他,便輕蔑地笑起來,說:“喂,我母親在哪兒?這兒就只有這個下賤的討飯女人。”

女人回答他說:“我就是你的親生母親。”

“你明明是在說瘋話,”小孩惱怒地嚷道,“我不是你的兒子,因為你是個討飯女人,又丑,又穿一身破衣服。你還是滾開吧,不要讓我再看見你討厭的臟臉。”

“千真萬確,你的確是我在林子里生下的兒子,相信我,”她大聲說,她跪在地上,伸出兩只胳膊向著他,“強盜們把你從我身邊偷走,丟在林子里讓你死去,”她哭泣著說,“可是我一看見你,我就認出了你,我也認得那些信物:金線斗篷和琥珀項鏈。我求你跟我走,我為了找尋你,已經走遍全世界了。我的兒,你跟我走,因為我需要你的愛啊!”

可是小孩連動也沒動一下,她的話一點兒也沒打動他的心,在這屋子里,除了那個女人痛苦的哭聲外再聽不見別的聲音。

最后他對她說話了,他的聲音是冰冷的:“倘使你真的是我母親,那么你還是走得遠遠的,別到這兒來讓我丟臉,倒好得多。因為我始終以為我是某一顆星的孩子,沒有想到會是像你剛才告訴我的那樣,一個討飯女人的小孩。所以你還是走開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我的兒。”她叫道,“那么我走以前你不肯親我一下嗎?我為了找尋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啊!”

“不,”小孩說,“你太難看了,我寧肯親毒蛇、親蟾蜍,也不要親你。”

那個女人站起來,傷心地哭著走進樹林里去了。小孩看見她走了,非常高興,就跑回他伙伴那兒去了,還想同他們一塊兒玩。

但這次別于往次,這些伙伴們看見他來了,都挖苦他,說:“看啊,你跟蟾蜍一樣地難看,跟毒蛇一樣地可惡。快滾開,我們不許你跟我們一塊兒玩。”隨即他們把他趕出了花園。

小孩皺著眉頭自言自語:“他們對我講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要到水井旁邊去看看,水井會告訴我,我有多漂亮。”

他邊想邊來到水井旁,伸頭看向井里,啊!他的臉就跟蟾蜍的臉一樣,他的身子就像毒蛇那樣地長了鱗。他撲倒在草地上哭起來,他對自己說:“這一定是我的罪過給我招來的。因為我不認我的母親,趕走了她,對她又傲慢又殘忍。所以我要去,要走遍全世界去找她,不把她找到,我就不休息。”

這時樵夫的小女兒走過來,安慰他說:“你失掉了你的美貌,那有什么關系?請你留在我們這兒,我們不會挖苦你。”

他認真地對她說:“不,我對我母親太殘忍了,這個災難就是給我的懲罰。所以我應當走開,我應當走遍全世界。直至找著她,得到她饒恕的時候。”

說完他就跑進了樹林,嘴里不停地呼喚著母親,可是他聽不見一聲回應。他喚了她一整天,到太陽下山的時候,他便躺下來,睡在樹葉鋪成的床上,鳥和獸看見他都逃開了,因為他們還不曾忘記他的殘忍,除了蟾蜍和毒蛇,他身邊沒有別的生物,蟾蜍守望著他,遲鈍的毒蛇從他面前爬過。

天剛蒙蒙亮,他就爬起來,從樹上摘下幾個苦果吃了,又傷心地哭著,穿過大樹林往前走去。不管他遇到什么東西,他都向他們探問,有沒有看見他的母親。

他對鼴鼠說:“你能夠在地底下走路,能告訴我,我母親在那兒嗎?”

鼴鼠答道:“我的眼睛已經被你戳瞎了。我怎么會知道呢?”

他對梅花雀說:“你能夠飛過高樹頂上,能夠看見全世界。告訴我,你能夠看見我母親嗎?”

梅花雀答道:“我的翅膀已經被你在取樂的時候剪掉了。我怎么會飛過高樹頂呢?”

他又問那只住在杉樹上過著寂寞日子的小松鼠:“我母親在哪兒?”

松鼠反問道:“你已經殺了我的母親。難道你還想殺死你的母親嗎?”

小孩哭了,他垂著頭,懇求上帝創造的生物們寬恕他,又繼續朝樹林深處走去,找尋那個討飯女人。到第三天時,他走完了樹林,又來到平原上。

當他走在鄉間小路上時,走過村舍時,小孩們都嘲笑他,丟石子打他,鄉下人連谷倉也不讓他睡,他們看他那樣臟,怕他會使貯藏的麥子發霉,他們的長工也趕走他,沒有一個人憐憫他。他始終得不到一點兒關于那個生他的討飯女人的消息。

盡管3年來他走遍了全世界找尋她,他常常覺得她就在他前面走著,他喚她、追她,直至他的腳給又尖又硬的石頭弄出血來。可是他永遠追不上她,那些住在路旁的人都說沒有看見過她或跟她相像的女人,他們都拿他的悲痛來開玩笑。

3年來他走遍了全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他得不到愛,得不到親切,也得不到仁慈,然而這正是他從前得意的時候為他自己創造的世界啊!

這天晚上,他走到一個城門口,這座城建筑在河邊,四周圍砌著堅固的城墻,他雖然很疲倦,而且腳又痛,可是他還準備進城去。然而守城的士兵們卻攔在城門前,粗暴地對他說:“你進城有什么事?”

他答道:“我要尋找我的母親,我求你們準許我進去,因為她可能就在這個城里。”

可是他們挖苦他,一個兵捋著自己那黑胡須,放下盾牌,大聲說:“你母親一定不高興看見你,因為你比沼地上的蟾蜍和澤地上爬行的毒蛇還要難看,滾開,滾開。你母親不住在這座城里。”

另一個手里拿黃旗的士兵問他道:“誰是你的母親,你為什么要找她?”

他答道:“我的母親就跟我一樣也是個討飯的,我以前待她很不好,我求你們準許我進去,讓我求得她的饒恕,說不定她會在這座城里。”他們仍然不讓他進去,還拿長矛戳他。

小孩見進城毫無希望,就哭泣著,轉身慢慢地走了,這時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這人身穿一件嵌金花的鎧甲,他的盔上蹲著一頭有翅膀的雄獅,他向守兵詢問什么人要進城。

守兵回道:“那是一個討飯的女人的小孩,我們已經把他趕走了。”

“我看不如這樣,”那個人笑著大聲說,“我們可以把這個丑東西當奴隸賣出去,會賣到一碗甜酒的價錢。”

旁邊正走過一個面貌兇惡的老人,他大聲說:“我愿意出那個價錢買他。”便付了錢,拉著小孩的手帶他進城去了。

這個老人領著小孩穿街走巷,最后來到一座墻里探出一支石榴樹枝葉的宅院,就在枝葉掩映下有一道小門。老人用一只雕花的碧玉戒指在門上按了一下,門開了。

他們走下五級銅階,進到一個長滿了黑色罌粟花的花園,園里還放了不少綠色瓦罐。老人便從他的纏頭布上拿下一塊花綢布縛在小孩的眼睛上,趕著小孩在前面走。等到他把綢巾給小孩取開的時候,小孩才看見自己在一個地牢里,那兒燃著一盞牛角燈。

老人用一個木盤盛著發霉的面包放到小孩面前對他說:“吃吧!”又用一個杯子盛著帶鹽味的水遞給他,對他說,“喝吧!”等他吃了喝了以后,老人便走出去,鎖上了門,又用一根鐵鏈把門拴牢。

這個老人其實是里比亞魔術家中最能干的,他的本領還是從一個住在尼羅河墳墓中的魔術家那兒學來的。

第二天清早,他又來到地牢中,帶著兇惡的樣子看著小孩,吩咐道:“在這座邪教徒城的城門附近的一個樹林里,有3塊金錢。一塊是白金,另一塊是黃金,第三塊金錢卻是紅的。今天你把白金給我拿回來,要是你拿不回來的話,我就要打你100下。你快點去,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在花園門口等你。記住你要把白金拿回來,否則會對你不利,因為你是我的奴隸,我花了一碗甜酒的價錢買了你的。”

他又用那塊花綢布綁住小孩的眼睛引著小孩走出地牢,穿過那個種罌粟花的園子,走上了那五級銅階。他又用那個戒指開了門,把小孩放到街上去了。

小孩走出了城門,走到魔術家所說的樹林前面。

看上去這片樹林既茂密又清新,小孩憑直覺認為這里一定充滿了鳥語花香,便大步走了進去。可是樹林的美對他并沒有好處,因為不管他走到哪里,地上到處都有又尖又粗的荊棘刺,攔住他的路,兇惡的蕁麻刺痛他,野草也拿它的刺來戳他,弄得他痛苦不堪。

他從早到午,又從午到晚在林子里到處找遍了,始終找不著魔術家所說的那塊白金。到了日落時候,他傷心地哭著轉身回去,因為他知道有什么樣的命運在等待他。

就在他走到樹林邊時,突然,一聲尖叫使他停住了腳步,那是一聲悲哀的慘叫。他忘記了自己的煩惱,又跑回到那個地方,他看見一只小兔掉在獵人設下的陷阱里給捉住了。

憐憫之心使小孩把它從陷阱里輕輕地抱出來,并對它說:“我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奴隸,可是我還可以給你自由吧!”

得救的小兔子真誠地回答他:“你的確給了我自由,我拿什么來報答你呢?”

小孩又對它說:“我在尋找一塊白金,可是我到處都找不到它,要是我不把它給我主人帶回去,他就要打我100下。”

“恩人請隨我來,”兔子說,“我帶你到它那兒,因為我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而且清楚為什么要藏著。”

于是小孩便跟著兔子走了,看啊!在一棵大橡樹的裂縫中現出他正在尋找的那塊白金。他十分高興,抓起它來,對兔子說:“我不過為你做了一點兒小事,你已經加倍地償還我了,我對你不過施了一點兒恩惠,你已經加上100倍地報答我了。”

“你說得不對,”兔子答道,“這不過是你怎樣待我,我也怎樣待你罷了。”它說完便連忙跑開了,小孩也就走回城去。

城門口坐著一個麻風病人。臉上罩著一塊綠麻布的頭巾,一對眼睛像燒紅的炭似的從麻布小孔里射出光來。他看見小孩走近了,便敲著一只木碗,搖著他的鈴,喚著小孩道:“好心人,可憐可憐我吧,施舍一塊錢吧,不然我就要餓死了。他們把我從城里趕了出來,沒有一個人可憐我。”

“唉!”小孩嘆息道,“我袋子里就只有一塊錢,要是我不把它帶給我的主人,他會打我的,因為我是他的奴隸啊!”

可是麻風病人不停地向小孩哀求,后來小孩動了憐憫心,便把白金給了他。

小孩回到魔術家那兒,魔術家給他開了門,帶他進去,問他:“你拿到那塊白金了嗎?”

小孩答道:“我沒有拿到。”

魔術家便撲到他身上去,惡狠狠地打了他100下,隨后放了一個空木盤在他面前,說一句:“吃吧!”又給了他一個空杯子,說一句,“喝吧!”最后又把他推到地牢里去了。

太陽再一次升起的時候,魔術家又來對他說:“要是你今天不把那塊黃金拿來,我一定要打你300鞭子。”

小孩又來到樹林中,又像昨天那樣努力地尋找黃金,但它同白金一樣無影無蹤。到了日落時候他便坐下來,開始哭著,他哭得正傷心,他救過的那只小兔子又跑來了。

兔子對他說:“你為什么哭呀?你在林子里尋找什么東西嗎?”

小孩答道:“我在尋找這兒藏的一塊黃金,要是我找不著它,我的主人就要打我300下。”

“你跟我來。”兔子大聲說,它帶著他在林子里跑著,一直跑到一個池子旁邊。那塊黃金就在池子底下。

“我該怎樣謝你呢?”小孩說,“你看,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不對,是你先救了我的命,否則你就得不到我的幫助了。”兔子說完,連忙跑開了。

小孩拿了黃金,把它放進衣袋里,急急地回城里去。可是那個麻風病人看見他走來,便跑過去迎著他,跪在地上,嚷著:“給我一塊錢吧,不然我就要餓死了。”

小孩回答他:“我袋子里就只有一塊黃金,要是我不把它帶給我的主人,他就要打我,把我當奴隸看待。”

可是麻風病人再三要求,小孩又動了憐憫心,把黃金給了他。

小孩回到魔術家那兒,魔術家給他開了門,帶他進去,問他:“你拿到那塊黃金了嗎?”

小孩回答:“我沒有拿到。”魔術家便撲到他身上去,用力地打了他300下。給他戴上鏈子,又把他關進地牢里去了。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魔術家依然同前兩天一樣來到地牢對小孩說:“要是你今天把那塊紅金給我拿了來,我就還你自由,不過你要是不帶它回來,我一定要殺死你。”

帶著得到自由的希望,小孩第三次走進了樹林。他在林子里尋找紅金,找了一整天,卻始終找不著。到了傍晚,他絕望地坐下,哭起來,他哭得正傷心的時候,小兔子又跑來了。

兔子對他說:“你尋找的那塊紅金就在你背后那個洞里面。所以你不要再哭了,應該高興才對呀!”

“我怎樣報答你呢?”小孩叫道,“你看,這是你第三次救了我了。”

小兔子聽了他的話,嘴里重復著前天和昨天的答話,連忙跑開了。

小孩轉身跑進洞里,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那塊可以換回自由的紅金。他把它放在他的袋子里,急忙走回城去。那個麻風病人看見他走來,便站到路中間喚他,對他說:“給我那塊紅金,不然我就得死了。”

小孩又動了憐憫心,給了他那塊紅金,一面說:“你的需要比我的更大。”然而他的心卻是很沉重的,因為他知道什么樣的厄運在等待他。

可是看啊,他走過城門的時候,守衛都躬身,對他行禮,說著:“我們的皇上多漂亮啊!”

一群市民跟在他后面,歡呼著:“的確世界上再沒有更漂亮的人了。”小孩聽見卻哭起來,一面對自己說:“他們瞧不起我,拿我的不幸開心。”

人越聚越多,他在擁擠中迷了路,后來發覺自己在一個大廣場上,前面就是一座王宮。

僧侶和大臣們整齊地站在大門兩旁,迎接他,對他躬身行禮,說道:“您是我們在恭候的皇上,您是我們國王的兒子。”

小孩卻回答他們說:“我不是國王的兒子,我是一個窮討飯女人的兒子。你們怎么說我漂亮呢?我知道我很難看。”

這時候那個鎧甲上嵌著金花、盔上蹲著一頭雙翼雄獅把他賣掉換來一壺甜酒的人舉起一面盾牌,大聲說:“皇上怎么說他不漂亮啊?”

小孩看那面盾牌,他的臉又是從前那樣了,他的美貌恢復了,并且他還看見自己的眼睛里有一種從前不曾有過的東西。

朝臣和僧侶們跪拜在他面前,對他說:“從前有人預言過那個應該來統治我們的人要在今天來。所以請皇上接受這頂王冠和這根節杖,在公正與仁慈這兩點上做統治我們的國王吧!”

小孩慚愧地對他們說:“對不起,我不配做你們的皇上,因為我不認我的生母,除非我找著她,得到她的饒恕,我不能夠休息。你們還是讓我走吧,因為我還得走遍全世界去找她,雖然你們把王冠和節杖拿給我,我也不該在這兒耽擱。”

他這樣說了,便把臉掉向通往城門的街道。看啊!在兵士們四周擁擠著的一大群人中間,他看見了那個生他的討飯女人,在她旁邊站著的便是那個坐在路旁的麻風病人。

小孩嘴里叫著媽媽沖過去,跪下來,用嘴唇撫去母親腳上的塵土,用淚水去洗刷那些傷口。他把頭俯到塵埃,抽泣著,像一個心碎了的人一樣,他對她說:“母親,我在我得意的時候不認你。現在在我卑屈的時候你認了我吧!母親,我恨過你。現在請你愛我吧!母親,我拒絕過你。現在請你收留你這個孩子吧!”

可是討飯女人連一個字也不回答。

他又伸出手去拖住麻風病人的一雙沒有血色的腳,對那個人說:“我對你動過3次憐憫心。請你叫我母親對我講一句話吧!”

可是麻風病人也不回答他一個字。

他痛哭起來,說:“母親,我的悲哀折磨得我實在不能忍受了。饒恕我吧,讓我回到林子里去。”

此時,討飯女人把她的手放在他的頭上,對他說:“起來。”

麻風病人也把手放在他的頭上,說:“起來。”

小孩站了起來,然而,他看到的不再是討飯的女人和麻風病人,而是尊貴的國王和王后。

只聽王后對他說:“這是你的父親,你曾經救過他的。”

國王接著說:“這是你的母親,你用眼淚洗過她的腳。”

他們抱住他的頸項,吻他,帶他進宮里去,給他穿上華貴的衣服,把王冠戴在他的頭上,把節杖放到他的手里,從此他治理著這個建筑在河邊的大城,做它的主人。

他對所有的人都施以公正和仁慈,趕走了那個壞魔術家,又送了許多值錢的禮物給樵夫夫婦,對他們的兒女也賜予了很大的恩典。他不許任何人虐待鳥獸,卻拿愛、親切和仁慈教人,他讓窮人吃得飽,對赤身露體的人給他們衣服穿。在他的國家里充滿著和平與繁榮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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